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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移忠作孝,誣良為盜

更新時間:2024-08-27  作者:鶴招
國子監祭酒陶大臨埋著頭,借著申時行擋住皇帝的身影,生怕被皇帝看到。

心中更是大呼折磨。

皇帝這一輪秋講,總是這樣不好好上課,問些敏感問題。

這一堂課講的是《孟子》,論的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本身很簡單,沒什么爭論的余地,反而是政治意義更多一些。

如今講課的內容和進度,都是日講官排的,具體審核跟釋意,則是兩位閣臣親自過目。

今日這一堂,是大理寺少卿陳棟、吏部右侍郎溫純安排。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在為皇帝親政壯勢,以及做禮法上的鋪墊。

無后為大嘛。

皇帝十二歲了,完全是一個可以婚配的年紀了。

如果要選妃,提前個一年多,十四歲大婚,那么開年就該下旨開始準備了。

如果急著親政,那么宮里那位李春芳的孫女,也不是不行。

至于說祖宗成法,不娶士大夫女……

陳棟和溫純的意思很明確,舜尚且可以為了留后,隱瞞父母,那么陛下為了留后,做些權變,完全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方才張居正說的“禮之權也”。

這是一次局限在皇帝近臣,經筵官范圍內的政治表態。

首輔張居正見到陳棟和溫純這個排課之后,也沒提什么意見,順水推舟得把課端了上來。

同樣是一副支持的樣子。

按理來說,如此君臣和諧,皇帝意會了,就該感動一番,賞賜點什么東西表表態,然后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時候大婚才是。

結果小皇帝不按套路出牌,轉進到了一個極為敏感的話題上——大明朝是不是孝治天下?

陶大臨撓了撓手背,只感覺渾身有些刺癢。

不然怎么說非得閣老出面,才能回答皇帝的問題。

這種涉及儒門根基,國朝本源的事情,他們這些人怎么敢跟皇帝多說一個字?

但凡說錯一句話,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朱翊鈞的目光,掃過一眾經筵官。

將眾人各異的神情,收入眼底。

最后才落在面色為難的張居正身上。

張居正為什么這么為難,朱翊鈞自然知道,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單刀直入地問出來了。

這話明著聽來,似乎并不敏感。

畢竟這是一個千年以來的政治正確。

自漢往后,歷朝歷代,都是如此自我標榜的。

遠的說三國志,鮑勛上疏一口一個“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

其后的隋書,更有皇帝金口玉言“朕方以孝治天下,恐斯道廢闕,故立五教以弘之。”

舊唐書上,李渤陳情亦是“伏以陛下孝治天下,稍垂恩宥。”

宋元就更不必說了,易簡前、劉安世、李秉常、崔敬傳,白紙黑字,動輒都是“陛下以孝治天下。”

哪怕到了本朝,這個說法都很是常見。

當初給兩宮上徽號的時候,禮部行文都還是“皇上孝治天下,恭上圣母徽號在邇。”

對于正統王朝而言,這本身就是穿在身上的神圣金衣。

也只有司馬家看到這幾個字,才會節目效果十足。

否則,他朱翊鈞,為何整天被稱為君父?

但恰好正是因為這個問題很重要,涉及到帝朝合法性來源,所以,向來是不允許討論的。

其中最為敏感的地方,就在于,儒家體系中,皇帝是什么時候占據了“孝”頂點的生態位?

那就是自大一統之后!這是一次正統儒學的嬗變!

大一統之前的儒家,還很純粹。

孟子曾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孔子亦曾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君對我好,我才會對君好。

如果君不好,那就別怪我誅獨夫了——這就是朱翊鈞此前考成學業,請人觀禮的內容。

但自漢以后,這種后天形成的雙向義務,逐漸演變成了天然的單向義務。

也就是所謂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這種臣子對君主絕對忠誠的概念,儒家是沒有的。

好在自有大儒辯經。

儒家沒有,法家有啊。

六經注我,經學必備——于是董仲舒便將法家的這一套,縫合進了儒家。

儒家理念下,稱之為移孝作忠。

經學概念里,稱其為外儒內法。

治國框架中,則稱其為家國同構。

孝子必出忠臣嘛。

稱號是對權力的追認,同時又進一步加強其正當性,君父一詞,尤是如此。

縫合的儒學,主要是為了解釋皇帝統率天下的合法性來源,不是真的來搞哲學思辨的。

理所當然地,這事也就失去了討論的余地。

要是深究這個問題,是不是在質疑皇權?

