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儀以神念浸入竹簡之中,探查之后,有些失望。
果然。
謝真沒有對道門贈出大月國古文。
這竹簡內,藏著一份劍術總綱,商儀來不及細看,卻能隱約感覺到劍術玄妙,大有深意。
“我在玄水洞天內,看到一位劍宮前輩演化劍術,這劍術與玉清齋傳承有七八分相似。”
謝玄衣微笑說道:“這份劍術綱領,便是謝某送給玉清齋的禮物。”
商儀神色微妙。
據說千年之前,玉清齋祖師,與大穗劍宮的那位初代掌教,曾有過一段極深的淵源,所以道門七齋之中,唯有玉清齋修行劍術。
這……的確是一份貴重禮物。
倘若自己回宗,能夠靜下心來,細細參悟,必定受益匪淺。
她捏著這枚竹簡,有些猶豫要不要收。
“若不收下,麻煩反而更多。”
謝玄衣傳音道:“今日北郊別苑之事,會一五一十,傳入外人耳中。還記得大月國我給你的那枚竹簡么?”
商儀眼神一亮。
謝嵊之死的真相……沒幾人知曉實情。
她聽說了元慶樓的風波。
也猜到了江寧家主不予追究,太上齋主息事寧人的原因。
謝嵊之死,若是細究,便會牽扯出崇龕大真人!
“與先前那枚竹簡相比,這枚竹簡不重要。”
謝玄衣淡淡道:“若是返回道門,有人索要這份劍術綱領,商姑娘直接給出便是……無論如何,北狩一趟,不能無功而返,手里總要有個交差的物事。”
“你為何幫我?”
商儀蹙起眉頭。
她與謝真,不過萍水相逢,數面之緣,而且更多是刀劍相向。
崇龕之事,謝真竟是告知于自己。
還有這枚竹簡,謝真大可以不贈。
“互幫互利罷了。”
謝玄衣灑然一笑:“北狩一場,我只是與太上齋撕破臉皮,總不至于和整個道門為敵……”
他知道,道門七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和氣。
道門太強大,七齋各有所長。
每一齋單獨拎出去,都足以雄踞一方。
七齋齋主,看似平起平坐,但其實有地位高低之別,香火齋燭道人位列最后,天下齋唐鳳書穩坐鰲首……這是天下人都知曉的排名,只是其他幾位齋主,當真就同意這個位次么?
太上齋主歷塵,素來獨來獨往,行事激進,招惹了不少仇家。
平日里這些同門,礙于門規,不多說什么。
但私下里,必定也有所不滿。
北狩之事,畢竟只是小輩之爭,謝玄衣很清楚,其他幾位齋主,并不會為了一個死去的方航,做出和歷塵一樣的偏激行動。
贈出這份劍術綱領,便是要緩和與玉清齋的關系。
“此次北狩,發生之事,我會原原本本,告知師尊。”
商儀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關于你先前給出的那枚竹簡內容……也不會有所隱藏。”
謝玄衣依舊是淡然地笑了笑。
他給出那枚竹簡,就不怕商儀告訴其他人,擔心事情鬧大的,不是自己,而是崇龕。
那枚竹簡最大的作用。
就是讓崇龕明白,赤龍氣運的確不在自己身上。
想要拿回根種二十載的因果福緣,就需要跋山涉水,去往千里之外的妖國。
念及至此,謝玄衣有些感慨。
也不知敖嬰現在如何了……
蓮花令沒有什么動靜,妖女許是找到了一處偏僻山水,已經開始閉關修行了。
眾人陸陸續續離開北郊別苑。
謝玄衣到最后,也沒看到太上齋主的身影。
這一點,稍稍有些遺憾。
“祁師兄說,歷塵離開皇城之后,一晃便失去蹤跡,不知去了哪里。”
黃素傳音在心湖內響起:“今日別苑,應當不會再起風波了。”
“如此也好,今日辛苦師叔了。”
謝玄衣抬頭望著天頂,大日墜沉之后,夜幕深沉,幾縷流云之中,坐著一襲黑衫。
黃素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
她坐在拂流云上,默默注視著北郊別苑的一切。
“沒什么。”
黃素對此并不在意,不過她忽然來了興趣,挑眉問道:“你今日殺齊羽,是隨意而為,還是精心挑選?”
她看得出來,先前這一出好戲,是謝真故意為之。
當著百花谷的面,飛劍斬首,擊殺齊羽。
這是在敲山震虎,提醒盧鳶,不要再做錯事。
“這叫什么話……我像是濫殺無辜之人嗎?”
謝玄衣輕嘆一聲。
黃素陷入沉默,這少年的語氣,氣質,與自己師兄簡直一模一樣。
“若是沒有證據,我怎會出劍?”
謝玄衣笑了笑:“殺他,便是因為他該殺。”
“皇城司里……有你的眼目?”
