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地面響起了無形的摩擦聲,隨之而來的還有自下朝上吹出的陣陣陰風。
現實中的一切都未發生改變,但如果開啟走陰,可以看見塔門內側有一處地磚凹陷,露出黑黢黢的向下樓梯。
無臉人見狀,飄到了這里,他不敢置信地說道:
“我禁錮于此這么多年,竟未能發現這里有向下的樓梯。”
李追遠:“你要一起下去么?”
無臉人搖搖頭,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此刻卻像是能流轉出諸多復雜情緒,但最終,還是只發出一聲嘆息:
“我現在,只想飛升成仙。”
“嗯。”
李追遠轉過身,向前邁出一步,左腳踩在了塔門門檻上,右腳跟上來,站定。
門檻很高,也很厚,站上面挺穩當的。
此時,若在門檻上引一條筆直向上的分割線,那么少年有一半身體站在塔外,一半身體留在塔內。
“滴答……滴答……滴答……”
有黑色的雨水滴落。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上方原本如翡翠蒼穹般的“天空”,不知何時竟被染成了黑色,這黑色正越來越深沉,也越來越向下。
當它出現時,外圍翡翠內的黑影們,一個個陷入了狂躁。
白色御道上的歌姬舞女,化作索命的鬼魅,集體向這高塔所在的平臺處飄來。
高塔兩側的跪尸坑內,尸體們再也不復原先的恭敬叩拜,一個個地直起腰,開始伸手向上攀爬。
跪尸坑很高,壁面是光滑的斜坡,但后頭的尸身踩著前面的尸身,像是搭起了尸梯。
很快,就有尸體嚎叫著爬了上來。
他們面容或鐵青或深黑,周身彌漫出濃郁的怨念,眼眶全部滴淌出血淚。
林書友疑惑道:“為什么他們身上的怨念,比以往見到的那種,要更濃重?”
譚文彬:“沒瞧見他們身上都穿著綾羅綢緞么,能有資格葬進這跪尸坑的,可都是很多年前向這里進行供奉獻祭的達官顯貴。
放著錦衣玉食人上人的生活不去過,為了追求飛升成仙在這里自殺等待,要是最后沒能飛升起來,感覺自己被欺騙了,他們的怨念自然就更大了。
畢竟,他們的命,多值錢吶。”
趙毅抬頭看著頭頂的黑云,生死門縫不停蠕動。
他能感受到,那里頭似有一股強大的意志正在游動。
讀書人在李追遠的操控下,此時已轉身朝外,抬頭望天。
趙毅目光又落到站在門檻上的李追遠身上,情不自禁地道:“媽的!”
隨即,他又抽了兩下自己嘴巴,自嘲道:
“我該的!”
譚文彬關心問道:“怎么感覺,你從先前開始,就有些情緒不對勁?”
趙毅:“你這是正室不懂外室的痛。”
譚文彬伸手拍了拍趙毅肩膀:“別這么說,你好歹也是我們的編外大隊長,不能拿臨時工不當干部。”
“咳咳……”趙毅忽然咳嗽起來,他一咳,嘴里流血,胸膛處也流血。
譚文彬從包里掏出繃帶:“我給你再包扎一下。”
趙毅推開了譚文彬的手:“不用,包著不通氣,流血可以短時間內刺激精神。”
譚文彬:“你是故意的?嘖,你這具身體目前這狀態,都可以直接送去醫學院當大體老師了。”
趙毅面露苦笑,隨即喊道:“所有人,回守塔門。”
大家全都來到李追遠所在的塔門前。
越來越多的尸體已爬出跪尸坑,然后搖搖晃晃地向高塔聚集。
潤生吸了吸鼻子,微微搖頭。
以前,這些東西在他看來都是佳肴,現在,這種層次的家伙,已經無法勾引起他的食欲了。
陰萌取出了驅魔鞭,攥在手里。
譚文彬問道:“毒都用完了?”
陰萌:“嗯,來這里后,庫存一直欠著,來不及補充。”
陰萌毒素的萃取方式多種多樣,基本都來自于自然界,平日里在南通,她一個人去田里河里,就能弄來很多原料,再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點點提取,取料簡單,就是費功夫。
這次來麗江后,戰斗頻率高,毒藥消耗大,時間又緊,剛剛丟給假潤生的是最后一點,現在是徹底沒存貨了。
譚文彬:“我記得你做的飯不也有毒性么?”
