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說結束之后,湖湘學子們紛紛舉手提問,無論是天文地理,亦或行軍作戰,還是四書五經,歐藏華都能給予解答,并不會因為他們的提問而感到冒犯。
如此平易近人的表現,自然得到了更多人的擁護。
他們忍不住思索,歐大人如此明事理,那么他做的事情,難道會是錯的么?
眼見天色漸晚,葉性讓各科教師們將學子引走。
他本人則上前說道:“歐大人,岳麓書院自正德四年歷經修繕以來,其門楣之上尚缺一副相匹配的對聯,特此懇請歐大人不吝賜教,為禮殿增添一份雅韻!”
歐藏華愣了愣,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難怪他總覺得岳麓書院少了點什么,原來是缺了那幅對聯啊!
那就由自己補上吧!
于是,在葉性的懇求下,歐藏華提筆寫下了‘惟楚有才,于斯為盛’八字。
上聯“惟楚有材”,出自《左傳》。
原句是:“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即楚材晉用的典故。
下聯“于斯為盛”,出自《論語·泰伯》“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本為孔子盛贊周武王時期人才鼎盛局面。
翻譯過來就是一句話,這里的人才真多啊!
葉性看著這幅對聯,激動的胡子都在抖動,恨不得立刻找來石匠,選最好的石料,將這八個字立于大門兩側。
什么叫招牌?
這就是了!
還是當朝禮部尚書、詹事府詹事、太子少師親自認證的。
事實上葉性的確這么做了,歐藏華前腳剛走,他后腳就找來了長沙城最好的石匠,選用了漢白玉,花了大價錢,硬是讓人家趕工,在三天內把字刻好運送了過來。
岳麓書院的學子們來上學時,看到書院大門口的對聯時,都忍不住挺起了胸膛,憑空升起一股豪邁之情。
畢竟這是來自大佬的認可啊!
漸漸的,這些來自長沙府、岳州府、常德府的學子們給家中長輩寫信時,都會不自覺偏向歐藏華一方。
再加上民間衡山派弟子們的努力宣傳,泥腿子們終于明白了過來,歐大人是青天大老爺,他丈清土地不是與民爭利,而是為民謀福。
這些地區的地主鄉紳們驚恐的發現,家族未來不站自己,家中租戶不信自己,以至于當武臣帶著二十個將士前來丈清土地時,他們連個像樣的抵抗都組織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些被他們看不清的泥腿子們歡天喜地的將武臣迎進了鎮子。
歐藏華見湖湘大地丈清土地之事進展很是順利,便放心下來。
他在長沙府停留了半個月后,除了在岳麓書院搞了一場演講之外,又去了長沙縣,見了那些與他出生入死的武臣們的遺孀和家屬,為他們解決了道路不便和水渠老舊等問題,接著親自給孩子們上了一天的課。
夕陽下,一個孩童站起身來,滿腔熱血的說道:“歐伯伯,我想跟爹爹一樣,成為一個勇猛無畏的將軍!”
其他孩童也紛紛站起來,爭先恐后的表達著自己的心愿和夢想。
有的想考科舉當文官,有的想學醫做一名大夫,還有人只想種田,種許多的田。
歐藏華看著這些孩子,沉默了許久,嘴角漸漸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緩緩說道:“你們的每個心愿都很好,這是你們的父親用雙手為你們創造了追夢的條件,那就不要辜負,向著夢想去努力。”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孩子們眼眸明亮,大聲跟著念了起來: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瀉汪洋.”
“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歐藏華開心的笑了出來,隨后便滿懷希望的乘船離開,前往了武昌府。
武昌府的地主鄉紳們已經收到了消息,知道歐藏華在岳麓書院的所作所為,自然不敢再邀請歐藏華去漢江書院講學。
丈清土地就丈清吧!
所謂人走茶涼,等正德皇帝和歐藏華這對黃金搭檔退場之后,他們有的是辦法再撈回來。
但要是像湖湘那般,未來的希望被歐藏華帶偏了,那才叫滅頂之災。
歐藏華得知了他們的想法后,不禁暗嘆一聲,不愧是種花家的九頭鳥,洞察世事之敏銳,令人嘆服。
只可惜種子已經種下了,大勢會推著他們往前走。
剛在武昌落腳,第一位訪客便來了。
“璟玉師弟,久聞大名,今日終于相見啦!”武昌府知府王鑾拱手行禮,微笑著說道。
王鑾,江西大庾人,祖籍四川金堂,明朝正德三年進士。
那一年殿試讀卷官正是大明首席導師·李東陽同志!
“廷和師兄!”歐藏華拱手回禮后,將王鑾引入房間內。
入座之后,王鑾先表態,他已經明白了丈清土地的好處,會全力配合歐藏華的工作。
“不過荊楚與湘楚略有不同,這里真正的難關并非鄉紳地主,而是楚王和鎮守太監。”
王鑾接著便說起了他來到武昌之后發現的事情,首先是鎮守太監李景儒,此人極其善于斂財,不但在武昌擁有大量土地,還在每年進貢的魚鲊上做手段,征收數量遠高于朝廷定下的數量。
所謂的魚鲊,就是用鹽腌制的魚干。
這玩意兒在后世聽起來就不值錢,但在大明朝,鹽本身就相當于硬通貨。
而楚王朱榮也不甘落后,常規的侵占土地是灑灑水,楚王府征高稅,導致茶商重困,怨聲載道。
歐藏華聽后沉默了下來,鎮守太監好辦,正德皇帝一道口令下來就行了。
倒是這些藩王宗親不好處理,尤其是現在。
歐藏華已經挑動了南方眾多地主鄉紳的神經,正德皇帝愿意護著他,也是看到了他無法拒絕的利益。
這時候再去碰藩王這根紅線,難免兩者會同流合污,到那時候,正德皇帝也不見得能護住他。
就如晁錯那般,即便做的事是對的,也免不了一死。
最關鍵是,他現在還年輕,才二十九歲,完全可以一件一件慢慢辦,而不是趕鴨子似的,這里一坨那里一堆。
心中有了打算后,歐藏華猛然一拍桌子,大罵鎮守太監李景儒不知死活,明明曉得陛下愛民如子,還做出這等有損陛下聲譽之事,自己作為朝臣,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
王鑾聽著聽著,感覺有點不對勁了,怎么楚王你只字不提呢?
可無論他如何引導,歐藏華都盯著鎮守太監罵。
這下王鑾算是明白了,這位年輕的禮部尚書也知道藩王這個屎坑子不能炸,他沒能忽悠到對方。
意識到這一點后,王鑾有些不高興了,歐藏華卻樂呵呵的說道:“廷和師兄,咱們說好了,丈清土地之事,需勞煩師兄援手一二。鎮守太監之事,交給師弟便可!”
王鑾嘴角抽搐了兩下,將心中的不悅按下,點頭道:“師弟放心,如此利國利民之事,我定當全力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