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正有丫鬟在招待著前來趙老爺子,以及老爺子身后的兩名弟子。
那倆弟子一男一女,看樣子都和宋成差不多大。
宋成走到時,趙老爺子起身,拱手道:“老弟,突然登門,冒昧啊!”
宋成笑道:“您老能來,這是蓬蓽生輝啊。”
說著,他溫和地看向正招待的丫鬟道:“會長若在,讓她也來吧。”
丫鬟應了聲,轉身離去。
趙老爺子也道:“小華,小君,你們也去外面站站,我和宋老弟有些事要聊。”
兩名年輕武者看著“宋老弟”,有些無語,卻還是一行禮,到了門外。
屋內,很快安靜下來。
趙老爺子“嗖”一下靠過來,目光銳利地看著宋成道:“這次鬼潮持續了足足四十天...宋老弟怎么看?”
宋成道:“要出大事。”
趙老爺子直接道:“好!宋老弟是明白人,那我也就直接問了,你...還有那位安會長打算怎么辦?”
宋成笑道:“老哥要聯手嗎?”
趙老爺子瞇眼,半晌道:“正有此意。”
誰都不傻,鬼潮封城時那頂多就是防著鬼,可鬼潮一退,卻要防人禍了。
這次鬼潮持續時間之長,已勝過上次歷史記錄的十余倍,其規模之大也可想而知。
而上次鬼潮乃是在數十年前,那一次不過持續了三天,北蠻就南下了,然后好一番廝殺...
這次持續四十天,會如何,沒人能想象。
再加上半年本該照料的冬麥全毀了,而谷雨時節也未來得及種植春稻,那就更完蛋了。
存糧吃了一年,現在還要吃第二年嗎?
宋成道:“那你們舍得走嗎?”
趙老爺子知道他的意思,北蠻若南下,六鎮首當其沖,而其余波足以摧毀周邊縣城,漢平府首當其沖...
要避開鋒芒,那自然需要逃。
而上河縣城南的武館大多是扎根在這兒的,要走,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趙老爺子氣沖沖道:“要走的走,不走的就讓他自己留下!”
說罷,他抬眼看向宋成道:“宋老弟,我們這些老東西也活不了太久,最想的就是子孫后輩的安穩,就是傳承的安穩。
但亂世里,這些東西難守啊。
我們也認不得多少高人,可宋老弟你,我們都是瞧的上眼的,是都服氣的,也都覺得你...必定是一號人物。
所以,鬼潮一解,我就來這里,是想問問你和安會長有什么計劃,我們可以跟著一起。”
宋成道:“老爺子,你們幾家武館同意?”
趙老爺子道:“城南九家武館,館主入了勁的五家,沒入勁的四家。同意走的有四家入勁,三家不入的,合計七家。”
宋成想了想,道:“是有計劃,但現在還走不了。”
趙老爺子點頭道:“我懂的,保甲制度是那群人訂的規矩,就是怕你亂跑。
我們這么一大批勢力遷移了,他們肯定是要派人處理的。
白駝莊,珠山觀,山河武館...”
老爺子念叨著這三個名字,顯然他也知道這片大地真正的權力架構。
宋成道:“老爺子信我的話,可以再等等。”
老爺子沉聲道:“你我歃血為盟,共進退,否則不得好死。”
話音才落,門外忽地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我來吧。”
趙老爺子抬頭,卻見個一座冰雕般晶瑩的女子從外踱入。
安晨魚坐到宋成身側,一同側身看向趙老爺子道:“可以,我與老爺子歃血為盟。”
趙老爺子一想道:“也行...”
旋即又撓了撓腦門,道:“安會長,你和宋老弟到底誰管事?”
他的意思是問誰上誰下。
安晨魚還沒說話,宋成直接笑道:“她管。”
大小姐愣了下。
趙老爺子也愣了,旋即起身對大小姐抱了抱拳道:“伉儷情深,老頭子我佩服。”
安晨魚道:“今日雨過天晴,園中百花開了,正好歃血為盟,可好?”
趙老爺子道:“明日吧,明日我把其余六位武館館長一起叫來。
屆時,我們九人一起歃血為盟,共進退,違者不得好死。
再之后,我們七家便算是追隨大小姐你了...
而之前,大小姐還是和我這老頭子多聊兩句,說道說道你們的計劃吧。”
安晨魚笑道:“好。”
說罷,她拍拍手,玲兒從外走來,將一些輿圖資料之類的全捧了進來。
趙老爺子一看,愣了下,聯想到這幾日宋成的連續到來,以及昨日那送的肥熬肉蒸餅,忽地明悟道:“好好好,這是袖手垂釣,等著魚兒上鉤呢?”
安晨魚笑道:“哪有,只是亂世到了,大家抱團取暖罷了。”
趙老爺子撫須,擺手,哈哈笑道道:“老頭子不是那意思,只是感慨。伱這女娃子智慮深廣,而宋老弟驚才絕艷。跟著你們,老頭子真算是徹底放心了。”
...