陰萌很想反駁譚文彬的這句話,卻又無法反駁,只能道:“但那個毒性,不夠強,沒萃取后的毒素搭配起來效果好。”
“這不是沒辦法么,能湊合用就行。”譚文彬轉而對其他伙伴們喊道,“大家把包里的所有吃的喝的,以及各種調味料,全都掏出來,交給萌萌。”
陰萌:“這……”
譚文彬蹲下來,架起小鍋,點燃酒精爐:“你先做飯吧。”
陰萌點點頭,也蹲了下來,打開一包壓縮餅干,丟入鍋里,拿小鏟子搗碎后,開始加醋。
趙毅:“大家記住,接下來,我們要守在這里,不能讓這些家伙沖撞塔門。”
所有人:“明白!”
“喵!”
虞妙妙沒有跟著到塔底下,她在外圍,也是最先接觸到了那些尸體,只見虞妙妙幾爪子揮舞下去,一具具尸體就被切割分段。
奈何,這些尸體的數目,實在是太多。
虞妙妙不時看向跪尸坑處不斷爬出的尸體,不時瞅一瞅塔底的眾人。
趙毅對虞妙妙招了招手,熱情喊道:“喵”
虞妙妙貓眼瞪起。
趙毅對身邊人道:“待會兒那只貓要是撐不住往我們這邊挪,我們在確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能照顧一點是一點。”
頓了頓,趙毅又補了一句:“不能讓她死。”
大家伙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還是都點點頭。
因為站在門檻上的小遠哥此時已經閉上了眼。
除了潤生外,其他人都會走陰,自然能感受到小遠哥已開啟了走陰。
潤生不會走陰,但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小遠不在這里了。
平臺上尸體的數目還在不斷增加,上方的烏云也越來越厚,壓迫感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不斷拍來。
李追遠開啟走陰,邁出步子,走下樓梯。
樓梯很深,里面也很冷。
按理說,走陰狀態是沒有冷暖感知的,眼下寒冷的感覺,意味著這處地方存在著某種鎮壓禁制。
終于,李追遠走到了底。
這里的布局,和塔上其它層很像,但這里的一切都被尸氣長期浸染,如同被打上了一層濃厚的黑蠟。
率先進入李追遠視線的,是一排排石雕,有車馬,有兵士,有宮女,像是一個完整的儀仗隊。
這種陪葬品,很多大墓里都有過出土,不算稀奇。
穿過它們后,李追遠兩側出現了兩間耳室,里面擺滿了棺槨。
身前,一條條紫色鎖鏈自上方垂落而下,然后全部集中在了前方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座上。
石座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體格高大,與這石座很是貼合,一身黑袍,散發著威嚴尊貴氣息。
是他,那個曾進入阿璃夢里的那個黑袍人。
黑袍人緩緩抬起頭,這一次,他的臉在李追遠面前呈現出來。
這是一張棱角清晰的臉,從唇瓣到眉眼,處處都能看出刻薄寡情。
無臉人,原來長這樣子。
石座前擺著一張石桌,上面是棋盤。
棋盤使用痕跡很明顯,包括棋子也幾乎變得透明,顯然是長久被把玩使用、受尸氣打磨。
“啪!”
一子落下。
李追遠走到石桌前,上面的棋正在下著,應該是自己和自己的對弈。
從棋面上看,白棋已占據優勢,黑棋被壓得很厲害,但黑棋卻蘊藏著多種反制翻盤可能,甚至可以說,這盤棋只需要正常繼續下下去,黑棋贏幾乎是必然的。
先前落子的,是黑棋。
這意思是,讓李追遠執白棋。
李追遠伸出手,捏起棋子,不做什么猶豫,直接落下。
黑袍人開口道:“你贏不了。”
李追遠:“沒事,在棋盤上,我輸習慣了。”
他和阿璃之間最經常做的游戲就是下圍棋,阿璃棋藝高深,李追遠從未深入鉆研過棋道,因此就沒贏過。
黑袍人:“桌子是我的,棋盤是我的,棋子也是我的,你拿什么贏?”
李追遠:“掀了就是。”
黑袍人:“真像他,連說話的口氣也像,哪怕你和柳家沒血緣關系,但比姓柳的更像姓柳的。”
李追遠:“只是恰好,我們都把你逼迫到相似的境地而已。”
黑袍人:“我說過,你是贏不了的。”
李追遠:“真有那么自信,干嘛打開向下的樓梯,把我喊到這里來。”
“主要是,想見見你。”
“我已經見過你了。”
“那不是我,他,只是我來到這里后切割掉的執念,連一張臉都沒有。”
“可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你。”
“是么?”