朝官至多用用短語,從不會討論這方面的經義。

所以皇帝問出這個問題之后,何洛文仰頭看著房梁,陶大臨縮在申時行身后,馬自強左顧右盼。

而直面這個問題的張居正,更是面色陰晴不定。

首輔張先生,現在很想說一句,孩子,為了你好,別問了別問了。

但偏偏又不得不答。

張居正萬分謹慎地斟酌自己的言語。

過了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陛下,國朝陰騭下民,覆幬無極,乃以家始,體而推之,是有萬民親親。”

“陛下為國朝君父,內節皇親,外施百姓,垂衣御宇,仁覃草木。”

“今九親雍睦,四表無怨,誠為國政,實亦家風。”

“陛下,我朝自是以孝治天下。”

陛下,天下人都要叫你君父,你管誰都是管兒子,皇帝的恩澤,對誰都是父親的厚愛,當然是孝治天下。

張居正說得很謹慎,點到為止。

朱翊鈞恍然道:“難怪國君稱之為君父……”

張居正見這模樣,就知道小皇帝又要說虎狼之話了。

顯然是有備而來。

他只好聚精會神,認真以待——起居郎在后面站著也就罷了,誰也不知道小皇帝會把哪堂課的內容,貼到新報上去。

張居正能猜到的皇帝的目的,畢竟又是傳王世貞入京,又是考成學業,請大儒們觀禮。

實在明顯。

當初他與高拱初入內閣時,就做過一般無二的事。

彼時徐階、李春芳、趙貞吉三人尊奉陽明學派,利用執政權力,到處推傳。

甚至親自主持講學,召集朝廷、地方官員都來聽講,網羅門徒。

所謂“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知實學”,“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無視天下百姓的困苦貧窮,卻整天沉溺于討論那些微妙、精深但對解決現實問題幫助不大的學說。

而高拱與他,雖面上自詡為儒臣,口頭上仍念著孔孟之道,但實際上卻推崇法家。

隨后,二人便擷取吸收、甄別選汰了儒法二家之精粹,建立了一套變革理論。

尤其是高拱,精力旺盛,產出極為龐大,《春秋正旨》、《問辯錄》、《日進直講》、《本語》。

左打程朱,揭露其對《春秋》的穿鑿曲解,“未需分理,務強探力索,故不免強不知為知”

右踢陽明,嗤其為空虛無據,“徒為空中之樓閣,而卒無所有于身心。”

而后更是借史論事,聯系政治現實問題,以及叢積時弊,進而探求解決之法,最后得出革故鼎新的結論——“法以時遷”,“更法以趨時”。

這一場整肅學風,通過著書立說的方式,更正了朝堂之中的風氣。

再以內閣開會,批判徐階、李春芳、趙貞吉三人作為象征,撥亂反正。

最后通過先帝諭批的形式,嚴飭各級官府,禁止官員們再主持或參加講學,奠定勝局。

這就是新黨建立的基礎。

張居正與高拱親手建立的新黨,對皇帝如今的動作,實在太熟悉了。

這一次次學業考成,一場場經筵問答,屆時到了王世貞手里,恐怕就是一本《經筵錄》。

其目的在他張居正面前,簡直無所遁形。

但首輔先生只能看到手段,卻不知道皇帝要唱哪一出戲,實在是有些怕皇帝不知輕重,矯枉過正——外儒內法這種事,他不愿挑破。

可惜,朱翊鈞卻不這么想。

他直勾勾看著張居正,繼續追問道:“先生,既然國君身為君父,何以改朝換代?”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既然是君父,那還沒聽過兒子殺了父親就能自己當爹的。

所以,改朝換代后,后朝憑什么能得到承認呢?

如果是因為無道,那父親無道就能誅殺么?