黃素微微歪斜頭顱。
她不太明白。
“師叔稍等片刻,自會知曉。”
謝玄衣離開別苑。
他馭氣而行,來到了十數里外的一處荒野山頭。
懸在天頂,始終不露面的黃素,一路默默跟在謝真劍氣之后。
此刻,她蹙起好看的眉頭。
這處荒山竟然蓋了一座紅亭,最重要的是,這座紅亭四周,懸著一張張符箓,一枚枚寶器,這些符箓寶器,隱隱約約串聯成陣。
她的劍氣,竟是被格擋在外。
這是一座品級極高的大陣。
這座臨時搭建的紅亭,更是一座靈寶級的寶器!
紅亭外,繚繞著淡淡的霜雪。
這些霜雪,攔住了黃素的劍意探查……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黃素已經得到了自己好奇的答案。
一位衣著樸素,腰掛葫蘆的俊美青年,就站在紅亭之外,默默等待。
煉器司首座,秦家嫡長子,秦百煌。
除此之外。
還有一道熟悉身影,立于紅亭之外,此人騎在馬背之上,神色冷漠,腰佩鐵劍。
正是先前那位負責封鎖太上齋別苑的特執使。
鐵面。
這兩人的出現,便解釋了北郊別苑發生的一切。
這并不是一場意外。
而是蓄謀已久的刺殺。
元繼謨的神魂審查,極其隱蔽,但審查內幕,卻是瞞不過親自參與的特執使。
秦府幕僚諸多,鐵面正是其中之一。
別說動手者是謝玄衣。
即便換了其他人,今日這場刺殺,也一定抓不住“刺客”。
黃素輕笑一聲,自己這個小師侄,倒是挺會安排驚喜……不愧是書樓出身,竟然還藏了這么一手。
“秦首座。”
謝玄衣踏入紅亭陣法之中。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眼前這張熟悉面孔,微笑說道:“我們又見面了。”
“太上齋別苑的案發現場,已經處理妥當。”
“這片葉,沾染了一縷劍氣。”
秦百煌抬起手掌,一旁的鐵面從臂彎鐵兜里取出了那沾染鮮血的葉片,遞交過來。
“你是謝玄衣的弟子,應當精通刺殺之道。”
特執使鐵面注視著謝真,面無表情問道:“怎么會犯這么低級的失誤……萬一讓太上齋主看到了怎么辦?”
“鐵面大人眼力不錯。”
謝玄衣笑了笑,道:“不過……有這片葉,沒有這片葉,當真有區別嗎?”
“自然有區別。”
鐵面下意識道:“這是有證據,沒證據的區別,天大的區別。”
說完之后他便意識到了不對。
這個道理,應用在大多數場合上,都是沒問題的。
但此事上,其實……還真沒有那么大的區別。
他下意識封鎖現場,清除證據,是出于多年的習慣。
但太上齋與謝真的矛盾,已經無需上升到“證據”這一層面了。
“伱是故意的?”
鐵面皺眉說道:“你想在北郊別苑,故意留下這片落葉,激怒太上齋主。”
謝玄衣笑而不語。
“不僅僅是激怒太上齋主。”
便在此刻,秦百煌開口了。
他望著眼前少年,輕輕一嘆:“你還想激怒元繼謨。”
從皇城司內部,得到準確的消息,殺死泄密的敵人。
這一劍,刺的不僅僅是太上齋。
“不錯。”
謝玄衣微笑道:“還是秦首座看得通徹。”
“你知曉今日北郊別苑的這出戲,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秦百煌道:“特執使鐵面會離開駐守十年的皇城,去往外地,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
元繼謨不是傻子。
齊羽死后,他便會徹查皇城司內部,與審查有關之人,一個也逃不掉。
鐵面既然選擇與秦家站在一起。
便要承擔“暴露”的后果。
唯一的選擇,便是離開皇城,離開皇城司。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是壞事。”
謝玄衣淡淡道:“我留不留下這一片葉,鐵面都得走。”
是這個理。
秦百煌一時有些無言以對。
他認真注視著謝真,神色嚴肅,“謝真,你應該清楚,這一次我為何幫你……看在你死去師父的面子上,也看在書樓的面子上,秦家放棄了一位深埋皇城司多年的特執使。”
謝玄衣漸漸收斂了笑意。
他望向紅亭。
紅亭被風雪纏繞,里面隱隱約約露出了一道身影。
坐在紅亭內的那人,默默觀看著這一幕。
謝玄衣嘆息一聲,道:“若只是為了說這些話,今日秦首座大可不必出面啊……”
“自然。”
秦百煌冷冷道:“我今日至此與你相見,你難道不清楚是何原因么?”
這一次,死了三位年輕天驕。
方航,謝嵊……還有秦萬煬。
秦家雖然沒有表態。
但秦家同樣需要一個答案。
“秦萬煬并非死于我手。”
謝玄衣取出竹簡,丟了出去,平靜說道:“他死在煙邪手中,這枚竹簡,便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