“現在的你就算有一張臉,但照鏡子時,真能認清楚自己是誰么?”
黑袍人繼續落子。
塔門外,那些尸體已經壓了過來。
潤生手持黃河鏟,一鏟子下去,不是拍碎就是抽飛,以一己之力,為整個團隊清掃出一片開闊地。
林書友用三叉戟,解決那些從潤生那里漏過來的小魚。
趙毅還在布置著防御陣法,并未出手。
譚文彬站在趙毅身邊,觀察著局面。
現在雖然接觸上了,但壓力并不是太大,憑潤生和林書友兩人,足以構筑起防線。
陰萌在認真燒飯。
黑袍人:“既入寶山,焉肯空返?”
李追遠:“因為我看出來了是陷阱,又怎么還會繼續往里跳。”
黑袍人:“你真就一點都不信成仙么?”
李追遠:“不信。你不也不信么?”
“我若不信,為何會自鎖于這里?”
“你信的,不是他們所想的那種成仙。”
“看來,你都知道了。”
“嗯,猜出來了。”
“這,就是我邀請你下來的原因。”黑袍人抬手,指向那兩處耳室,“那些,都是我的族人,我將帶著他們一起成仙。
現在,我對你也發出邀請,你可愿與我一道飛升?”
歌姬舞女們化作的鬼魅飄了過來,歌聲如泣,蕩人心弦,舞姿詭異,隱藏于尸群之中,不時沖出。
潤生氣門不斷加碼開啟,擋住身前的尸群。
在趙毅的指令下,林書友起乩,童子又一次降臨。
這次,豎瞳都不再那般鋒銳,扶乩狀態下的氣勢也很萎靡。
沒有一點點偽裝與表演成分,因為童子能感知到,那個少年“不在這里”。
祂是真累了啊。
少年的這一浪,祂真就全程跟一條狗一樣,從頭被使喚到尾。
可越是到這時候,就越需要咬緊牙關頂上去。
反正,所有的神力虧損,都能在這一浪后分潤的功德里得到彌補,而且必然還有富余。
至于在那少年心里留下的好印象,那更是無價。
童子雙手持三叉戟,行三步贊,在潤生身邊不停進出,將那些舞姬幻化的鬼魅不斷斬殺。
難倒不算難,但這數量,當真是多得可怕,而且后方還在遠遠不斷加入。
以及……這頭頂上。
童子在戰斗間隙,還不忘抬頭以豎瞳瞅了一眼頭頂黑壓壓的烏云。
“好兇的尸氣!”
趙毅聽到了童子對頭頂烏云的評價,隨后又看向站在那里一直抬頭望天的讀書人,姓李的留下的這位,能擋得住那個么?
算了,做好自己的事吧。
趙毅又看了一眼在尸潮中廝殺的虞妙妙,開口道:
“譚文彬,輪到你了。”
譚文彬開始呼喚自己的干兒子們,兩個怨嬰浮現在譚文彬肩膀上。
倆孩子這次顯露時,沒有正對前方,而是全部背對坐著,一個對著趙毅做鬼臉,一個對著趙毅捏起拳頭。
做完這些后,倆孩子才轉身朝前。
在干正事兒前,先得表示出他們的怨毒,這可惡的三眼仔!
小手拍動,兒歌唱起。
倆怨嬰跟著譚文彬既吃功德又吃了壁畫怨念,早已養得白白胖胖,再加上譚文彬還會給他們做胎教。
這兒歌唱得,真的是鬼氣森森,不僅令人不寒而栗,更能讓鬼魅發麻發怵。
那些歌姬的歌聲,馬上就被兒歌給蓋了下去。
趙毅手里握著一面陣旗,他得等前面的人撐不住時,再開啟陣法阻擋,好給他們爭取一下喘息機會。
陰萌仍在認真做飯。
趙毅低頭看了一眼,發現那鍋里,已經泛起了綠色泡泡。
饒是他這么聰明的人,也無法理解,大家背包里的補給品外加一些調味料,到底是怎么能煮出這種形態的。
面對黑袍人的飛升邀請,李追遠搖搖頭:
“我在走江,沒空和你飛升。”
黑袍人:“走江有什么意思,就算最終成為龍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無非鎮壓一代,最后不還是得一代新人換舊人,不還是得生老病死?”
