得知楊沅能解決這個計劃無法執行的兩大難題,王南陽和李一森自然大為歡喜。
王南陽忙對楊沅解釋了一番這么做的緣由。
原來,大宋各地的都作院直屬軍器監,而軍器監則直屬工部。看起來條理清楚、權責明晰吧?
不過,你不要忘了大宋神奇的機構疊架。
實際上,工部軍器監對各地都作院,只負責軍器圖紙的統一制式的制定、質量和規格的檢查與監督。
而都作院的直接領導,則由提點刑獄司派員擔任。
原因是為了軍器生產的安全以及兼顧成本,所以各地的都作院,基本都設置在當地監獄里。
這樣不僅可以直接借助監獄的安全措施防止泄密,同時可以讓犯人充當打雜小工,為匠作師傅們打下手,節省人工成本。
工匠們是民戶,他們是受戶部及各地官府里主管戶口、賦稅的通判官、司戶參軍等官員管理的。
地方都作院生產軍器所需要的物料和經費由誰負責呢?當然是管錢管物資的轉運司了。
所以,都作院上頭,轉運司負責物料和經費管理,提刑司負責小工(犯人)和場地管理,當地官府負責工匠民戶管理,工部負責軍器標準和質量管理……
這么多的衙門交叉管理,權責等等就很難明晰,雖然僅從上面明確的制度來看,似乎是各司其職、各負其責,非常明晰。
比如說,轉運司負責物料和經費管理,那它就只負責物料和經費嗎?它可是管錢的衙門,管不了你的人?
再比如說地方官府,工匠們的錢糧賦稅都是由他們管理的,你說他們管不管得了你們都作院的這些工匠?
如此一來,管理的混亂和弊端便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都作院的匠人個個一身本領,能制造軍器的人,制作點別的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就好像你把工兵連調去給你家修房子,伱看他們能不能干好,絕對比施工隊更有效率、質量更高。
而大宋又是不禁止官員經商的,所以……
都作院的匠作,包括充當小工的犯人,其實經常被調作他用,其中就包括充當建筑施工隊。
他們這些人,匠人是有薪水的,犯人是不用給錢的,這成本就低了,競爭力杠杠的。
他們的手藝又好,所以,但凡有點背景人脈的搞工程,都喜歡用他們,誰用誰說好。
楊沅聽到這里,便明白過來。
“二位是說,我在這里買一塊地,建一幢大宅。走轉運司、提刑司等衙門的門路,從都作院抽調工匠?”
李一森笑道:“正是,如果楊掌房能把都作院的人調來給掌房蓋房子,再用趕工期著急為借口,讓他們吃住在工地上,那么,在宅子建成以前,他們就控制在掌房手上了。”
王南陽道:“在此期間,有那么一兩個工匠消失,誰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呢?
工地上的人會以為被衙門調回去了,衙門里的人會以為他們還在工地上。
等他們發現不妥的時候,掌房想要查的事情,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楊沅果斷拍板:“就這么干,我馬上買地皮去!”
還得是財大氣粗的楊暴發戶,尋常人家置辦個稍貴重點的物件兒,都要再三斟酌。他要買塊地皮,卻眼都不眨。
楊沅先把文天介紹給“魚字房”的兩位都頭,以后楊沅就不會每每跑來此處了。
有什么事,他會吩咐文天,由文天和他們聯系。楊沅目標太大,他不親自出面,也更安全些。
然后,楊沅就帶著文天去陸府了。
路上,楊沅對伴行車駕旁的文天道:“山陰富庶,人文優雅、風景殊麗,吾甚愛之。
兼且咱們家的生意,以后要留人常駐山陰,所以本少爺決定在這兒起幢宅子。”
“我這就去找陸兄,請他幫忙尋一塊風水寶地,以后這督造宅子的事情,就由你全權負責了,你可干得來么?”
文天頓時大喜,油水這不就來了?
貝兒姑娘果然是個知恩圖報的,昨夜里,恐怕她沒少給楊掌房吹枕頭風吧。
文天喜孜孜地道:“二少爺放心,小人一定用心竭力,把少爺的莊園建得華美雅致,不叫山陰巨室豪門看輕了咱家。”
陸游自沈園之會回來,各種酒局就婉拒了。
一則是從此切斷了與唐婉的情絲,各歸各家、各安其室。
雖說這正是他所追求的結果,可惆悵總是難免的,沒心情去飲宴歡會。
另一方面,也是要準備赴福州上任了。
這種豪門巨室家的子弟上任,可不是打點行囊,帶幾個隨從,就走馬上任的。
他們通常都要帶一套班底。
山陰也就是紹興,本就有師爺之鄉的美譽,那種底蘊這時就已成了氣候。
而陸家更不需要從外邊招募,他們從自己家的各處產業里,抽調些精明能干的人才就夠了。
只不過,陸家自然不會滿足于一個主簿,要想讓陸游盡快干出政績、順利升遷,還是要配幾個得力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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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這幾天正在家中長輩的帶領下,考察初選的一批人,打算優中選優,挑幾個最中意的帶去福州。
陸游一見楊沅,便笑道:“我明日就要赴福州上任去了,正要使人知會于你,你便來了。”
楊沅驚訝道:“這么快?小弟明日自當為兄送行。”
陸游道:“你今日來,可是有事?”
