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簌簌,冬意狂卷,大雪漂泊。
墜在長廊頂上黑瓦的雪花發出輕輕的摩擦聲。
撩起的冬風,拂動宛若懸空亭臺上的白色帷幔飄蕩不休。
李澈止住了步伐,一張臉上的神情像是剎那被冷冬凍結,眼眸直勾勾,似兩柄出鞘的利劍,破開料峭寒意,落在了那躬身立于白衣男子身邊的老嫗身上。
“雷春蘭!”
李澈喉頭深處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徐北虎自是察覺到了李澈的動作與情緒變化,微微一怔。
“怎了?”徐北虎蹙眉,問道。
李澈心緒起伏波動,那張面孔,他不會忘記。
雷春蘭,為曦曦接生的接生婆,卻也是害死了好多她親手接生過孩童的惡婦。
此刻,竟是出現在了這兒,一個李澈萬萬沒有想到的地方。
在這一刻,李澈的心,陰沉到了極點。
腦海之中,思緒流轉萬千。
雷春蘭……跟司家公子,是何關系?
聽說雷春蘭乃與靈嬰教牽扯不定,難道靈嬰教與司家……也有關聯?
雷春蘭的背景,好似比想象中要更強一些,難怪外城的懸賞通緝掛沒幾天,便直接撤下了,而他“牛魔”的通緝令,到現在都高掛在告示欄上。
“見到了一個熟人。”李澈壓下了情緒,平靜道。
徐北虎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可心緒卻十分敏感,自是發現李澈看向那老嫗的目光不太尋常。
“有何恩怨……弄清楚情況再做打算。”徐北虎說道。
李澈點頭,二人便踏入了亭臺包廂。
金煌閣的小廝小心翼翼的將覆蓋黑色布帛的木雕放置在了亭臺中早就準備好的桌案上。
“慕白兄,我徐家那位天才木雕師傅已經帶來了,且看看他的手藝。”
徐北虎踏足樓閣,頓時豪邁大笑。
端坐黃檀太師椅上的白衣男子,視線頓時投來,李澈亦是看清了男子的面龐。
一張俊雅面容上帶著幾分妖異的美感,雙眸帶著郁色,眼角有一滴淚痣,神韻中藏著感染力極強的悲傷,介于泫然欲泣的邊沿,額前一縷發絲垂過臉頰,在微風下輕輕起伏。
“北虎兄,可真是幫了小弟大忙。”司慕白起身,聲音中都仿佛帶著哭腔。
他與徐北虎對了下拳頭,隨后目光落在了李澈的身上。
“這位便是李師傅吧?雖然未入內城,但你的不少木雕作品,卻是引起了內城的轟動,意蘊如此濃郁的木雕作品,木雕大師之下,難能可貴……”
司慕白笑道,只不過,他的笑著實在比哭還難看。
李澈微微點頭,不過,目光還是看向了雷春蘭。
此刻,雷春蘭也認出了李澈,滿是皺紋的溝壑老臉上,露出一張慈祥的笑容,溫和的看著李澈,竟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
司慕白注意到了李澈的目光,繼續難看的笑道:“府里一個下人,幫忙做點事,若是有哪里得罪了李師傅,請李師傅多多包涵。”
徐北虎瞇起眼,李澈也聽懂了司慕白話語里的意思。
這雷春蘭是他的人,有什么矛盾,忍著……
話里行間的意思,這司慕白顯然是知道雷春蘭在做些什么事,但是,態度很強勢的要包庇雷春蘭。
或者說……是李澈的身份根本不夠司慕白為之重視。
雷春蘭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燦爛,像是一朵枯萎的老菊強硬的盛放開來。
樓閣之間的氣氛似乎在一瞬間,冰冷了幾分,寒風呼嘯灌入。
片刻,李澈冷峭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興許是我認錯人了,還以為是那位替我愛女接生,與靈嬰教有糾葛的接生婆呢。”
“那接生婆害了多條新生兒的性命,十足的惡人,被官府通緝,怎可能出現在司公子府里呢,是在下看錯了。”