“能走完一遍生老病死,也挺好的。”李追遠指了指黑袍人的手,那五根長長的黑色指甲內,夾藏著濃郁的尸氣,“像你這樣的活著,我沒什么興趣。”
黑袍人曾進入阿璃夢里,對少年發出邀請,請少年赴宴,見證其闔族飛升。
他也確實沒有食言。
但他的飛升,和常人理解的飛升,不一樣。
常人,就是上面的那些人,高塔里的,翡翠里的,跪尸坑里的……
在他們眼里,飛升成仙,就是脫離了凡人軀殼,跳出了生老病死,前往天宮,那里有更美輪美奐的生活,是無憂無慮,是瀟瀟灑灑,是醉生夢死。
他們追求的,是一種神話故事。
而黑袍人想要的飛升,不是脫離人間,而是在這里,締造一座屬于他自己的地上天國,在這國度里,他就是仙人。
大鐘上的那些福運,是他為自己預留的。
他將自己分割出來,塔頂的無臉人,繼承了他對傳統飛升成仙的執念,對柳家那位的執念,對勝負的執念。
說白了,無臉人,就是他擺在明面上,用來維護規則運轉,確保果子可以安穩成熟的,是一個盡心盡職的園丁。
他自己本體,則自鎖于塔底,潛藏在規則最深處,也是最近處。
虞藏生、徐真容和甄少安,是他幕后安排的棋子。
其實,他們的目的相同,都不是奔著傳統飛升成仙去的,而是想要去摘那供品果實。
所以,虞藏生他們三個,是注定不可能成功的。
哪怕他們最終真的來到塔頂,開始刮取那口大鐘,那大鐘上的福運,也不會落給他們絲毫,而是全部被黑袍人近水樓臺先得月。
這莫大的機緣,最終都會落在黑袍人以及停尸于此的族人身上。
先前在塔頂時,李追遠如果自己貪心,或者聽從無臉人的建議,去對那大鐘上附著的“供品”下手,那也一樣,純為黑袍人做嫁衣。
也正因為李追遠在塔頂什么也不干,一直在磨洋工,這才讓塔底的黑袍人等不了了,不惜出手干預,改變格局,讓徐真容和甄少安在這里獲得了教室主場條件的增幅。
因為他等不起,這里的規則正在被破壞中,猶如一棵大樹,正在腐朽壞死,等大樹倒塌時,那顆已經成熟的果子也會隨之被壓碎。
這里是黑袍人先祖所布置構建的,他仗著后代身份,隱匿于這里,進行布局,做到這一步,已是極限,因為連他,也是得受這規則制約的。
他身上這些粗大堅硬的紫色鎖鏈,就是最好的證明。
身在塔底,上方玄門死者的尸氣,浸潤下來,全都被他所吸收,讓他逐步化為強大可怕的僵尸。
他鎖著自己,就是怕自己某天會失控暴動,提前和規則對上。
看看鎖鏈上的龜裂痕跡以及四周墻壁上的刮痕與坑洞,顯然,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已經發生很多次了。
李追遠指著自己的上半張臉問道:“你猜到他會把你先祖的臉給我么?”
黑袍人:“他不受我控制,他是另一個我。
我把先祖臉皮交給他,本意是幫其穩固這里的規則運轉,也的確沒想到,他會將剩下的半張先祖臉皮給你。
而你,居然非我族人,卻依舊能戴上去,且還能叫得動幫手。”
先祖臉皮,是規則的鎮定器。
黑袍人在這里布局,強行開辟出一個地下室,這對規則的破壞是明顯的,只能靠這張臉皮去進行彌補和穩固。
他當然清楚,另一個他,能靠著這先祖臉皮做一些事,但他無所謂。
事實也的確如此,無臉人就算請動了老道士,最終也被虞藏生三人聯手解決了,這還是黑袍人沒出手拉偏架的前提下。
那三枚棋子的素質,確實強,正常來說,虞藏生三人,肯定能成功。
誰知先是虞妙妙反戈一擊,再是李追遠利用剩下半張面皮請動讀書人,將他們仨,全部都解決了。
黑袍人:“雖然這里是由我先祖所建,但我不信能成功,而且這種僭越行為,也是受天道所不允許,必然會降下無盡變數以來阻止。”
李追遠落子,點點頭:“你想得確實很周到。”
篤定無法飛升成功,必然會遭受變數破壞,黑袍人這才干脆在一開始,就做了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虞藏生他們仨,又何嘗不是如此。
包括最開始接到這一浪訊息的李追遠,都以為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阻止這場所謂的飛升。
這其實,是一種對天道行為的預判。
等著天道出手,在最后關鍵時刻,引動因果,將飛升打斷。
然后他們這群人,早早地就潛伏在這里,張開嘴,接引果實入口。
這是在讓天道,來幫自己打工。
黑袍人:“我知道你在走江,但這一浪,是可以糊弄過去的,毀掉上面飛升儀式即可。其實,你是可以看破不說破的。
這樣吧,我可以答應,分你兩成。”
“呵呵。”
“兩成,是我的極限了,我不打算討價還價,你應該知足。”
李追遠:“原來,你邀請我下來會晤下棋,是為了給我開條件的?”
