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緩緩的走在官道之上,隊伍中間位置,便是歐藏華的馬車。
此刻,他正坐在車里,看著手中的情報,心中不禁一聲暗嘆。
正德皇帝傳令錦衣衛,押送寧王、宜春王、瑞昌王入京受審。
卻不想寧王朱宸濠在明孝陵前自縊而亡,宜春王朱拱樤得知消息后,不愿入京受辱,同樣選擇了自縊。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瑞昌王朱拱栟還活著,錦衣衛可不敢讓這位也死了,便十二個時辰輪流看管,硬是將這位王爺送到了京城。
歐藏華知道,在婁妃投江的消息傳來之后,寧王就不想活了。
卻沒想到,這位連死都要惡心一把正德,估摸著現在正德皇帝又在京城砸桌子了吧!
此刻,一名哨探策馬疾至馬車之前,動作利落地下馬,雙手抱拳行禮道:“啟稟總督大人,前方巡查之際,我等偶遇可疑人物,經一番擒拿審問,他們供認不諱,言及在前行十五里處的一座石山之內,暗中埋設火藥,意圖借爆炸之力,將山巒崩塌以掩埋大人,圖謀不軌!”
歐藏華聽聞此言,神情平靜的問道:“可問出背后指使者?”
自從他推動丈清土地之后,每隔幾日就會有不知死活的江湖人士來刺殺他,然后被他一兩招擊敗,從而道心崩潰。
這種事情經歷多了,也就那樣了,在他心中已經掀不起絲毫波瀾。
那哨探回答道:“回大人,他們供認是華容周地主和瀏陽石牛寨山賊李書童謀劃的一切。”
“石牛寨?”
歐藏華微微皺眉,這地方他都沒聽過,但既然是山賊,那便是目無法紀之人了:“傳令李小五,打探清楚石牛寨的具體情況和內部布局,平了吧!”
“是!”
隨著命令傳下去,李小五帶著一眾人馬見了劉麻子、王鐵手、周地主等人。
他還沒開口,周地主便哆哆嗦嗦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出來,只求一條活路。
李小五嗤笑一聲,看向沉默的劉麻子和王鐵手問道:“關于石牛寨的布局細節,想必你們二位會慷慨相告,對吧?”
劉麻子緩緩抬起頭,以一種不疾不徐的語調,詳細闡述了石牛寨的種種布局細節,甚至還不吝透露出一條隱秘的登山小徑。
“甚好,若你所說是真的,我可以向歐大人求情,饒你一命。”李小五挑了挑眉毛,含笑說道。
“不必了,道上的規矩,出賣兄弟者,當受三刀六眼之刑。”劉麻子咧嘴一笑,朝著李小五抱拳道:“只請將軍,放了我這位兄弟,是我強迫他來的!”
一旁的王鐵手低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李小五看不懂劉麻子,他微微皺眉說道:“隨你吧!”
等將士們離去,王鐵手才扭頭看向劉麻子,真誠的問道:“二哥,現在你如意了么?”
“如意了”
“可高興?”
“不高興,但在讓我選,我還會這么做!”劉麻子流著淚,緩緩道:“大哥害死老五,他得償命。我害死大哥,我也得償命。”
另一邊,李小五派出幾位身手敏捷的將士去探路,結果還真找到了那條上山的隱秘小徑。
李小五更加懵逼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趁著夜色,帶領著兩百五軍營精銳將士,佩戴弓弩悄無聲息的摸上了山。
等李書童察覺時,早就為時已晚,他所在的臥房外,數十支弓弩早就瞄準了他。
盡管李書童已有所警覺并采取了防范,仍當場中箭身亡,石牛寨的七十余山賊被活捉了六十人。
戰后李小五統計,驚奇的發現他們當中少了一個陳拐子,此人前一天便找了個理由下山,便沒有回來.
李小五趕回長沙府,將消息告知了歐藏華,詢問是否通緝此人。
歐藏華反問道:“他可曾打家劫舍?”
李小五回答道:“有的,據山賊供認,陳拐子曾率領他們洗劫瀏陽縣數戶富貴之家。”
“那就通緝。”
“是!”
隨著兩人對話結束,馬車也停了下來。
岳麓山上,清溪潺潺,茂林修竹間,青瓦舍宇密布,屋舍儼然,這便是北宋開寶九年,潭州太守朱洞于僧人興學之基,而創建的岳麓書院。
北宋祥符八年,宋真宗親召岳麓書院山長周式覲見,并御筆親書“岳麓書院”四字,以作門額之賜。
明朝人大抵不會料到,這所書院的壽命比大明朝還堅挺。
岳麓書院歷經南宋、元、明、清諸朝更迭,依然薪火相傳。
直至清末光緒二十九年,岳麓書院與HUN省城大學堂合并,改制成為湖南高等學堂,而書院舊址依舊用作教學。
及至民國十五年,湖南高等學堂正式定名為湖南大學,并在此基礎上,依托書院舊址不斷擴建。
現如今,岳麓書院設有哲學和歷史學兩個一級學科,現有本、碩、博學生四百余人,并常年開展學術講座。
此刻,山長葉性、長沙知府劉介、長沙通判余守觀等人領著長沙府的鄉紳、學子在此等候多時,見到歐藏華走下來,眾人紛紛拱手行禮道:“拜見歐大人,大人萬福!”
