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上空,掠起一團黑鴉。
驚呼聲響起。
太上齋弟子們紛紛沖到了二師兄身旁,齊羽倒在血泊之中,頭顱微微歪斜,被劍氣刺穿的漆黑窟窿,仿佛一枚無底洞,鮮血源源不斷,自其中流淌而出。
滅之道則一擊便徹底摧毀了他的紫府,神海。
“是誰?!”
有人悲憤高喝。
這座別苑被陣紋籠罩,他們放開神念,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劍氣。
這一劍太快。
快的連寒光都沒有出現。
虛空瞬間被撕裂,而后又瞬間閉合。
就連劍氣點落的聲音,都無法捕捉,無法覺察。等到眾人反應過來,太上齋如今實力最強的那位,便已是應聲倒地,就此殞命。
冰冷寒意,在每個人的心湖之中升起。
“噠噠噠——”
正當諸位太上齋弟子,抱著師兄尸體痛哭怒喝,不知所措之時,遠方馬蹄之聲響起。
“鐵大人!”
一位太上齋弟子抬起頭來,憤怒質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眾殺人,皇城還有沒有律法?!”
鐵面皺起眉頭。
他注視著地上的那攤鮮血,而后環顧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那片墜落在血泊中的樹葉之上,齊羽眉心流淌出了大量的鮮血,那片樹葉就在血泊之中緩緩打轉……鐵面抬手示意麾下不必繼續前行,護住太上齋別苑,他獨自一人,翻身下馬,來到血泊之前,伸手捻起這片落葉,平靜說道:“皇城自然是有律法的。但比起質問律法,你們現在更應該做的,是通知太上齋主。”
“快快快……快通知師尊!”
這場刺殺,來得太突然,太不講道理。
這幾位弟子,都沒反應過來,經由鐵面這么一提醒,他們才意識到應該做什么。
傳訊令取出,神念送去。
但不知為何……
太上齋主那邊,卻是沒有回復。
“師尊可能有事纏身。”
一位弟子咬牙道:“特執使大人,茲事甚大,皇城司應該立刻封鎖現場,緝查刺客!”
“飛劍殺人,可在數里之外。”
鐵面搖搖頭,道:“封鎖現場沒有意義,有這個功夫,刺客早就遁逃離開皇城了。”
“說得有理。”
便在此時,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別苑門前響起。
單手端著茶盞的黑衫少年,緩步走出百花谷別苑,來到了太上齋別苑門前,他神色冷漠地看著齊羽尸體,遺憾惋惜道:“年紀輕輕,好不容易從大月國秘境中活下來,怎么回到皇城,反而死了?”
“謝真?!”
一位太上齋弟子怒而起身:“你殺了我師兄,竟然還敢現身!”
“這位兄臺,話須說清。”
謝玄衣平靜說道:“我的確殺了你師兄……但可卻不是眼前這位。”
先前在元慶樓,謝真已經親口承認,自己殺了方航。
并且還放出了神魂竹簡,證明這只是“自保”。
彼時的對峙結果,已經傳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
太上齋主都不予追究。
如今,這些小輩更無話可說。
“你……”
那位太上齋弟子臉都黑了,咬牙切齒:“齊羽師兄之死,倘若與你無關,你又怎會碰巧出現在此!”
“凡事都要講證據。”
“太上齋沒有證據,怎能胡亂咬人?”
謝玄衣緩緩回首:“今日我來北郊,不過是來見故友,順便與百花谷諸道友共同飲茶,她們均可為我作證。盧鳶仙子,謝某說得可對?”
“……是。”
盧鳶輕嘆一聲,神色復雜地看著地上那灘血泊。
她算是明白,謝真今日來百花谷別苑拜訪的真實用心了。
皇城司這段時日的神魂審查,力度極大。
審訊她時,元繼謨親自上陣。盧鳶向來視宗門利益于自身之上,為了將百花谷從此次風波之中安然摘除,她選擇將龍文大陣中的相關情報和盤托出……換而言之,這段時日皇城議論紛紛的“泄密者”,正是她。
可如今看到了齊羽的尸體。
盧鳶明白了一件事,“泄密者”并不只是一個人。
至少,不止是自己一人。
謝真這番話,表面上看似是對太上齋說,但顯然是在警告自己,這次當著元苡的面,不予計較,可下一次,就不會這么簡單了。
只是盧鳶有些不解。
自皇城司解除封鎖,不過一個時辰。
謝真處理完元慶樓風波,就趕赴了此地,他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時間,就知曉禁室發生之事的?