...
深夜。
三更天。
整個如意商會還在忙碌,安晨魚瘋了一般,冰冷地發號著復雜無比的施令,進行著各種安排。
宋成粗略聽了聽,就覺腦子漲。
有捐運河監工的事,有出手安家家產的事,有收購牛羊魔獸的事,有家族內部的矛盾處理、提前安排,還有搬動新地點處官員勢力的打點,有遠方情報信息的盤查,有銀票首飾等兌換現銀等等等等......
超多。
今夜是他和安大小姐睡。
但安大小姐一副今晚根本睡不了的樣子。
于是,他就獨自在院子里,拄刀,恍如在冥想沉思,時而出刀揮刀,無一刀不迅似驚雷,詭如毒蛟。
黑暗里,他扯下黑布,隨著鬼潮的退去,那縮小如豆的瞳孔又些微膨脹,又趨向穩定,視線變成了大概六七百度的近視眼,但還行。
四更天...
安晨魚終于忙好了,她拖著疲憊無比的身子回到內院,心情忐忑,因為她做了許多安排,可每一個安排都充滿了不確定。
但這許多忙亂在看到院子里少年時,便安定了許多。
冷艷的臉頰露出淺笑,唇兒輕開,調笑道:“小宋,我忙你也忙?”
宋成道:“你要處理那么多事,我也得做點事才行。”
少年直起身,走了兩步,忽地用隨意的語氣道:“安姐,我有一刀,你看嗎?”
安晨魚道:“又有精進啦?厲害。”
說罷,她抱胸靠在滿月拱門一側,笑道:“看。”
宋成也笑了笑。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對安晨魚是什么樣的人越來越理解。如說這亂世里,童娘子是需要他保護的,那么...安晨魚就是會和他并肩作戰的。
因為安晨魚做的那許多事,他真的做不來。
唔...
也不是做不來。
而是真要去做的話,得把所有精力都投入進去,整天都得想這些,整天都得去思考復雜無比的人際關系。
對于這個,他心里是抗拒的。
如此,安晨魚就彌補了這個空缺,補足了他缺陷的版塊。
同樣,他也填充了安晨魚的短處。
所以此時此刻,他決定對自家女人稍稍交個底,讓她知道自己手里究竟捏著怎樣的底牌,以免在關鍵時刻做出錯誤的決定。
少年心意已定,往前邁出一步,遮眼黑布于四更的夜風颯颯作響,那右手輕輕一撫,便似黏住了長刀,四形圓滿而生的雄渾罡氣百川歸海,隨手及刀。
壓抑的嗡鳴,在刀鞘響著,仿是雷霆被裝在袋中。
少年周身陡然擴了一圈兒,他體表寸許覆上了一層氤氳狂動的無形氣體,連帶黑發都無風狂舞。
哧...
出鞘的一刀,往虛空斬出,在安晨魚眼中,這一刀化作了一條從滾滾烏云深處飛撲而出的金色蛟龍。
整個庭院的空氣如被他這一刀帶動,卷起了狂風,吹動萬千樹葉花草皆朝一向。
安晨魚發髻的釵子也隨之而落,水墨黑發隨風而舞。
她一時看的癡了。
不過剎那...
少年緩緩回刀。
萬物始落定。
安晨魚仰望著被這一道旋風卷上天穹的綠葉,許久才低首,遙遙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強大少年。
她紅唇輕抿,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她自己武功不高,但卻識貨。
商人,豈非一定要眼光好?
“噗嗤。”
安大小姐笑了起來,她第一次笑這么大聲。
宋成也笑了。
兩人相伴,走到屋里。
安大小姐捏起拳頭輕輕錘了他一下,道:“不早說!”
宋成笑笑。
安晨魚想了想,忽地湊近道:“今天趙老爺子問誰管事,你說是我,是不是有怨言?”
“什么怨言?”宋成道。
安晨魚妙目翻動,顯出一絲極其稀罕的小女孩模樣:“你想在上面,也不是不可以。”
空氣安靜...
旋即,燃燒。
...
...
次日,城南七家武館館主來到如意商會,與宋成,安晨魚一同,歃血為盟,以求亂世共進退。
實則...這是給如意商會送來了七家武館的力量。
...
...
又過數日。
一匹快馬卻是帶著書信飛馳入了漢平府,來到了安家。
信使匆匆將信遞上到了“那正在想著給小姐招哪個贅婿的大夫人”手里。
大夫人乃是大公子的親娘,至于安晨魚的親娘卻是去的早了。
此時,大夫人接過信,本來還慢慢悠悠,可一看那信是上河縣來的,立刻眼中閃過精芒,撕開信封,抽出信紙,看了看。
她越看,臉色越青。
待看到最后一字,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眉眼生怒,面目猙獰,吼出一聲:“不告而娶!真是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