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停,但京城似乎又熱鬧起來了。
不僅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衙役多了,就是街頭街尾間,總有一些人目光不善的盯著行人,似乎下一刻就會暴起抓人。
好在他們始終沒有暴起。
但這樣被盯著也不是事,所有行人都腳步匆匆的盡快把自己的事處理完,以期早點回家。
董孝全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過問那位神秘的劉先生。
“晉王府的人一直在找,現在只能肯定那位劉先生早有防備,提前一步逃了。”
總捕頭從昨夜就出去盯晉王府了,“我們想要找到此人,恐怕要挨家挨戶的搜查才可。”
但是沒有特別正當的理由,他們是不能這樣干的。
京城這樣的首善之地,接二連三的出事……,會造成人心惶惶。
太上皇和皇上也不樂意。
“……罷了!”
董孝全思慮良久,只能嘆息,“此人,你們先秘密查吧!”
他知道劉先生為什么躲。
被晉王找到,他活不了,被他們找到……,也一樣活不了。
一旦證實當年太子的某些信件有假,那后果簡直不敢想像。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那真不是說假的。
到時朝廷動蕩,皇室動蕩,都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倒霉,多少人受牽連。
太上皇和皇上好不容易達成的平衡,必將被打破。
大昭的大好局面,一個不好,又會付之流水。
“不論怎么說,都只有先找到人,才能說其他。”
董孝全堅定了心思,“瘦猴那里,你們也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
說到這里,他又道:“讓巡邏人員也多往寧、榮街走一走。晉王尋不到那位劉無生,又確定我們沒法朝他動手時,也許還會打賈家的主意,尤其寧國府那邊。”
“是!”
“狗急了會跳墻,兔子急了會咬人,更何況人家是王爺。”
晉王都敢朝太子打主意,那一個小小的賈家,就更不在話下了。
董孝全看向他的總捕頭,“找幾個人跟賈家露一下口風吧!”
“……賈家對晉王應該早有防范。”
盧總捕頭道:“今天早上,在賈家周邊晃的晉王府人員,有好幾個都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頓。”
董孝全:“……”
就很震驚啊!
不過,怎么感覺又有點解氣呢。
“他們的腿都被敲斷了。”
盧總捕頭也是無語,“而且敲的手法很特別,就算有高明的大夫幫忙接上了,以后想像正常人一樣行走,恐怕也有些難。”
“唔”
董孝全摸了摸胡子,“晉王府的人報案了嗎?”
“報了,不過,是以他們私人的身份報的,只是他們都沒看清人家的長相,我們也無從查起。”
盧總捕頭笑了一下,“只抓了幾個地痞、刺頭,但他們又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們的案子,我們只能往他們的仇人身上查,問他們平日里都得罪了哪些人,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得罪的,他們又都說不出,沒辦法下,他們一個個的都撤案了。”
干得好!
董孝全笑了,“那成吧,此類小事,以后就不必報給本大人了。”
“是!”
盧總捕頭和他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太子替皇上處理政事多年,朝堂乃至民間,多有贊譽。
原想著,從秦皇漢武乃至唐宗宋祖都沒湊出的太子,會在他們大昭平穩上位,卻沒想,最后還是落到那樣一副田地,誰不唏噓?
如今……
哪怕暫時不能拿晉王怎么樣,也不妨礙他們惡心他。
于是,晉王府的人到哪,順天府的衙役就到哪。
這事不能瞞。
萬一他們發現姓劉的……
想要報給晉王吧,可是晉王已經進宮了。
他只能特別煎熬的在外奔波。
皇宮里,太上皇還不知道,他寶貝似的疼了這么多的兒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只知道,多寵些晉王,朝廷的風向就不會一邊倒。
“……父皇您都不知道,王妃她有多糊涂。”
問候了老頭子平日的睡眠、吃食等等,好像欣喜老頭子身體硬朗的晉王在最后嘆氣,“前段時間丟了好幾樣寶貝,她居然還要報官。”
太上皇的眼睛瞇了瞇,“丟了什么?”
