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混亂主教。”
安蘇在泰瑞.米爾頓的耳畔輕聲道,卻不知道是在與誰說,“你們都不是。”
泰瑞臉頰那上百只細小的小眼同時緊縮,它的理智本已完全蒸騰徹底畸變,眼神中本唯有癲狂,但此刻它卻違反常理得顯露出恐懼畏縮的模樣。
“你”
那上百只小眼惶恐地盯著安蘇,甚至露出恍然的神情,它那扭曲畸變的身子下意識往后縮了一步,但這這清明只持續了一瞬,它便完全失控,墮落的金鳶之血沸騰著,全身生出無數畸變的肢體,臉頰更是分裂出無數張小臉,金鳶花自皇子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血管,每一片內臟里盛放。
花須,花梗,花枝從口腔,鼻腔,眼眶中刺出。
妖冶而盛大的花香漣漪,盤踞在整個儀典廳的上空,盤踞在帝都的上空,盤踞在所有國民的上空,那無形的花香明明沒有實體,卻在大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所有的國民。
這番形態,便是半神靈魂墮落的模樣,因半神的特性而異。
——被稱之為'詛咒生物形態’。
而泰瑞皇子的詛咒生物形態,便是一條長滿金鳶花的、蠕動肉蟲。
那名為泰瑞.米爾頓的詛咒生物,嘯叫著,要將所有金鳶的花根刺入眼前的少年——
可它再也做不到了。
白色的魔瞳如鏡一般倒映著它那詭譎可怖的面頰,所有的魔力回路都在這魔眼中被曲解消融,圣光穿梭在它的軀殼之中,將無數的肢體斬去,帶起了一層又一層血色的漣漪。
這老出生,果然卡點出手了。
安蘇注視著眼前的詛咒,嘴角揚起平靜的笑意,面對那近在眼前的半神,少年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那淡薄的唇微微張開,吟唱著光輝的祝福儀式,無數的圣光與他揚起的灰白長發交織著,
此時的他就猶如所有神話故事里描述的‘圣子’亦或‘勇者’,藏青色的眼眸死死地逼視著金鳶詭物,蒼藍色的救贖圣刃亦自虛空中劃出,沿著泰瑞那張詭譎的面孔,徑直切割開來一道蒼藍色的血線。
血線劃過之處,瑰麗的金鳶花瓣亦揚在白色的空中,紛紛然地飄落而下,猶如下了一場鉑金色的小雪。
受洗儀式還在繼續——它已是進入了最后的高潮!
“我在光輝的堂前割去傲慢的眼,以求赦免眾生的漠視。”
安蘇歡喜地誦念著最后的禱詞,蒼藍救贖圣刃上的血液慢慢蒸發著,安蘇的魔法位階遠遠比不過泰瑞皇子——哪怕他的肉身已經陷入癲狂,所以救贖圣刃無法劃一道就將其獻祭,這是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唯有凌遲。
泰瑞皇子的眼球被割走,它發出痛苦的嘯叫聲,跌落在地,龐大的身軀撞碎了無數輝煌的大理石柱,掀起巨大的風壓,一排的拼花碎玻璃全都應聲破碎。
它失去了理智,自不會使用任何的魔法,但僅是半神的肉身,便決計不是安蘇所能應付的。
儀典廳的第三層,光輝教堂的席位上,
梅林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托著腮,支撐著側臉,銀白色的輝光尚盤踞在他的瞳孔中,沒有完全散去;
他饒有趣味地注視著畸變的金鳶半神,心里面甚至開始思考,以后自己設計怪物又有新的素材庫可以抄襲了,也算是榨干最后的利用價值。
半晌,梅林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向高臺之上的安蘇,你看你干的這出好事!
梅林知道安蘇很極端,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安蘇竟然極端到了這個地步
在梅林的預想中,安蘇最多靠著安南大公的火焰,將泰瑞皇子擊退或是戰平,順利完成這場賜福大儀式,最后成為光輝的圣子,但饒是梅林也沒能料到,這小出生竟然借著圣光的儀式,直接在精神世界里呼喚了三位母神!
直接就把泰瑞皇子給整瘋了!
安蘇區區一個圣徒,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呼喚三位邪神,而他自己卻沒有跌入瘋狂——這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沒有人會懷疑安蘇,只當是泰瑞皇子被污染的靈體受不了光輝大儀式,從而自己導致了墮落,
但唯獨梅林知道,他的眼睛已經告訴他一切了——安蘇的確這么做了,而且他的確做到了。
小瘋子。
這樁事情要是敗露出去了,自己都要跟著擔責。
這小出生故意這么做,分明是要綁自己上船,處理掉唯一的證據。
就在這里,以光輝的冠冕,討伐掉被詛咒的怪物。
就像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梅林的目光掃視著儀典廳其余貴族們,他們全都面色慘白,二樓的慘劇已經嚴重刺激了他們的神經,皇族們那鮮血淋淋的凄慘模樣歷歷在目,他們甚至數不清今晚死了多少位大人:
有米爾頓皇族的第三親王及其家眷,有三家米爾頓直系繼承的侯爵,有四家米爾頓旁支粗略計算,整個米爾頓家族,有近五分之一的大人物都死于了今晚的屠殺!