黑袍人:“要不然呢?你自己不取,又擋著甄少安他們不準取,不就是因為你清楚,有我在,你取不到么?”
李追遠:“取了后,那口鐘就毀了,規則也就徹底崩壞了,我想,外頭這會兒已初現瘋兆,一旦徹底爆發,就是一場天災。
我不想這樣的事發生,尤其是在我覺得,我似乎有能力,可以去阻止的前提下。”
黑袍人緩緩抬起頭,略微坐直了身子:“這是你的真心話?”
“嗯。”
“你是個聰明人,不應該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也走過江,一浪的功德能有多大我清楚,壓根遠遠比不上這里的二成。
只要我的目的達到,我舉族飛升成功。
那就是,流水的龍王,鐵打的我們。
難道不足以讓你心動?”
黑袍人的“舉族飛升”,是想借這高塔上濃厚的福緣澆灌,
把這里打造成另一座豐都,
讓他自己,變成另一個陰長生,另一尊酆都大帝!
這是他的渴望,也是他的野心。
因為有貨真價實的前例在,也不算癡心妄想。
再結合這里是九大秘境之一,豐都也是秘境。
李追遠覺得,
黑袍人,是真有可能成功。
酆都大帝,在世俗人眼里,不也是地地道道的仙神么?
黑袍人一直注視著李追遠的狀態,見其在思索,就認為已經打動了他,便開口道:
“不僅分你兩成,我還會為你大開方便之門,允你在我天國中再立道場,屆時,你我都能成為人間仙人般的人物。”
“我說了,我在走江。”
“這個簡單,這一浪過去后,你二次點燈認輸即可。”
潤生已在喘息,就算氣門集體呼吸也已無法阻止其疲憊加劇。
白鶴童子只能握著那把真的三叉戟了,以術法凝聚出的那一把他已無力繼續維系。
譚文彬雙肩處,倆孩子的兒歌依舊唱得起勁,但譚文彬的身上已在升騰起寒氣,像是剛從冰柜里爬出來似的。
趙毅覺得差不多到開啟陣法的時候了。
不是因為前面仨人快挺不住需要歇息,而是陰萌煮的那鍋飯氣味已經竄出,他哪怕屏住呼吸,可這味道卻像是能鉆入自己身體一樣,弄得他心臟生疼。
“陰萌,可以了,撒!”
陰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站起身,抽出皮鞭一甩,皮鞭將鍋裹挾撩起至前方空中,然后皮鞭撤回,等鍋自空中落下時,又猛地甩臂將皮鞭重新抽打過去,擊中那口鍋。
“砰!”
泛著各種顏色的糊糊在空中炸開,灑落一大片。
凡是沾染到這糊糊的尸體,全都停止前進,雙手高高舉起,開始哀嚎。
陰萌說得沒錯,不是提前萃取好的毒素,威力就沒那么大,除了少數幾個被糊糊淋得多的,表皮開始融化外,其余大部分都只是表現出難受,并未消融。
但錯進錯出,這時候把尸體融化成血水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因為后頭跟進的尸體還有更多。
反倒是這種將尸體弄得“痛不欲生”的方式,讓最前幾排的尸體不再繼續前進,相當于臨時架起了一圈尸體護欄,阻擋住了后續跟進。
趙毅轉動著手中陣旗,這情形,反倒不用急著開啟陣法了。
可就在這時,趙毅發現頭頂空中,那黑色的云,開始下墜。
而那位讀書人,還是一動不動。
陰萌:“你們誰包里還有吃的?”
黑袍人再落一子,黑棋翻盤之勢已現,白棋的局面急轉直下。
李追遠這次是直接隨手落子,看樣子,是有些自暴自棄。
黑袍人:“考慮清楚了?”