說不通呀,先生。

其實這話,本身不難回答,但對外儒內法的張居正來說,卻很難回答。

因為這在儒家的框架內,又要繞回到天命上去了。

君父之下,無人能約束,但其上的天命若是有意,換個君父自然很正常。

居于孝道頂點的皇帝,頭上只有一個張居正不愿意拿出來說的天命。

皇帝的表達的意思,在張居正心中,也立刻清晰了起來——隨著天人感應的落魄,移孝作忠,解釋不清楚的事越來越多了,過時的東西,換一個罷。

張居正張了張嘴,又再度閉上。

朱翊鈞則是靜靜看著自家先生,等著張居正的回答。

移孝作忠,在前漢,自然是進步的一面更多。

可惜,到了魏晉,這一套就滿是裂痕。

到了如今,或者說,在陽明心學誕生之后,這一套更是被徹底解構。

如今的士大夫,講究的是什么?

是明心見性的自由!

是隨心所欲的本真!

什么君父?干成這個逼樣,狗屎!

士林的風潮如此,越是年輕,越不吃這一套。

不僅眼中沒什么君父,甚至有時還會起逆反作用——泰州學派對于解構皇帝權力的來源,非常感興趣。

朱翊鈞如今為什么能得到大多朝臣的認可?

因為他是君父嗎?如果是的話,那前身就不會被壓制十年,卻沒能被忠誠孝子擁護親政了。

是故,不是朱翊鈞要放棄移孝作忠。

而是已經被時代放棄的東西,沒必要貼在臉上了。

反而只會耽擱新生事物的出現。

現實與理論的差距過大,會愈發消磨皇朝的正統性。

既然如此,那就得不破不立。

無論是如今的新報中,太祖皇帝奮自布衣,戡定禍亂,用夏變夷的傳奇故事。

還是經筵中朱翊鈞竭力表現的經學造詣。

亦或者現下逐漸充盈的國庫,日益澄清的吏治。

都是在給淘換老舊經義鋪路,免得到時候動蕩過大。

自己跟李贄做了這么久的鋪墊,王世貞的文會日期業已定好。

辯經的大事將出,自然要先在內部統一思想。

朱翊鈞今日將房間里這頭隱身的大象,擺上經筵,就是在征詢首輔的態度,試探經筵官的想法。

文華殿內寂然無聲。

張居正遲疑了好半晌,才語氣干澀道:“陛下,容臣緩思,下次經筵再與陛下開解。”

小皇帝太激進了,首輔先生一時半會也舉棋不定——畢竟不是李贄那種狂生。

朱翊鈞也不急。

他看向張居正,溫聲道:“辛苦先生,那今日經筵便先到這里罷。”

張居正一時無言,連忙躬身行禮。

下方的經筵官們也跟著行禮。

朱翊鈞回禮以對。

一番禮數后,總算是結束了今日經筵。

陶大臨如蒙大赦,一拜起身后,當先就出了文華殿。

馬自強、河洛文等人,已經緊隨其后。

經筵官陸陸續續告退,殿內便只剩下只剩下張居正、申時行二人。

見殿內再無他人,卻還有殿外的棘手事。

這也是有人留下的原因。

申時行當即主動躬身請罪:“陛下,臣有罪……”

朱翊鈞直接抬斷了申時行。

他沒給申時行開口的機會,而是看向張居正:“先生也先回內閣吧。”

張居正與申時行留在殿內,自然是為殿外伏闕的事情。

面對皇帝的悠容,張居正卻跟著一同請罪:“陛下,此事是臣的疏忽。”

朱翊鈞再度打斷了張居正:“先生,國事繁忙,不要為這種事消磨了心神。”

“微風細雨罷了。”

他頓了頓,認真道:“先生為國事鞠躬盡瘁,這點小事,讓朕處置就好。”

張居正神色略有動容。

不知想到了什么。

張居正捏了捏袖中的一枚藥囊,沉默片刻。

最后化為一拜:“臣遵旨。”

朱翊鈞點了點頭,讓蔣克謙送張居正回內閣。

等到張居正的背影消失不見,朱翊鈞這才回頭看,看向申時行。

申時行再度下拜。

四下無人,朱翊鈞似乎終于不再掩飾情緒。

他站起身,看著申時行。

抬手指著申時行連連數點,嘴上“你……朕……”不斷,后又化作一聲聲嘆氣。

面對皇帝這幅氣急的樣子,申時行這位一路順風順水的天才,難得有了心亂如麻的感覺。

額頭冷汗涔涔,甚至后背的中衣,都被汗水沾濕些許。

皇帝一次次欲言又止,宛如鐵錘,拷打著申時行的內心,怦然直跳。

似乎過了許久一般。

申時行終于聽到皇帝一句完整的話。

“你貶謫熊敦樸前,為什么不先來找朕?”