齊羽死后,皇城司再次封鎖了現場,但這一次,封鎖的只有太上齋別苑。
這次飛劍殺人,毫無預兆,來去只在一瞬。
并且“刺客”手段極其利落,現場根本沒有留下絲毫證據。
特執使鐵面等待了許久。
太上齋主遲遲沒有現身。
此事引起了不小程度的轟動,有許多人都猜測,齊羽之死……是謝真做的。
街頭巷尾都在說,對皇城司透露北狩訊息,要將污水潑至謝真頭上的那位泄密者,正是齊羽。
如此一來。
謝真殺齊羽,便有了充足的動機。
這個猜測,猜中了真相,但卻毫無意義。
沒有證據,再接近真相的猜測,都只是枉然。
謝玄衣并不急著離開別苑,他端著茶盞,在院門口等了許久,只可惜太上齋主似乎是真被“要事”攔住,等到日落,也沒見個人影。
不然。
他倒是挺期待,與太上齋主短暫分別之后再次見面。
這向來“護短”的歷塵,看到二弟子身死道消,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宇文重,商儀,武岳,都來到了太上齋別苑。
他們看到了院前的血泊。
也看到了端茶等候在此的謝真。
雖然北狩期間,幾人只是與謝真短暫接觸了片刻。
但對于謝真的性格,他們都很了解,這少年和他師父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有仇必報,有劍必出。
有些事情,擺在眼前,無需多言。
大家心中都很明了……
太上齋別苑的尸體,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圣子,莫急。”
謝玄衣招了招手,喊住了率先準備離開的乾天宮眾人,他從劍氣洞天之中取出一枚竹簡,丟了過去。
“這是?”
宇文重下意識接住。
這次北狩,他算是明白了,謝真手里的竹簡,似乎都是好東西。
“大月國古文。”
謝玄衣輕描淡寫道:“這些古文,謝某替劍宮做主,贈給乾天宮一份。”
宇文重眼神一亮。
但旋即他便搖了搖頭,誠懇說道:“小謝山主,這禮太重,無功不受祿,乾天宮實在擔當不起。”
千年前的古文典籍,實在珍貴。
大褚皇室,大離皇室,都對千年前的“歷史”很感興趣。
諸方圣地,也在極力搜尋相關史料。
此次北狩,最大的收獲之一,便應當是大月國的古籍史文了。
這么珍貴的東西。
謝真竟然能夠做主送出去?
只可惜。
謝真敢做主送,他不敢做主亂收啊。
“并不是獨一份。”
謝玄衣淡淡道:“宇文圣子盡管收下,就當是結個善緣。這十日辛苦了。”
宇文重怔了一下。
他下意識望向太上齋別苑的那團血泊,忽然明白謝真為什么贈這份禮了。
這是想要徹底氣死太上齋那些修士。
此次云船審查,元繼謨刻意扣押了幾位天驕,以查案之名,稍作扣押,其實是想尋求“同盟”,將三樁殺人之罪,盡數壓在謝真頭上。
宇文重并沒有選擇與之同流合污。
很簡單。
他何等身份?乾天宮圣子!
倘若可以踏入陽神境,未來便可接掌整個乾天宮!
與元繼謨合作,做違心之事,必定會影響道心……
以宇文重的行事風格。
即便他當真和謝真成為了死敵,也不會選擇這種手段進行打擊。
“小謝山主,實在客氣。”
宇文重收下竹簡,雙手抱拳,沉聲說道:“今日贈簡之情,乾天宮記下了。日后相見,必有回禮。”
“好說,好說。”
謝玄衣笑瞇瞇擺了擺手,目送乾天宮一行人離去。
緊接著。
他又擲出一枚竹簡。
“武兄。伱也有一份。”
武宗那邊也離開了別苑,武岳沒宇文重那么拘謹客氣,他大大方方直接將其收下,而后上前一步,揖了一禮。
這一揖,不是替自己。
而是替身旁師弟林諭,以及身后北郡世家的那些年輕子弟。
此次北狩。
謝真救了他們不止一次。
林府之案,已經過去了那一段時日,被怒火沖昏頭腦的年輕人,也都緩了過來,他們隱約猜到了真相……
此局,一石二鳥。
他們和謝真,都不過是棋子!
倘若真想清算,便該去尋元繼謨!
“謝真兄弟,林府之案,多有誤會。”
武岳誠摯說道:“我此次回宗,會請師尊出面……這些時日的誤會,還請謝兄不要放在心上。”
“小事,說開就好。”
謝玄衣依舊是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件事,他還真沒放在心上。
武岳再次行禮,林諭以及北郡世家子弟,紛紛行禮。
第二撥人離去。
隨后便是玉清齋的商儀,帶著諸位女子修士,離開別苑。
“商姑娘,請留步。”
“玉清齋,也有一份‘贈禮’。”
商儀本以為,自己什么都不會得到。
但萬萬沒想到。
謝真竟然也對自己拋來了一枚竹簡。
她接住竹簡,神色困惑,玉清齋與太上齋同為道門,關系親密,倘若贈出大月國古文……難道謝真就不擔心,玉清齋齋主轉手就將其送出,就此贈給太上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