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屋后,鏡師妃坐在窗下,水墨似的黑發,白雪般的衣袍,而衣頸處則是隱約可見浮動著黑白氣息的胴體。
宋成能感到這具胴體的活力。
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要延長壽元,都能讓本已垂垂老去的身體恢復青春,重新注入活力
失敗者,埋尸黃土,早成骸骨;唯有成功之人,才能在不停攀爬的過程中維持著美麗。
“小宋,什么緊急的事?”
鏡師妃率先詢問。
宋成略作整理,將從“安姐和華子”處得來的建議娓娓道來。
對于盟友,他不會隱瞞和賣關子。
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隱瞞一點秘密,并覺得“應該沒事吧”,然后卻導致了嚴重后果這類事并不罕見。
鏡師妃聞言,直接皺眉道:“承認喪靈這條路?小宋,若是其他人,早被我趕出去了。
你是從底層爬起來的,應該知道鬼潮的可怕。
大喪靈多了,那鬼潮就會變得更猛烈,更頻繁。
而.鬼潮若是強大數倍,你覺得一個皇朝還有喘息的機會嗎?還有可能誕生你這樣的天才嗎?
我看到了,你是從塘河村逃出來的,之后去到上河縣,在人間縣城對抗鬼潮,之后又輾轉去了府城。
但你若一開始,你面對的鬼潮就極其恐怖,數量極多,你也許直接就死在了那上河縣。
對于凡人來說,我們是神。
但是,我們卻也必須要守護人間。
因為人間若毀滅,那我們終究也無法獨善其身。
而我們所做的任意一個決定,都可能給人間帶來不可承受的災難。”
宋成道:“姑姑,只是權宜之計先把敵人騙出來,將其計劃打破。然后再慢慢解釋‘什么叫做承認喪靈這條路’。”
鏡師妃冷冷道:“朝令夕改么?”
宋成嘆了口氣,道:“姑姑,你當神靈太久了。”
鏡師妃沉默下來,美目微閉,思索片刻,腦海中種種念頭也變得清晰起來.
事實上,宋成所說的“第三方謀劃”,以及利用“真靈喪靈之爭”挑起七大勢力的內訌,她已略有感覺。
這段時間,玄清宮確實有種混亂初起的感覺,就連她從小帶大的黃太宣在她面前都有些蠢蠢欲動了。
她本以為只是正常的本能抵觸,可如今想來,那許多細節就串聯在了一起,這無不在說明“宋成說的就算不是真相,也很可能差不多了”。
可是,想讓她改變立場
宋成似乎識破了鏡師妃的顧忌,于是道:“姑姑,重點并不是承認喪靈這條路,而是在于可以去尋找、探索、大限已盡后的山河之主會否成為有理智的喪靈。
這是給了那些老人一次機會,一點希望,而不是將他們一味地逼到絕路
只要他們能維持理智成為喪靈,那就可以繼續修行。
但若沒有理智,那即便及時鏟除,也沒人能再說什么。”
鏡師妃道:“鏟除大喪靈,你說的輕松,你”
忽的,她頓了下,腦海中浮出眼前少年那種種“玄異無比的頓悟”。
空氣忽的安靜下來。
許久,鏡師妃忽道:“宋成,我若教你《水靈照天經》,你多久能練成?”
宋成猶豫起來。
鏡師妃道:“我知道你能頓悟,但真靈境的功法并非那么容易。”
宋成道:“我是否需要從頭開始修行?”
鏡師妃搖頭道:“不必,只不過你無法修煉對應境界的法術而已。”
宋成道:“如此,百年之內,必能圓滿。”
他知道,一個山河之主的山河大印就需要數千年去掌控,而如陳老那般的存在,縱是用盡一生也無法窺探到真靈境層次。
百年時間,已經極快極快了。
他這也是看在鏡師妃已經看到了他秘密的基礎上才說的。
而一旦百年,他也能積蓄起新的點數,到時候又能面對各種問題了。
縱然已經成為了山河之主,宋成也一直很清楚自己需要的事什么。
功法,時間。
而非廝殺,爭斗。
所以,他不會在這玄清宮殺出一條血路,而會盡可能地去和稀泥,以制造一個和平的可以供他修煉的時間。
“百年.圓滿”
鏡師妃有種失聲的感覺,內心亦有一種想要怒吼“狂妄”的沖動,但眼前之人是宋成,她就忍住了,然后云淡風輕地問了句:“你若做不到,又當如何?”