“諸位賢達,請免禮!”歐藏華以禮相還,雙手輕拱,面上洋溢著和煦的微笑:“值此一年春風最好時,來到岳麓書院,是本官的榮幸。”
山長葉性與長沙知府劉介趨步向前,葉性笑容滿面,言辭懇切的說道:“歐大人親臨書院,誠乃書院之大幸也。”
這話還真沒毛病,歐藏華是禮部尚書,主要負責中央官學和科舉考試等事務。
對地方書院來說,這種就叫做甲方大爹。
在一眾長沙府高層的帶領下,歐藏華走進了岳麓書院。
書院大門始建于宋代,如今的大門是正德四年修建,大門的正上方,懸掛著宋真宗“岳麓書院”御匾。
再往里走,便是頭門。
門側對聯曰:但作得成皆事業,到推不去即因緣
歐藏華腳步一頓,看著對聯說道:“若沒看錯的話,這是王陽明王先生的真跡吧!”
“歐大人果然火眼金睛。”葉性微笑著說道:“二月初,王大人在老朽的幾番糾纏之下,還是來岳麓書院講學,留下了這份墨寶。”
歐藏華看著對面,緩緩說道:“只要認真努力,最終都能成功。”
“既然事到臨頭,無法逃避,那就要好好珍惜,努力去把事情做好,不要浪費每一場因緣際會。”
“王先生這是在指點后輩做事業啊!”
眾人一陣說笑,繼續往里走,便是禮殿,門額正面懸有“名山壇席”匾,不過此為何人所寫,已無考證。
再往里走便是講堂了,此刻講堂之下已經坐滿了湖湘學子,而講堂兩側的對聯葉很有意思:
學無先后達者為師,智無老幼通者稱賢。
湖湘學子們早就聽說過歐藏華的威名,正德五年的湖廣解元、正德六年的探花,同年在江西平亂,第一場便身先士卒,冒死潛入敵軍內部作戰。
第二場直接教化叛軍,不費一兵一卒平定姚源之亂。
正德七年,與仇鉞、彭澤聯手,剿滅了霍亂北方三年的劉六劉七之亂。
隨后便掌管鴻臚寺與禮部,努力平衡陛下與內閣的關系,期間還主持了正德九年和正德十二年的的會試和殿試。
接著便率軍出塞,打出了歷史級別的大勝!
做完這一切,回頭再看,人家不過二十八歲而已。
在場的眾多學子之中,就有不少年長于歐藏華的。
可雙方的差距就像皓月與螢火,豈能與之爭輝?
隨著歐藏華走上講壇,眾學子紛紛起身,鞠躬行禮道:“學生拜見歐先生!”
“諸君免禮!”
歐藏華拱手回禮后,言語溫和的說道:“我姓歐名藏華,取自《抱樸子》外篇第二十一章《嘉遁》,蟄伏于盛夏,藏華于當春。”
“這個名字是我師父所賜,他是一位商人,亦是一位游俠。在他身上,我學到了許多書本之中沒有的東西。”
說到這里,歐藏華看著下方的學子們,微笑著問道:“諸君以為,我三湘四水之民,以何生存?”
學子們一愣,接著便有學子舉起手回答問題,有的說勤勞、有的說刻苦、有的說節儉。
歐藏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諸君回答的都有道理,這也是我在師父身上所學到的東西。我將其稱之為三氣,靈氣、匪氣以及霸氣!”
“剛是內核,毅是靈魂,靈是氣質。霸蠻與靈泛,相輔相成。虎氣與猴氣,集于一身。”
“有屈原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堅韌之志!”
“也不乏‘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豪邁之情!”
“我師父就是靠著這三氣,行商西南,滋養家族眾人,使我得以受書知禮,至今日之成就。”
下方學子們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些都是他們日常生活中能夠看到的東西,只是沒有人像歐藏華這邊,進行總結說明。
歐藏華接著說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三湘四水曾經是南蠻之地,名聲不好聽。可反過來想,這又何嘗不是瀟湘的氣魄呢?”
“德祐元年,元軍圍困長沙之際,衡陽李芾,身兼潭州知府與湖南安撫使之責,率長沙軍民奮勇拒敵,屢挫元軍之銳氣。及至勢孤力竭,退路已絕,李公毅然命部曲,將其全家老少并自身一并捐軀,踐行以家為誓之壯言。”
“是役,岳麓書院及諸學堂之數百學子,憤而投筆,慨然從戎,浴血于疆場之上。城陷之日,幾近全員捐軀,其英勇悲壯,天地可鑒。”
“這便是湖湘百姓心系天下、為國為民的愛國情懷!”
“好!”
“大善!”
隨著歐藏華的精彩演說,不說下方的學子,就連旁聽的教授和圍觀的鄉紳都忍不住頻頻點頭。
人群中,黃先生、張先生、李先生等人面面相覷、冷汗直流。
看現場這個氛圍就知道,學子們有多喜歡歐藏華的演講了。
這跟他們先前謀劃的不一樣啊!
原本還計劃著激化這些讀書人的憤慨之情,讓他們打頭陣去頂撞歐藏華。
到那時,無論歐藏華是選擇息事寧人,還是頭鐵硬鋼,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反正都可以利用起來大做文章,利用輿論逼迫歐藏華做出讓步。
如今看看這些學子,那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可能還被他們安排的人忽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