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溫鳴謙,宋氏的手更是不由得在袖子里握緊。
這是她和溫鳴謙交手以來最緊張的時刻。
她知道溫鳴謙恨透了自己,而這一次陳管家又被拿得死死的。
如果溫鳴謙堅決要把陳有德送到官府去,查問倉庫失竊之事,到了公堂之上,他一定會招出自己來,以減輕自身的罪責。
到那時自己將顏面掃地,并且長久以來費盡心力贏得的賢良名聲也會毀掉。
倘若真是那樣的話,自己該怎么辦呢?
到了那時候,宮詡可還會像以前那樣極力護著自己嗎?
就算會,也難免在心里生出嫌隙來吧?
陳有德也一樣灰心喪氣,他覺得溫鳴謙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可是要怎樣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宋氏會盡力保住自己嗎?還是說她也要落井下石?
“老爺,只要陳有德說清楚庫房失竊的事,并交出偷斂的財物,我便不打算過分追究。”
誰也沒想到溫鳴謙會做出這般決定,莫說宋氏和陳有德等人甚為吃驚,就連宮詡也大感意外。
在他心中,溫鳴謙本是個愛較真、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若是以前家中出了這樣的敗類,她一定會嚴懲不貸。
又何況這次庫房失竊,讓她背上了莫大嫌疑。
他微微皺起眉頭,審視地望著溫鳴謙:“你心里真是這么想的?為什么?”
溫鳴謙輕嘆一聲,微微低了頭說道:“是因為魯氏事先已經為他求過了情,我也答應了她。
魯氏說,告發陳有德,是不想他再作孽。為他求情,是心有不忍。
我也是女子,明白為人妻的隱衷。一夜夫妻百日恩,縱然那恩義斷了,卻依舊做不到全然無情。
見她苦苦哀求,情真意切,也不禁心有所感。因此愿意放陳有德一馬,只是終究能不能,還請老爺成全。”
宋氏在一旁,心里十分不痛快。
按理說溫鳴謙不深究陳有德,對她而言是有利的,是出于她意料之外的驚喜。
可是宮詡看向溫鳴謙的眼神變化,消解掉了她所有的欣喜。
她十分了解宮詡,自然也知道宮詡原本對溫鳴謙是有情的。
畢竟溫鳴謙貌美又有才情,只是脾氣硬了些,不夠柔順。
如今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愛憎分明,而是學會了退讓,遵從了她以前最不屑的委曲求全之道。
而宮詡這個人最是吃軟不吃硬,之前溫鳴謙輕易不肯服軟,致使二人關系越來越僵。
溫鳴謙的反其道而行之,也立竿見影地讓宮詡的態度發生了變化,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人知道錯了!小人悔不當初啊!”陳有德趴在地上朝溫鳴謙磕頭,此時他真是有種劫后余生之感,“那庫房里的東西是小的一時糊涂偷拿了,回頭立馬交出來。”
“老爺,既然夫人都這么說了,咱們也不必非要把這丑事揚出去。就算治他個罪,也還是要惹人笑談。反正財物都收回來了……”宋氏也說。
“既然如此,就這么辦吧!”宮詡似乎有些累了,倦怠地揮了揮手,“叫人把陳有德貪污府上的東西都清點妥當交上來,他明日一早離開京城,再不許回來!”
從蕊香居出來,張媽對朱媽媽說:“這回成了,你不用走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吧!”
“哎,哎,多謝夫人!多謝老姐姐!”朱媽媽滿心感激地說,“這可真是像做夢一樣!”
“你這番也算是受到驚嚇了,回頭去看看你丈夫和兒子,叫他們都安心在這府里待著。只要你們對夫人忠心,夫人必然能保你們平安就是了。”張媽扯了扯袖子說,“我舒活完了筋骨也該回去做飯了。”
回到泠月閣,溫鳴謙歪身在短榻上歇著。
張媽則打發了兩個丫鬟一個去燒茶,一個去拿點心。
“宋秀蓮那賤人今日可是傻眼了,”張媽笑道,“姑娘你沒瞅見,當時她那個臉一會兒青一會兒黃的,真是難描難畫。”
“陳有德知道她些事,但也不是十分要緊的事。就算是逼著他牽連出來,作用也不大。”溫鳴謙笑了一下,“又何況這事本也經不得官。”
“對呀,如果經官的話就要魯氏出面,可她早就死了,只是被我們拿來做個引子而已。”張媽點頭。
陳有德派去的殺手并沒有失手,魯氏確實死了。
溫鳴謙之所以知道陳有德貪污的事,是因為桑珥這二年在京中查到的。
上次溫鳴謙去綢緞莊,她拿出的那個本子上面詳細記著所查到的事,其中就有陳有德貪污的詳細明目。
當然也記著陳有德買兇殺妻的事。
但溫鳴謙不可能把那本子拿出來做證據。
這種事怎么能讓宮詡和宋氏知道呢?
她在人前可是個沒腳蟹,要仰人鼻息才能活下去的棄婦呵!
“宮二那個蠢貨!”張媽罵道,“真假人都分不清,還捧著個蛇蝎賤人當心頭肉呢!”
“他向來是個蠢的,”溫鳴謙輕笑,“我當初比他還蠢。”
當年的溫鳴謙只以為夫妻間最要緊的便是坦誠,因此她對宮詡從來也沒耍過心機使過手段。
她不屑也不愿。
卻不想自己的真心被他輕賤得一文不值,反倒是宋氏巧言令色伏低做小的做派讓他大為心悅。
因此溫鳴謙明白,他在意的不是真心假意,只是對方能不能讓自己舒服,是不是仰視自己。
到如今她對宮詡自然沒有了情意,可是今天依然當著他面說出了那樣一番話。
自然是做戲給他看,也給眾人看。
果然,宮詡很吃這一套。
“這男人家還真是容易犯賤,”張媽嘖嘖,“虛情假意當成寶貝,殊不知,他們自己才最可笑呢!”
“對了,你一會兒多燉上一份青筍,給那頭送去。”溫鳴謙唇角彎彎,“我聽長安說他很喜歡吃你燉的菜。”
“呵!就我這手藝,誰吃了能不滿意?”張媽自得地扭了扭脖子,“說實話,我是真不愛給他做。不過為了成事,也就勉強委屈自己吧!”
果然,張媽也給宮詡燉了一碗菜,并親自送了過去。
此時當然沒有人敢攔著張媽,畢竟她一個多時辰前才痛毆了陳有德。
而宮詡也并沒有推辭,雖然他一直沉著臉。
只有宋氏留意到別的菜他只動了一筷子,張媽送來的菜他卻吃了大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