“一副唐伯虎的畫,一件哥窯的賞器,還有一個您當年賞的花鳥雙面繡。”
晉王也是沒辦法。
他得先跟老頭子以玩笑方式,把王妃丟東西的事說了。
這叫先下手為強。
要是董孝全先說……
哪怕沒證據,老頭子也會懷疑太子當年的事,與他有關。
“這要報了官,我這晉王府就成京城的大笑話了。”
他好像抱怨的道:“所以,剛聽說這事,我就讓人把報官的嬤嬤抓回來了。”
“……這幾樣東西,是真丟了嗎?”
“應該是丟了。”
晉王道:“兒子后來查了,有人恍惚看到什么黑影,就是沒想到,會有偷兒敢到王府偷東西。”
“還是得查一查!”
太上皇已經在心里,給了董孝全一記輕罰。
此人太過忠正,干什么都一板一眼,因為他已退位,他更傾向于皇帝那里。
同時也因為他帶的這個頭,皇帝在朝堂上的話語權也越發的多了些。
這是太上皇無法容忍的。
史書上,無權的太上皇,最后可都沒有好下場。
他英雄一世,可不想最后也成為一個讓人唏噓的家伙。
“此事順天府董孝全失職了。”
太上皇很滿意兒子遞來的這個理由,“戴權,告訴皇帝,就說朕說的,京城各種大案奇案頻發,董孝全失職,罰俸一年。”
“……是!”
戴權偷偷瞄了一眼晉王,忙躬身應是,去通知皇帝了。
“父皇!”
晉王眉開眼笑,“您這樣干,那董老頭肯定又要懷疑,是兒子給他下蛆了,回頭,他小心眼發作,肯定還要找兒子麻煩。”
“他敢!朕給你撐腰。”
父子兩個笑哈哈。
又說起北邊的將要輪流回來的有功人員。
“史鼎功勞不小,兒子聽說皇上有意再起封爵的盛況呢。”
晉王朝老頭子打聽,“您說,他……”
“唔,當年他爹就是個能干的。”
太上皇記掛他的老臣,“朕已經決定封史鼎為忠靖侯。”
“忠靖侯?”
晉王笑了,“這名字起得好。”他又提點道:“回頭您還是讓戴權去宣旨嗎?”
皇上想把史鼎弄到他手下,卻不料姜還是老的辣,只一招,不管是史鼎還是他,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自然!”
封侯的圣旨,太上皇都寫好了。
史鼎是個能臣。
他在一日,當然是不想被皇帝攏了去。
皇帝也知道此點。
老頭子防著他,但只要不糊涂,其他都是小事。
只要老頭子寫好了圣旨,他就給蓋印。
以示他們父子同心。
二龍在朝,父子同心,也是宣揚教化萬民的典范。
至于說董孝全被罰俸,多小的事啊?
皇帝壓根就沒管。
反正他窮。
臣子們太富,他也會眼酸的。
“董大人八成是得罪晉王了。”
皇后瞄了皇上一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您要不問問。”
“有什么可問的?問多了父皇心里還不舒服,到時候老董會更倒霉。”
君臣一場,他就不給他添亂了,“不問,老董反而能放手施為。”
董孝全何等人也?
晉王在背后蛐蛐他,那就要做好被他針對的準備了。
皇上就愿意看董孝全在朝堂上噴晉王的人,“回頭朕再找個機會,賞他一些東西就是。”
肯定比俸祿值錢就是。
這事太上皇教過他。
窮官、能官,要敲打著用,你越敲打,他們越能干。
回頭你再賞個什么,人家能肝腦涂地。
“……您心中有數就好。”
皇后覺得皇帝最近太順了,有些飄。
但他們這些年,難得能這么順,她也不想煞風景。
“有數有數。”
皇帝笑瞇瞇的又從懷里摸出一張紙來,“看看這是什么?”
“銀票?”
還是五萬兩的大票子。
皇后吃驚,“是忠順王送來的?”
“對啊!”
皇帝把銀票子往皇后手上的一塞,“江南那些鹽商實在是有錢,這些個,回頭你看著用。”
過年了,他和皇后也不愁打賞了。
“成!”
皇后笑瞇瞇的收了,“北邊基本結束了,南邊……也不會再打了吧?”