楊沅說明了來意,陸游爽快地道:“你要起宅子?
那簡單啊,我家在鏡湖邊上就有塊地,一直荒著,你要多少畝,為兄按入價出給你。”
這是家族財產,不是陸游個人所有。他能按原價賣給楊沅就是極大的面子了,自然不可能隨手贈送。
楊沅聽了不禁嘆服,這就是真正的豪門了,不顯山不露水的,其實人家的資源和人脈,早已到了常人一生不能企及的地步。
旁人可能要大費周章的事情,對人家而言,也不過就是點個頭,一句話的事兒。
楊沅道:“務觀兄,我不常來山陰住的,只是一幢別院,偶爾過來玩耍,實在不必太大……”
陸游道:“說的是,偶爾一用的別業,不必太過鋪張,那就十五畝地吧,勉強也夠用了。”
楊沅頓時一窒,十五畝地……,一幢宅子,不必鋪張,勉強夠用……
你等著,我這個暴發戶,早晚也要做豪門!
楊沅本想著建座一兩畝地的大豪宅,現在也不好“還價”了,便答應下來。
陸游馬上喚來管家,叫他準備地契交割。
待管家退下,陸游笑道:“這位管家十分穩重,剩下的事你和他交接便是。
一會兒家中長輩還要帶我去辦件事情,卻是不好陪你了。”
楊沅忙道:“無妨無妨,不過,我聽說本地許多大戶人家,但有大興土木的事情,都喜歡從都作院里雇人,不知道務觀兄你有沒有這方面的人脈啊?”
陸游皺眉道:“二郎還是從外邊雇人好些。都作院的匠人都是負責軍器制造的。
旁人為謀私利公器私用,我也管不得他,卻不希望二郎你也去貪占朝廷的便宜,荒了匠人工藝……”
楊沅對陸游肅然起敬,哈哈笑道:“成了,我本來也想為務觀兄福州一行進言幾句的。
有兄長這幾句話,我就知道,你此去絕不會做個貪官了。”
陸游一怔,道:“二郎何出此言?”
楊沅道:“都作院的匠人,小弟是一定要雇的。兄長以為,我就單單只是為了建座宅院?
難不成你忘了我是為何而來,又為何假冒龍山王家二少么?”
陸游恍然大悟,吃驚地道:“果然是山陰都作院出了問題不成?”
楊沅搖頭道:“內中情形復雜,兄長不司其職,還是不要多問了。”
陸游點點頭,他也只是好奇,畢竟他也是山陰人,倒不是真想打聽那么多。
陸游想了想道:“我家不曾用過都作院的人做工,其中門道倒也不曉得太多。
有一回與朋友飲宴,倒是聽他提過一嘴,似乎是走的轉運司的門路。”
楊沅道:“轉運司里……,兄長可有認識的人?”
陸游笑道:“轉運司里現在有頭有臉的人物,就剩下一位轉運副使喬貞了。為兄倒是認得他,不過……”
陸游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此人……不太擔事兒。
不過,正因此人不擔事兒,旁人都做的事,想來他也不會獨立特行。
二郎稍待,等我修書一封,你自持去。”
陸游便提起筆來,匆匆為楊沅寫了封薦書。
這種推薦信,后世稱“八行書”,蓋因當時書信一般是一頁八行。
而推薦信的內容本也不用太長,一頁紙也就夠了,故而文雅些相稱,就叫“八行書”了。
陸游運筆如飛,很快寫就薦書,交給楊沅。
這時那管家也請示了家長,拿了地契出來。
陸游明日就要啟行,手邊還有一堆待辦的事務,楊沅不好多做打擾,謝過陸游,便與那陸家管事同往官府交割過戶。
隨后,楊沅和那管事,以及當地官府里負責稽田測地的小吏,便去了鏡湖。
陸家在鏡湖邊上的這塊閑地不只十五畝,得由楊沅當面看過,選中地方,稽田吏會丈量出來十五畝的土地做上記號。
楊沅一到鏡湖便忍不住笑了,他的車一路過來,剛到鏡湖邊兒上,就看到了那座“妙修庵”。
楊沅知道丹娘如今就棲身此處,只是一直無暇過來探望,這下子倒是一舉兩得。
陸府管事正要為楊沅介紹一下這塊地,由他做個選擇。
楊沅已然大手一揮,指著妙修庵對面的陸家地界碑,爽快地道:“就從這里開始丈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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