庶吉士宋儒,揭發同科熊敦樸,指斥乘輿,非毀后宮,妄議大政,這種事,申時行竟然不告訴自己,獨斷專行給人貶謫了!

朱翊鈞要是早知道這事,申時行跟張居正也不會被下套了!

歷史上張居正就吃了這虧,朱翊鈞若是見到人名,必然能想到這事!

熊敦樸性子不好,聽說是比較直爽暴躁。

四川人嘛,口癖很容易得罪同僚。

因此,跟宋儒早就結了仇。

去年,諸位庶吉士外出遇雨,避雨朝房,守吏拒絕不接納。

一眾庶吉士遂毆打守吏,奪門而入。

事后,守吏后稟報楊博,楊博聽聞后十分氣憤,去翰林院質問。

結果,宋儒當場就給屎盆子扣在熊敦樸身上,一眾庶吉士害怕擔責,便在趙用賢、吳中行的慫恿下附和指認熊敦樸。

熊敦樸吃了虧,二人關系自然是變本加厲。

老實人的生氣,就是打人辱罵。

宋儒就不一樣了。

他天天暗中記錄熊敦樸在翰林院的一言一行,但凡提及高官,話語中有什么粗口,就偷偷告訴一眾廷臣。

如果沒有,那就捏造一番。

反正就是天天抹黑熊敦樸。

歷史上,宋儒就跑去跟張居正說,元輔啊,熊敦樸私下寫奏疏準備攻擊新政,快管管吧!

狀是白天告的,彈劾熊敦樸的奏疏是晚上入宮的,人是第二天直接被貶的。

正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朱翊鈞對兩人之間的是非,可謂是門清。

若是早知道,定然能妥善處置。

誰知道申時行竟然瞞著自己,以至于如今鬧出伏闕這檔事來!

直到此前事情鬧大了,開始有人彈劾申時行之后,朱翊鈞才從申時行口中得知到事情始末。

說是申時行外出聚餐的時候,遇到庶吉士斗毆。

宋儒揭發同科熊敦樸,指斥乘輿,非毀后宮,妄議大政。

這還了得!

申時行當即決定控制影響。

為了不讓事態擴大——尤其不能讓人知道熊敦樸具體指斥了皇帝什么事情。

申時行第二天就給熊敦樸貶去了兩浙。

事情本來到這里就結束了,升貶不過常事,申時行事情做干凈點,處理好手尾也行吧。

結果,近日,突然有同科的庶吉士出面。

奔走疾呼,說熊敦樸是被冤枉的!

再加之如今正值考成法。

此事當即就被人拿去做了文章。

真假先不說,你們慢慢調查,言官們風聞奏事嘛,先彈劾了申時行再說。

當即上奏說其獨斷專行,還未查明之事,就輕易貶謫大臣,視吏部如后院,不經規制,行事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言辭激烈,赫然是不罷免申時行,不會甘休。

當然,此外亦有引申,說是吏部被申時行禍害成這個樣子,是沒資格考成的。

為了不繼續有官吏遭受吏部的欲加之罪,理當在申時行免職之后,好好整飭一番再說考成法的事。

奏疏到了內閣,張居正一看,哪里肯干!直接就在內閣那關,就把奏疏擋了回去!

內閣不干,下面自然是再度鼓噪起來。

隨后朝官多有上奏,附奏彈劾申時行。

事情愈演愈烈。

坊間開始傳聞,什么張居正結黨,申時行攀附首輔,二人又內閣又吏部,架空皇帝之類的言語。

亦或者是說,考成法不過是張居正借助吏部攬權的工具。

張居正為了維護申時行,不愿意撥亂反正,讓熊敦樸平白蒙受冤屈,就是明證。

再不處置,恐怕釀成大患云云。

發展到今晨,事情終于到了高潮。

庶吉士、翰林等人,悍然串聯,伏闕上奏,要為此事討個說法!

而朱翊鈞,終于也避無可避,被堵在了文華殿內,如今不得不出面給申時行擦這個屁股。

申時行面對皇帝詰問,神情苦澀,有口難言。

為什么他獨斷專行了?