都死于了泰瑞.米爾頓之手。
大貴族們都恐懼地注視著泰瑞,這位曾被他們爭先吹捧、奉承的第一順位王子,可貴族們的目光里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尊敬、愛戴以及諂媚,只有恐懼,只有憎恨,只有怨毒的光,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告訴梅林:
‘你可以殺掉它了。’
——以正義的名義。
“梅林冕下,請您殺死它。”
皇族們先是沒人說話,但最終,恐懼的本能還是驅使了他們的言行,這些皇親國戚們顫抖著地將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梅林,請求梅林殺死他們的親人,“殺死.那個怪物。”
“哈。”梅林彎著腰,捂著臉,在光輝所照射不了的地方,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歡快的笑意來,旁邊的摩根主教面無表情地盯著梅林,“怎么,不出手?”
“我怎敢對皇子冕下出手呢。”梅林聳了聳肩,他垂著手,純白色的瞳孔散著璀璨的光,“我只會袖手旁觀罷了!”
他的嘴角揚起歡愉的笑意!
生命圣女的蒼藍魔瞳能支配所有的生靈本身,以及維系他們的生命力。
而光輝法神的純白之瞳,則能支配所有的魔法本身,以及維系他們的魔力。
泰瑞皇子的詛咒生物在地上蠕動著,重新自巨大的身軀伸展出枝干來,它的眼眸已經被獻祭而去,再也無法重生,無數張頭顱同時上翻。
純粹的魔力自體內匯聚,空氣中浮動的燦金色花瓣便是它魔力的具象化,它不會使用魔法,但僅憑直接潑灑魔力,只需蠻力便能將安蘇殺死。
可在那純白的眼瞳之下,金鳶的花瓣枯萎了大半,它發出凄厲的慘叫聲,卷著剩余的魔力高高躍起,瞬間脫離純白之瞳籠罩的范圍,枯敗的手掌將那金色花瓣向著安蘇潑灑而去,褻瀆的花瓣接觸到浩瀚的圣光,便不斷地綻放,在空中濺起無窮無盡的魔力漣漪!
在魔網直播中,所有目睹這一幕的國民們,心中一緊。
可安蘇沒有半分的恐懼,在精神世界里與三位神明分食了泰瑞皇子的黃金國度后,他積攢了過多的營養.以及拾取了部分黃金的權柄,金鳶的皇族能直接使用圣光作為魔力補充,而安蘇現在能做到類似的事情,盡管效率只有百分之一。
但他現在站在圣光大儀典的最中央,懷里還抱了一個‘珞珈牌’圣光充電寶,此時有無窮無盡的權利由他取用,有無窮無盡的光輝任他采擷!
所以,他能做到那件事情。
“光輝。”
少年輕聲道,唱詩班那悠揚輝煌的圣歌奏響,圣光匯聚編織成實體,神圣浩瀚的天國門扉自萬重圣光的最深處,緩緩敞開,那守護天使的審判已是降臨到了世間。
“審判。”
被審判之光所照射的事物,凡是靈魂年齡高于或等于施術者的存在,將無法通過審判豁免判定。其生命支流將會往前逆流一秒
注視到這一幕,所有人的腦海里只剩下了驚詫和震撼,特別是第三層的幾位紅衣主教們,全都從席位上坐起,面色各異。
面前這個復雜而古奧的魔力回路,毫無疑問是神圣級的魔法。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夠使用神圣魔法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但更令人驚詫的還是這背后代表的意義,
因為安蘇所使用的這個神圣級魔法,叫做光輝審判。
前代天國執掌者的也是有光輝審判,當代天國執掌者梅林也有光輝審判
繁星順著天國輪廓緩緩流轉,天地在此刻無比清明,十二只黑白羽翼鋪展在法洛爾的天空中,一半落在了黑夜一半落在了白日,審判的天使睜開了眼眸,只是注視泰瑞皇子一眼,便做出了判決。
又老又丑。
絕對中立絕對公正的審判天使,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泰瑞皇子的生命時間倒退到一秒之前,重新落到了純白之光的籠罩區域,按理來說,那些被奪走的魔力也本該復原,可梅林的純白之瞳亦是超脫規格的存在——準確來說,進了光輝主教腰包里的東西,從來就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因為又進來了一次,
它那殘存的一半魔力,又被純白魔瞳給吞噬了。
安蘇這小子還挺懂的嘛梅林沖著安蘇露出了欣賞的表情,他非常欣賞安蘇開發出來的第二回路,以后受賄的時候就讓安蘇在旁邊反復使用,這樣就可以反復收錢了。
梅林并不知道,安蘇的確專門為他設計了一個流派,‘循環加班流’。
若他知曉的話,就不會露出這般清爽的微笑了。
泰瑞皇子被魔眼奪走了所有魔力,它癲狂而痛苦地哀鳴著,所有肢體抓撓著肌膚,抓撓出一層又一層的血液,金鳶花在它的身邊層層剝落,最終枯萎,但它的憎惡與瘋狂已經不會讓它后退了,它早就沒有了神志,它死死地注視著安蘇,賤民賤民賤民賤民!