李澈的話雖然帶著幾分陰陽意味,司慕白卻也聽得李澈態度上的緩和,唇齒揚起愈發難看的笑意,抬起手擺了擺,雷春蘭低著頭便退了出去。
“李師傅給司某面子,自是極好,且看一看李師傅的手藝吧。”
司慕白淡淡開口,不容言說的揭過了這個話題。
一旁的徐北虎沒有說話,面色微微陰沉,心頭卻是對李澈有幾分失望。
雖然李澈哪怕發難,也奈何不了雷春蘭,但此刻有他在,還是能給李澈撐腰,找回些場子還是夠的,可李澈卻是選擇了一個忍下委屈的做法。
穩健是穩健,少了幾分肆意張狂,徐北虎心中不甚滿意。
但他卻也能理解,畢竟……面對的是司家。
只不過,李澈這性格與他那三弟徐佑一樣,心思太過陰沉,太過能隱忍,讓他不喜。
李澈既然主動服軟,徐北虎也懶得多說什么。
司慕白則是走到了木雕前,拉去了黑色帷幕,頓時其下的“九首觀音嗔哭鎮鬼像”映入了司慕白的眼簾。
司慕白呼吸猛地一滯。
眼眸之中流露出了驚喜之意,怔怔的盯著看,慢慢的,竟是有兩行熱淚從他的臉頰上滑落。
“嗚嗚嗚……真好,真好,雖無神性,但意蘊豐厚,觀音的九個腦袋,表情各不相同,卻皆含慈悲疾苦,面容上一個蹙眉小動作,便有著心疼眾生的悲憫,嗔哭之間意蘊豐厚……”
“好啊,真好啊。”
司慕白又哭又笑,拍掌叫好。
下一刻,司慕白的雙掌猛地按在了木雕之上,張嘴嚎啕大哭,木雕之上,卻隱約有一股股白色的氣流蒸騰而起。
李澈眼眸一縮,如此詭異之狀,讓他心緒猛地緊繃。
整個亭臺之中,剎那間被一股獨特且怪異的意味籠罩,仿佛有鬼在哭,有婦人嚎啕,有老漢撕心裂肺痛哭……
李澈甚至有種鼻頭發酸,也忍不住要落淚似的。
徐北虎一步落在了李澈身前,手掌在他的肩頭輕輕一拍,霎時李澈欲哭心緒,瞬間煙消云散。
后撤一步,李澈眸光中閃爍驚異之色。
“司慕白在修煉神性,你被其溢散的神性感染,我替你壓住,沒事了。”
徐北虎笑著道。
他雖然對李澈的脾性不太滿意,可李澈的天賦是有目共睹,還是值得拉攏與交好。
李澈抱拳謝過。
“你修為不過剛磨皮圓滿,若是被嗔哭神性影響了久些,怕損傷心神……”
“領了金葉子便退去吧,馬車在外面,你自己回去,若想要在內城逛一逛,亦是可以,天黑前出城便可。”
徐北虎輕笑說道。
李澈領取了五枚金葉子,收好后,抱拳退去。
深深看了眼,那還在抱著木雕狂吸的司慕白,見木雕被吸的宛若霜打茄子,蔫的看不出觀音模樣……
李澈舔了舔唇。
手……好像有點癢了。
忍住用神通雛形千析手汲吞司慕白身上神性的沖動。
李澈退出了金煌閣。
回到了馬車上,李澈端坐在華貴的車廂內,手指輕輕的,有節奏的敲打著馬車內的茶桌桌面,眸光微微一凝。
“老伯,你馬車停一下,難得來一次內城,我打算給媳婦買一下內城的桂花糕,且帶著好吃的吃食回去,老伯且等我下。”
李澈笑著說道。
車夫雖是內城徐記車夫,但對李澈卻頗為客氣,笑著應道。
“李師傅且去,老朽在這兒等你,只要在天黑前離開內城就不礙事。”
李澈溫和抱拳。
內城繁華,人口數量亦是不少,繁華街道熙然程度亦是不下于外城。
遠離車夫視線后,李澈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極其冰冷。
他先是去了絲綢鋪買了黑布,將黑布簡單的制成寬松黑袍,又買了斗笠,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刻刀,以及薄木材,以如今的手藝,幾個呼吸便制作出了萌牛面具。
尋了一處無人的巷弄。
戴上斗笠,先脫了衣裳藏好,遂是披上黑袍,戴上斗笠,覆上萌牛面具。
霎時!
巷弄墻壁上光線投射下的影子開始劇烈的扭曲、蠕動、拔高!
似有神龍低吟,魔象長嘶!
隱忍?穩健?服軟?
老子只是要換個姿勢……打死你!
“雷春蘭……”
“你牛魔大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