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明制度,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經皇帝批準,才能正式逮捕武官,所以林大官人就算認了罪,也可以自由活動。
要說揚州城里最關注林大官人的人,不是那些大鹽商,而是揚州衛的萬指揮。
林大官人剛在鹽運司認了罪,并回到家里,萬指揮就登門來訪。
“要準備動手了嗎?”萬指揮蠢蠢欲動。
林大官人指示說:“要顧全大局,再等等,目前不宜妄動。”
萬指揮疑惑的問道:“你也知道顧全大局?”
你林泰來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就是“我就是大局”嗎?
林大官人強調說:“現在穩住不要浪,免得把人嚇跑了!”
萬指揮莫名其妙,怕誰跑了?
天下文壇盟主、復古派宗門扛把子王世貞,字元美號鳳洲或者弇州山人,受邀前往揚州城,但是過江到了在瓜洲鎮,便踟躕不前。
然后老盟主派了得力助手馮時可先走一步,秘密前往揚州打探消息。
兩天后,馮時可又從數十里外的揚州城返回了瓜洲鎮。
王老盟主揮退了左右歌姬,只留下了兒子王士骕,對馮時可問道:“揚州城內現狀如何?”
馮時可臉色古怪的答道:“到了城中,聽到消息說,林泰來因為走私之事,在鹽運司認罪了。”
王老盟主也震驚的反問:“竟有此事?不會只是傳言吧?”
馮時可答道:“林泰來已經在供狀上簽名畫押了,作不了假!”
老盟主一雙老眼爆發出與年齡不相稱的精光,拍案道:“那揚州城大可去得!明日傳話去揚州,后日繼續前行,日落前進城!”
先前巡鹽御史蔡時鼎寫信,邀請他到揚州城召開文壇大會,并且承諾作保。
說實話,他是非常動心的。畢竟揚州城近些年的發展有目共睹,而且又位于水陸要沖,輿論擴散極佳。
唯一有所顧慮的就是,聽說林泰來也盯上了揚州,經常在揚州活動,擔心巡鹽御史鎮不住場子。
但是,如果能把林泰來逼到認罪,說明巡鹽御史能鎮得住,那就沒必要還有顧慮了。
王世貞一邊在心里盤算著,一邊說:“現在就可以開始往外宣揚了,派人去金陵、江南各處散布文壇大會的消息。”
馮時可又請示道:“該怎么說?前年蘇州文壇大會主題就是推選新五子,但最終未遂,這次繼續?”
老盟主皺起了眉頭,無數難堪的回憶浮上心頭,不假思索的說:“這次不能提新五子!”
再提什么新五子,會讓人重新回憶一遍前年蘇州的事情!稍微懂點宣傳策略的,都不會這么干!
最后王老盟主長嘆一聲,意境深遠的說:“這次文壇大會的主題就是,絕響與和解。”
馮時可:“???”
什么絕響?老盟主你想要退位了嗎?
可是我馮二還沒有做好接班準備,還需要再積累幾年資歷和人望啊!
“天下文壇不能沒有弇州公,就像金陵城不能沒有秦淮河一樣啊!”馮時可勸道。
王世貞還挺感動,馮時可這個后輩雖然能力不咋地,但勝在心性純良啊。
馮時可又道:“實在不行,弇州公再當幾年名譽盟主,我先以坐館身份主持一下復古派事務,以后弇州公便可再把名譽盟主大位傳與他人。”
王世貞:“.”
名譽盟主加坐館這種組織架構形式,伱是跟誰學的?
感覺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自己都要被迫禪讓了,王世貞趕緊解釋說:
“所謂絕響,就是張崛崍辭官,將從京師南下到揚州,而吳川樓也受邀,從武昌順江而下,再加上我,共同匯聚在揚州城。”
張崛崍指的是剛辭官的兵部尚書張佳,而吳川樓指的是文壇大佬吳國倫。
這兩人和王世貞同輩份,都是復古派后七子組合里的人物。
王世貞繼續說:“復古派后七子只剩我們三個還在人世,以我們的年歲,只怕這是最后一次團聚了。
以后天各一方,生死無常,很難再聚,所以可稱之為絕響。”
馮時可聽到這里,有點失望,原來這個“絕響”不是老盟主想退位啊。
不過不能不佩服老盟主的策劃能力,這樣擬了題,文壇大會的文藝腔調和歷史厚重感簡直撲面而來。
王世貞最后解釋說:“至于說和解,就是與謝臻和解,與徐文長和解。
在我們復古派后七子絕響的時候,把這三十年的恩恩怨怨做個了結,我們都老了”
馮時可聽到這里,冷不丁的問:“那林泰來呢?”
文壇有傳言,謝臻是復古派第一代文敵,徐文長是復古派第二代文敵,而林泰來是第三.