失去了金鳶花那層華美瑰麗的外皮,米爾頓的皇子就只是一只會蠕動的巨大肉蟲了。它蠕動著,它嘯叫著,它丑陋地憎恨著,向著安蘇撲殺而來,所有蒼藍色的刀刃跳躍在它的軀殼間,摘去它的耳朵,
“我在光輝的堂前割去偏聽的耳,以求赦免眾生的讒言。”
在場的所有皇家護衛、所有異端審判騎士,所有的大關貴族們都知道,安蘇現在誦念的祝詞,是《圣典》最后一段《洗禮錄》里的句子,而這一段禱詞,往往是對異端施行救贖儀式時,執行官所悼念的祝詞。
安蘇平靜地用蒼藍救贖圣劍切割著泰瑞皇子的身體,但這絕非刑法,而是救贖,但這絕非殺戮,而是恩典。
因為這些句子都是寫在圣典里的,寫在歷史書上的,寫在每一位執行官靈魂之中的,所以安蘇干的事情并非殘酷也并非罕見,這事情只是稀疏平常,發生在每一個小鎮,每一個城邦,每一個行省里,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個小時每一個分鐘,所以安蘇絕非褻瀆,而是神圣。
被救贖的褻瀆之徒,其罪孽將會因血而被赦免,最后幸福地榮登天國,享受著主的無盡榮光——帝國的圣典上也是這樣寫的。
只不過,今夜的對象從地位低下的巫師,換做金鳶的皇子罷了。
而這場處刑——
不,是這場救贖,將在所有的國民面前舉行。
“我在光輝的堂前剜走褻瀆的臉,以求赦免眾生的罪孽。”
安蘇終于切割開了泰瑞皇子的臉頰,從儀式開始,他已經忘記自己挖了多少刀了,他只記得他每一刀都破開了腐敗的肉,肉里面破出了燦金色的花,每一刀劃過,便是每一處金鳶花海的盛開,少年肆意潑灑著金鳶花的花香,他自靈魂的世界里摧毀了黃金的國度,他在生靈的世界里凌遲了金鳶的軀殼。
以救贖償還處刑。
那蠕動的肉蟲不斷地扭曲,哀鳴,痛苦著,可它無權怨恨,因為這是一場救贖,因為這事情在帝國并不新奇,只是輪到了它自己而已。
浩瀚的圣光越發盛大,光輝的儀典便越發輝煌,
血是涂抹在墻上的史詩壁畫,剝去的臉皮是地面的猩紅地毯,堆積如山的尸骸便是光輝的圣堂,刀刃與血肉、骨骸的摩擦聲,便是奏響的最神圣的交響樂,而當失去所有的泰瑞皇子跪倒在地,安蘇便揚起蒼藍色的救贖長刃,向著皇子的頭顱——
在全國公開的魔導直播面前,
第一枚燦金色的花蕾墜入泥土中,墜落在圣堂前。
“神將金色的鳶尾花賜予最初的無罪之民,并賜予他們黃金的國度。”
安蘇念完了《洗禮錄》末尾,但他笑著卻又補上了一句,
“如今,我來將金鳶花還給神了!”
當那金鳶的頭顱落地時,這場持續數個小時的賜福大儀典也終于結束了。
天空已經開始泛白,但這依舊不是黎明,這是黑夜與白日過渡的交界線,灰白色天幕覆蓋在積目的盡頭,覆蓋在波光粼粼的瑪利亞河,覆蓋在華燈初落的繁華帝都,覆蓋在更遠處那淡褐色的原野和墨綠色的山脈,無數的星光從灰白天幕里捎來訊息,向著奈落的河流、原野和山脈,以及整個世界——
在晨星的夜晚,金鳶皇子泰瑞.米爾頓最先失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