李追遠:“嗯。”
黑袍人:“你真是運勢好,我先祖布置的這里,我在這里苦心熬等這么多年,而你,只是因為一個恰好,就能從我這里分走一杯羹。
人的命數,果然各不相同,羨慕不來。
不過,以后我們的命數,就得自己掌握了,不能再受……”
李追遠:“我不同意。”
黑袍人的目光,變得陰冷。
他身上的那些紫色鎖鏈開始劇烈搖晃,一股股尸氣從他身上散發,順著鎖鏈向上延伸。
黑袍人:“我,給過你機會。”
李追遠:“抱歉,不是太稀罕。”
莫說是當陰長生座下,就算是給自己機會去當陰長生,李追遠也沒什么興趣。
魏正道后來一直在忙著自殺的事,顯然是因為他前期犯了某些錯誤。
有前車之鑒,李追遠可不想扯上這類事情。
這類誘惑,哪怕包裝得再怎么美麗,可撕開包裝紙后,里面早已變質生蛆。
黑袍人:“那我再加一項承諾,等我功成時,我將親自鎮壓這里的所有邪祟,讓它們不得外出肆虐破壞。”
“你做不到。
我承認你現在很強,但你我都知道,這里到底壓制著多少尸體,多少怨念,一旦全部爆發,你根本就不可能鎮得住它們。”
黑袍人:“你可真是,冥頑不靈。”
紫色鎖鏈幾乎纏繞到了一起,尸氣伴隨著他的意念,開始向上抽離。
李追遠看著眼前這快要輸了的一盤棋,說道:“你看,你手里頭已經沒棋子了,只得自己出手。”
少年看得懂黑袍人在做什么,黑袍人將自己的軀體放在這里,將尸氣與意識抽出,去外頭,準備沖塔。
他決意正式臟手,自己去刮下那口大鐘上的福緣。
先前他之所以不愿意這么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分出去的部分,將無法繼承這份機緣,只有留在塔里部分,才能承接,這無疑會造成巨大的損耗。
黑袍人:“我會讓你親眼目睹我的飛升,待我成仙后我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你祭煉于此,讓你永世目睹我所締造的輝煌!”
李追遠伸手指了指頭頂,說道:
“其實,你和上面塔里的那些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住高層,你住地下室。”
黑袍人:“你和當初柳家那位一樣,說話很刺耳難聽。不過,你畢竟不是當年的他,我也不是當初的我,這一次,該換我來憐憫你的下場!”
李追遠看著身前的黑袍人,抬頭又看向上方的紫色鎖鏈,此時這一階段的尸氣與意識投送已經完成。
“你已經向外投送出去了三成,先前卻只答應給我兩成,沒出息,連孩子都騙。”
塔外。
黑云終于垂落下來,濃郁的尸氣化作一張鬼臉,落入下方尸海之中。
凡觸及到的尸體,都先開始扭曲,然后被剝離出骨肉,向中間區域聚集。
“嘎吱……嘎吱……嘎吱……”
很快,一只碩大的肉球,顯露而出。
它還在快速蠕動,漸漸分化出頭部和四肢的雛形,聲音也隨之發出,于這四周回蕩:
“這是我的成仙之路,任何敢阻攔在前的人,都將遭受我降臨的仙罰!”
譚文彬:“大的來了。”
林書友:“好強的尸氣。”
遠處,虞妙妙似是受到嚴重驚嚇,馬上撕碎身前尸體,不由自主地向塔門這邊靠攏,但她的動作很慢。如果那肉球的目標不是自己,那她就不動了,要是對著自己來的,那她就馬上加速朝塔門前那幫人跑去。
趙毅再次看向那讀書人,姓李的走陰離開了,這種狀態還隔著這么遠,他還有余力繼續操控這具身體么?
這時,讀書人終于動了,他掏出了系掛在腰間的那本無字書。
這次,雖然依舊是由李追遠在操控,但少年打算使用讀書人自己的能力,也就是喚醒他的肌肉記憶,畢竟,得硬碰硬了。
讀書人開始奔跑,直接撞飛了身前擋路的所有尸體,然后飛躍而起,再朝著那顆肉球落下,手中無字書卷成束,對著它狠狠抽了上去!
“砰!”
肉球被重重擊飛出去。
讀書人身形立在尸潮中,聲如洪鐘:
“子不語怪力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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