還不是因為彼時宋儒揭發的事情太過駭人聽聞!

他能怎么說?陛下,外面都在傳您凌辱嫡母?

別說皇帝了,他連張居正都沒敢說,特意找理由勾兌了一二。

如果不是為了平息事態,防止被人聽了皇帝的笑話,他申時行又豈會冒著風險,直接給熊敦樸貶到兩浙去?

結果倒好,本是一番好意,如今卻是啞巴吃黃連!

見申時行說不出話來,朱翊鈞才面無表情道:“是不是因為關涉到朕烝母的荒唐之言。”

這話出口。

申時行神情數度變換,宛如一時晴雨。

隨后才反應過來,連忙下拜請罪:“臣有罪!”

朱翊鈞冷哼一聲:“你沒罪,侍奉君父,可不就是應該報喜不報憂么?”

“要是朝臣事事都告訴朕了,朕還要錦衣衛作甚?”

這話就有些重了。

申時行面如苦瓜,突然伏地,將冠帽摘下:“臣罪在不宥,乞陛下罷免。”

朱翊鈞看著申時行。

既不同意,也不安撫,只冷冷看著,不時教訓一兩句。

“宋儒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不過跟申時行此刻的心里所想不同,朱翊鈞對他,并沒有多么惱怒。

歷史上張居正都被宋儒那廝擺了一道,如今只不過是換成申時行罷了。

說不上說生氣。

事實上,朱翊鈞只是想趁著這個好機會,敲打一番申時行罷了。

申時行作為張居正指定的接班人,還不夠成熟,性格也有缺陷。

若是現在年輕不好好敲打敲打,日后習慣了瞞著皇帝辦事,在內閣天天搗糨糊就不好了。

歷史上,李三才得罪了咱們的申閣老,皇帝好心替申時行做主,給李三才連貶三級。

結果顧憲成上門向申時行求情——大家都說申閣老雅量,但如今有人得罪了你,你要是放他一馬,那才是真雅量啊。

小申一尋思,是這個道理啊!

然后皇帝明著貶人,他暗里就跑去施恩。

前腳人一走,就給人朦朧推升,升官到南直隸修養。

可謂是內閣第一裱糊匠。

為了讓申時行不再誤入歧途,總是瞞著皇帝做事,朱翊鈞可謂煞費苦心,先讓這廝建立起正確的君臣觀念,養成有事匯報的好習慣再說。

君臣二人一者跪地請辭,一者站立不語。

氣氛格外沉悶壓抑。

過了好半晌,朱翊鈞才嘆息道:“申卿,你瞞著朕,是為了調和內外,一片苦心朕也知道。”

“但如今外邊都拿著此事,說吏部處事不公,質疑考成法。”

“為了保你,元輔得罪了言官,朕今日也遭了伏闕。”

“如此陷元輔于不道,陷朕于不義,令事情愈演愈烈,申卿好意也辦了壞事啊!”

這話一出口。

申時行本是跪伏在地,突然身子抽噎了起來,儼然是有所觸動,自責到一定份上了。

“臣知罪!還請陛下降罪!”

朱翊鈞見打壓地差不多了,還是伸手將申時行扶了起來。

他情緒低沉道:“考成法關鍵時刻,哪里容你致仕。”

“起來戴罪立功罷。”

說到此處,朱翊鈞嘆了一口氣:“只盼申卿引以為戒,日后多與朕交心,不要事事瞞著朕,就比什么降罪都好。”

申時行哽咽得更厲害了。

朱翊鈞見狀很是滿意,差點表情控制不住露餡。

他輕咳一聲,看向張宏:“宋儒到了嗎?”

張宏躬身回道:“陛下,方才就到了,正在偏殿候著。”

朱翊鈞點了點頭,這才朝申時行道:“走罷,隨朕去見見庶吉士們。”

申時行連忙抬起頭,只見皇帝已經越過自己,朝殿外走去。

只聽皇帝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

“朕雖年幼,德薄寡恩,但為新政遮風擋雨一二,還是可以的。”

申時行抿了抿嘴,臉上既有難堪,又有仰服,復雜至極。

最后還是嘆了一口氣,將冠帽戴好,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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