皇帝的眉頭蹙了蹙。
現在其實是個好機會。
南邊蹦跶起來了。
大昭師出有名。
把他們先收拾了,以后再弄北邊,就不用提心吊膽了。
只是……
想到他爹最后再賞誰誰什么爵,皇帝又有點不樂意。
可錯過此機……
“這事朕還要好生想一想。”
北邊的羅剎人,越來越猖狂。
據寧古塔將軍報,金人被打得很慘。
“其實現在打,就當練個兵也不錯!”
等到韃靼和金人被收拾了,大昭大概就要直面羅剎人了。
皇帝站起來,“鴻臚寺陸懷中說,金人在尋求與我大昭的合作。”
皇后:“……”
這等大事,她并不敢插嘴。
“算了,朕去跟父皇說一說。”
被動等待,并不是個好辦法。
皇帝朝皇后道:“父皇那里有好吃的,今兒你也不必等我了。”
“嗯!”
皇后給他整整衣服,“好好跟太上皇說話,晉王若一時不走,一起用膳,您也要好生說話。”
“哈哈,我又不是那等暴脾氣的人。”
皇帝笑呵呵的走了。
皇后卻眉頭不展。
雖然又得了一大筆銀子,但是,今年薅得太狠,明年恐怕就不行了。
皇后小心的把銀票收起來時,寧國府里,沈檸也正在賞今天的有功之人。
她沒想過打晉王的人,但賈珍讓人打了,她還挺解氣的,那當然要有賞。
可以說瘦猴跌倒,寧國府的府衛和預備府衛們,全都發了一筆。
哪怕唐福、唐貴呢,也因為跟著蓉哥兒習武,今天被賞了一只烤鴨并二兩銀子。
尤氏管家,有生意當然是緊著自家。
再說她和太太經營的那家烤鴨店,也早在京城闖出了名頭。
賞人不要太好。
“母親,這是您這個月的分紅。”
天冷了,烤鴨店的生意相對要差一些。
好在太太又讓伙計們改良食盒,還用棉被包裹食盒,保證送到各家的烤鴨還是熱乎的。
“兩百三十四兩。”
“干得不錯!”
沈檸朝青竹擺擺手,青竹馬上把銀子收走了,“這天恐怕還會有幾場大雪,告訴伙計們,多備些米糧,回頭到城外施粥去。”
“都備好了。”
尤氏忙道:“今年的慈幼局,各種過冬物資,據說也備得很足。”
沈檸點頭,“饅頭庵那里的饅頭……”
“還在做呢,每天布施四百個。”
尤氏笑,“不過因為饅頭好吃,買的人也多,饅頭庵那邊已經開支平衡了。”
“收留了多少人?”
“七個!”
尤氏道:“都是無家可歸的婆子、婦人。如今她們已經把饅頭庵的饅頭當營生在干了。”
她們婆媳兩個在這里說家常,說各處的生意,榮國府這邊,賈政沒了能罵的寶玉,就很煩。
他以為那孩子從小被慣得細皮嫩肉,肯定是吃不了練武的苦,卻沒想,人家一大早就過去了。
“老爺,金陵薛家太太的來信,您看……”
王熙鳳到底把那位姑媽的信送了過來。
周姨娘跟著賈政先看了,“要不要給太太送去啊?”
“拿來,我送吧!”
薛家在金陵那邊,也算賈家的老親。
賈政拿過信,跟著周姨娘,看著她打開小佛堂的大門。
正在敲木魚的王夫人,聽到動靜,眼皮子抬了抬,并未起身。
反正她如今干什么都這樣。
賈政并不會轉變態度。
現在過來……
“金陵那邊有你一封信。”
什么?
王夫人的心頭一動。
妹妹回信了?
她……
王夫人沒敢表露急切。
“有信就有信吧!”
能給她,肯定會給,不能給她,那就不會給。
“我這個樣子,你會讓我回信嗎?”
“自然不會。”
賈政對著她有種無處下嘴的感覺,“這輩子你都別想給誰寫任何一封信。”
好怕?
王夫人重新敲起木魚。
“你妹子要進京了,還說想要投奔你。”
賈政把信丟在地上,“回頭進京,你明著告訴她,別想那有的沒的,我賈家不會成為你家任何親戚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