宋成果斷道:“任憑處置。”
鏡師妃搖首道:“我也不需要處置你什么,只要你是站在我和嬋昔這邊的就好。
那.就百年,我會給你百年時間,這百年里,我會盡可能壓下一切沖突。
至于‘真靈喪靈’之爭,我也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她說出這些話,有種自己瘋了的感覺。
不過,若是任何人看過宋成的修煉速度,就會覺得這種“投資”是很合適的了。
如今玄清宮的真靈境其實就只有兩人。
一者為宮主,一者則是鏡師妃,兩人一住正殿左首第一宅院,一住右首。
之所以分為左右,是因為兩人約定好了:若是魙融合成功的,就去左;若是鎮融合成功的,就去右。
故而,左系即魙系,右系為鎮系。
而若是玄清宮出現第三個真靈境,那原本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
既然宋成只要百年時間,那鏡師妃完全覺得可以等他,哪怕付出代價也可以。
略作思索,鏡師妃竟然直接在虛空陰舍一抓,抓出個琉璃剔透的淡金色玉簡,遞給宋成,道了聲:“這是需要大量門派貢獻才能參閱的,而且每次參閱還是分批不過,特殊之時,特殊之人,自是特殊之法。”
她那一雙美目滿懷期待地看著眼前少年,道:“宋成,別讓我失望。”
宋成心中浮起一抹感激,同時深深點了點頭,抬手抓向那淡金色玉簡。
無窮信息涌入他腦海。
到了這種層次,功法內容都是極多極多的,因為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太多,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稍有不慎便是失敗故而想自己參悟出功法,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但好處是,這種功法完全能為修煉者指明道路,而不需要再自己去領悟。
他一瞬間吸收了許多信息,下意識地坐在了鏡師妃的對面,閉目消化起來。
鏡師妃看著他這張年輕的臉龐,垂眸想了想,起身,出門,又反手關上。
她心中已有決意。
許多事能否解決,從不看方法,而是看人。
把提問題的人解決掉,是一種辦法。
還有一種,則是讓能夠產生“巨大價值”的人去解決。
如此問題,就因交易而蕩然無存。
宋成,就是這個身上帶有“巨大價值”的人。
玄清宮庭院。
“生死本就一輪回,向死而生,有何不可?既是魙能化為山河之主,山河之主為何不能化作喪?”
“大喪靈可在太陰幻海推動鬼潮,毀滅人間.人間若毀,我們離死也不遠了。”
“鬼潮洶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一路不是殺過來的?有問題解決問題,我等垂垂老矣,便一定要被送入輪回么?”“不錯,今日是我等,來日你等又何嘗不會到今日這步?
現在的山河之主已經極少極少了,之后.等你們老了,沒有年輕人催你們去輪回了,你們又該如何?
自我了斷么?”
“不可便是不可,歷來如此。”
“歷來如此就對么?”
“年輕人?艱難的環境自然會帶來更優秀的山河之主,那位即將成為我們小師弟的宋成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么?”
“呵”
山河之主們正在爭辯。
而“喪靈真靈”之爭已經徹底被掀到了明面,大有越演越烈之勢,同門之間數千年的友誼也在這分歧和爭吵之間迅速冰融。
那早就被抓回的奢易圖至今還未送去輪回,而是被囚在玄清宮深處。
“那位萬靈帝國的神靈是否該去輪回”已經不再由他自己說了算。
而就在這時,正殿回廊上的爭論聲小了不少,眾人一一側頭,看到了鏡師妃從遠處踱步而來。
鏡師妃作為玄清宮副宮主,經歷過諸多風雨。
而眼前這些弟子,有不少都還受過她指點
此時若非“涉及自身性命”,也是沒人愿意對抗這位受人尊重的老師的。
空氣逐漸安靜。
“喪靈派”的弟子便要散去。
黃太宣雙鬢斑白,臉龐微低,似是藏著無盡的陰霾,他隨著“喪靈派”弟子,默不作聲地往遠而去他已做出了決定,所以,縱然是被他視為師父和母親的鏡師妃也不再搭理。
原本,一切就會這樣進行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鏡師妃是“真靈派”的堅定執行者,她來這兒只是為了讓弟子們不要爭吵。
“鏡宮主,只是日常討論,我等先告辭了。”陳老笑瞇瞇地作了個揖,便也離去
“真靈派”的弟子則向鏡師妃靠近,同時看向那群離去的老人,眼中有著幾分憤怒和無奈
可就在這時.