王老盟主大聲的駁斥說:“林泰來一個武夫和文壇有什么關系!無德之人,也配躋身文壇!什么第三文敵,都是自吹自擂而已!認罪伏法之人,沒必要再提起!”
于是馮時可不說話了,老盟主這反應過于強烈了。
又過一天,王老盟主繼續出發,從南門入揚州城。
巡鹽御史、鹽運使、知府、知縣等官員出城門相迎,數十士子熱烈夾道歡迎,還有很多附庸風雅的鹽商也湊熱鬧,給足了老盟主場面。
站在船頭的王老盟主掃了幾眼人群,對馮時可問道:“有林泰來嗎?”
馮時可也仔細觀察了一番,很確定的說:“沒有。”
王老盟主臉上現出喜色,輕松愉悅的說:“看來林泰來真不行了,不然他不可能放過這個場合。”
馮時可:“.”
老盟主你不愿意讓別人提起林泰來,自己卻動輒說林泰來,這是個什么心態?
若說揚州城發展方向,娛樂業多在南門里,商業多在東門里外,而園林名勝卻逐漸往北。
蔡御史見了王老盟主,便道:“今日時候不早,弇州公先在城中公館安置,明日登蜀岡入住平山堂。”
王老盟主問道:“可是歐陽文忠所始修之平山堂?”
蔡御史說:“正是此處,去年由鹽商鄭某出資重修,作為弇州公在揚州之寓所,可乎?”
王老盟主極為滿意,“甚好!”
到了第二天,王老盟主出城上了蜀岡,進入平山堂。
如果蜀岡這點高度也算山的話,平山堂就位于“山頂”。別看海拔數字不算高,但在方圓數十里內,這里就是制高點了。
此時只重修了平山堂,還沒有重修原有的寺廟,平山堂周邊是附屬院落,確實可供人居住。
而平山堂這個主體建筑高大敞闊,四面通透,極適合作為一個主會場。
春光明媚,王老盟站在平山堂里主遠眺江南,隱隱約約能看到大江對面的鎮江諸山,心情大好。
在這歐陽修故地召開文壇大會,兼顧風景之勝,實在太美了!
馮時可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妥,忍不住勸道:“弇州公可在山下岸邊別墅留宿,以為久住之處。”
馮時可所說的“岸邊”,指的就是后世瘦西湖兩岸,這時候已經開始開發了。
王老盟主哪里肯離開這里,回應說:“山下豈是文壇應許之地?
我看這蜀岡樹木極廣,幽雅寧靜,又有平山堂名勝,此乃天賜文壇之地也,可就山上住宿。”
馮時可苦勸道:“盟主差矣!若駐守當岸,鄰近城垣,河道相通,往來便利;
今若棄此要路,居留于山上,不但城中士人多有不便,我等稍有變故,就成困局。”
王老盟主嘲笑道:“汝真女子之見。古人云,背高視下,堂堂皇皇。
若只因離城路程稍有不便,就放棄參加文會之人,不來也罷!”
馮時可再三勸說,王老盟主不聽,只能作罷。
隨著王老盟主的到來,即將召開文壇大會的揚州城突然就成了文化中心。
緊接著,張佳、吳國倫兩個文壇名宿大佬也先后抵達,文壇大會的聲勢更上了一個臺階。
復古派七子中,碩果僅存的三子齊聚揚州城,整個文壇都為之震動,吸引了大批名流前來揚州。
更令人驚訝的是,久居不出的徽州大佬汪道昆居然也來到了揚州城。
汪道昆與王世貞同年,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科舉黃金一代的人。
汪道昆和王世貞關系很好,但汪道昆沒有直接加入復古派,自立山頭創了一個新安派,算是復古派的同盟力量。
近些年來,年事已高的汪道昆在老家悠游林泉,很少出門了。
就是王老盟主這次召開文壇大會,也沒想著邀請汪道昆來出席。
所以這次汪道昆突然現身揚州城,才會令人驚訝。
不過驚訝歸驚訝,但也說不上多么奇怪。
畢竟汪道昆是徽州文壇盟主大佬,而揚州城又是徽商重鎮,這里徽州人尤其是有錢富商非常多。
所以說不定就有什么關聯因果,能把汪道昆從徽州老家請到揚州城來。
就這樣,王世貞、汪道昆、吳國倫、張佳,這四個稱得上文壇巨頭的老名宿,可能是巧合,忽然扎堆揚州。
官司纏身、低調了好幾天的林大官人聽說消息后,也有點驚奇,什么情況這是?
按林大官人的理解,這就是金庸宇宙里的東邪、西毒、北丐、南帝齊聚揚州城?
還是想來個文壇四老暮年相會的噱頭嗎?
如期加更,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