鏡師妃的聲音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太宣。”
遠去的老人微微頓足,神色黯然,面露自嘲之色,回頭正欲行禮,但鏡師妃的聲音卻繼續響起。
“也許是老師太固執了,老師想理解你們的話,聽聽你們的聲音,你.你們能和我說說么?”
一瞬間,黃太宣,陳老,還有其余“喪靈派”弟子紛紛露出愕然之色,幾乎懷疑聽錯了。
鏡師妃繼續道:“從前定下規矩時,世界還未如此,山河之主還會頻頻誕生,可現在世界在改變,我們或許也該變一變。
我們不該內斗,爭辯,而該去正視這個問題。
我們擔心的只是化作死后化作在太陰幻海里推波助瀾的喪靈,而不是依然能存有理智的喪靈。
如何成為喪靈,還可維持理智,這才是我們該關注的地方。”
說罷,她粲然一笑,道:“太宣,老陳,對于這個,你們有進展了嗎?”
突兀的話,根本不按常理的出牌,歪曲的事件走向,讓所有人腦子都嗡了嗡。
黃太宣緩緩抬頭,用蒼老的臉龐看向年輕的師父,緩緩道:“有的,師父。”
數日后.
黑暗里。
未知之地
“今年冬末,就是動手之時,時代改變,新老矛盾必不可免。”
“是只不過,你已經徹底決定了么?她.終究和你曾經有很深的關系。”
沒有任何沉默,另一個聲音繼續道:“大道從來殘忍,夏蟲難以語冰,我和她早已生疏了四千余年,再深的關系也都煙消云散了。如今,她不過是阻道之人。”
“你能夠知道,就最好。”
簡短的對話。
兩道黑白人形輪廓,在一片漆黑的全然由水墨繪作的林子里。
但是,這兩道輪廓卻又極為特殊,兩者的黑白之中竟然糅雜著刺目的紅,那是一絲一絲紅蝌蚪般的紅,隨著黑白兩色正飛快流轉。
兩人談話結束,正要離去,就在這時,黑墨林子里忽的飛來了一只紅色的烏鴉,烏鴉落在其中一人肩頭,側頭似在竊竊私語。
那人陡然停下腳步。
“怎么了?”另一人問。
那人道:“鏡師妃支持喪靈派了。她贊同釋放奢易圖,然后說什么要拼盡全力救下每一個弟子。”
另一人徹底呆住了:“怎么可能?”
那人又道:“黃太宣又轉向她了.”
他的嗓音里充斥著一種難以置信和大無語,這就好像謀劃許多年的反派,眼見著終于到了計劃執行之時,可對方卻忽然不按套路出牌了。
此時,鏡師妃庭院中。
短發美婦正端坐在石桌前。
白頭發的老者則是跪在她對面。
老者該交代的話已經全部交代了,此時閉目,側首,似乎在為自己曾經的背叛而感到懊惱。
“石楓沒有死,還找了你。所以,你才愿意配合他,在今年年末宋成的入門儀式上.”鏡師妃難以置信。
之前她看到“石楓的墨梅令牌和《木靈長青經》還以為石楓被建木宮弟子殺了”,畢竟親疏遠近放在那兒。
可現在看來.也許答案截然相反。
是建木宮弟子發現了石楓的異常,所以追了過去,結果卻被石楓斬殺,而石楓趁機金蟬脫殼。
可這種事誰能第一時間辨別出來呢?
若是無法辨別,今年年末,石楓突然出現,她定會毫無準備地被偷襲,后果不堪設想。
可現在,黃太宣在“反水一次后再度反了回來”,把一切都交代了。
鏡師妃話語戛然而止,溫聲道,“算了,這不怪你,太宣,他畢竟也曾經帶過你。”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
老者叩首,泣道,“其實我早就知道石老師有問題,他很不對勁。但是,弟子真的不想去輪回,不想身死道消,弟子只能跟著他.”
鏡師妃柔聲道:“都過去了。”
說罷,她笑道:“都一把年紀了,怎么還像個小孩似的。”
老者道:“在師父面前,太宣永遠是孩子。”
說罷,他又抬頭掃了眼緊鎖的屋門。
他記得.那一日他看到宋成進入了師父庭院,至今未出。
黃太宣心頭生出一點疑惑,不過他沒再多想,因為入門儀式在即,那一天師弟必定會出門。
屋中。
宋成看著面板,有那么一點頭疼.
是的。
他,快參加入門儀式了。
可是他已經突破真靈境了。
附:實在是寫不快。
大家看不過癮的話,就養一養吧。
桃酥是不會背刺讀者的,故事會完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