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沒辦法,宗正寺一開始還準備給趙祈安難堪,怎可能給他提早準備公職席位?
誰能料到“煞星”竟是成了“福星”?
底下吏員本來準備先拿把春凳來給趙祈安先應付著,但是卻被姬禮元制止了。
沒聽剛剛那趙祈安的親隨是怎么說的?
他家大人不是紫檀木的椅子,坐了是要起疹子的!
可這匆匆間,上哪找把紫檀木椅來?去皇城找陛下借嘛?
姬禮元一咬牙,索性便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先讓趙祈安坐著。
自己的椅子雖不是什么紫檀木的,但卻也是黃檀木,先給這位大少爺湊活湊活吧。
幸運的是,趙祈安本人倒是不像他那親隨一樣挑剔,黃檀木的椅子坐著也沒什么怨言。
也就在這時,爐上的熱水燒開了,發出了“嘟嘟”聲。
有吏員過來,倒了一杯熱水在杯子里,準備給趙祈安送去。
姬禮元走過去,伸手抵住托盤,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公來。”
那吏員一驚:“國公爺,這……這不合規矩吧?”
“下去。”
“這……是。”
待那吏員走后,姬禮元從袖中取出那丁點大的小茶囊,手指伸進茶囊中一捻,捻著茶葉放進茶杯里。
茶杯水面上,不多不少,剛剛好飄著三根茶葉。
他看著茶杯想了想,滿臉肉痛得又從茶囊里取了一些出來,灑進茶杯中。
這一下,茶杯水面上就有足足十幾根茶葉了。
姬禮元心疼得夠嗆,這一袋好茶還是陛下前年在他八十壽辰時賞賜,他這兩年來每次都只敢放三根茶葉,一天只敢喝一杯呢。
為了招待好趙祈安,他是下了血本了。
姬禮元收拾了下神情,端著茶盤,朝趙祈安走去。
“趙寺丞,用杯茶吧。”
“怎敢勞國公。”
“誒,無妨無妨。”
趙祈安起身接過茶來,道過聲謝,隨后捧起茶淺茗了一口。
當他放下茶盞時,卻看到英國公姬禮元眼巴巴得看著他,不由一愣:“國公爺,怎么了?”
“趙寺丞覺得,這茶如何?”
趙祈安低頭看了一眼桌上茶盞,隨口道:“這茶,陳了一些。”
姬禮元等了好一會,卻沒等到下文。
這可是陛下的御茶!
這小子是喝不出茶的好壞?還是說他平常喝的比皇室貢品還好?
姬禮元有點拿捏不準了。
他把一旁的春凳搬過來,自己坐下,索性問道:“趙寺丞,你的這些人……這都兩個時辰過去了,你不去過問過問?”
趙祈安平靜道:“茍執事乃商行八大執事之一,執掌商行之事多年,最是擅長這賬面上的事,交給他下官是再放心不過的。”
姬禮元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簿書庫門口做著監工的茍向西,心中已經有了幾分明悟。
他算是漸漸琢磨過味來了,這趙祈安自來了宗正寺之后,實際上就是往那一坐,什么都沒管。
一切事宜,都是他身邊那位親隨在辦。
如今聽到趙祈安親口承認了他這親隨乃是京中趙氏商行的八大執事之一,姬禮元原本還只是猜測的想法頓時肯定了下來。
他是弄錯了主次了。
雖然明面上這位趙寺丞是主,那茍執事是仆。
但實際上真正負責做事的,卻是那茍執事。
看來京中傳言也沒錯,這位東海趙家的駙馬爺或許確實是沒什么本事。
陛下突然起興許他官位,將他塞進宗正寺來,引得趙家的重視,怕他出錯或難堪丟了趙家的臉面,這才將八大執事之一派遣到他身邊來,替趙祈安辦事,求一個穩妥。
姬禮元這想法一旦確定,心里頭也就安定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趙家要投捐宗正寺的事是真的,對宗正寺以及所有的皇家子弟都是大好事呀。
其他一切,都無所謂了。
光是趙祈安今日帶來的銀子,都抵得上陛下賜下來的那些皇莊、皇田、食戶等等所有加起來一年能兌成的銀錢都多。
姬禮元一想到這兒,臉上的老褶都笑開了花,對趙祈安就更殷勤了。
……
對于姬禮元的殷勤,趙祈安看在眼里,面上毫無表示。
但在心中,對如今皇室宗親的處境,有了更直觀的感悟。
堂堂國公,當今陛下的親堂兄,卻要向一個后輩晚生獻殷勤,實在是讓人有些唏噓。
趙祈安自身有爵位,乃海青子爵。
若是在朝中其他部堂,六品官有子爵之位,已是難得。
但在這宗正寺,真不夠看的。
不說寺卿乃是國公,就是同為寺丞的姬恒毅,亦有伯爵之位。
部堂上的官員,一大半都有著爵位在身,比趙祈安這子爵之位高的還真不少。
若是天武歷之前,貴族爵位還是非常有分量的。
但現在的貴族爵位,僅僅只是一份“榮耀”,并不代表任何實權。
為何?
沒有封地!
天武歷二十年,天子削藩,連下兩道詔書“貴族襲位,一世減一等”、“非親王者,不可有封地”。
前者看似還好,歷代皆是如此,天武皇這旨意無非是將某些得了前幾任皇帝特許“世襲罔替”的一些特權貴族的權力給摘了。
但唯獨這“世襲罔替”的貴族,才是真正難惹的豪門。
可后者……更是鬧翻了天了。
這意思,便是親王可以有封地,但是他的下一任子嗣就得將封地交出來,皇室旁系子弟不得繼續留在原本的封地。
大乾朝沒有異姓王,這就意味著原本分封出去的藩屬國全部取締,領土重新歸回中央。
這純粹是在針對皇室宗親。
這兩件事若是換個朝代,行之不易。
但天武皇之所以用“天武”為號,是有原因的。
別看現如今天子不理朝政,一心求仙問道,在當年卻也是軍功累累的馬上皇帝,兵權牢牢握在手中。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大乾朝數代以來子嗣不興,裂土封王者不多。
承平太祖只有四名子嗣,其中只有一位是皇子。
而先皇圣德皇帝子嗣不少,但膝下只有四名皇子,大皇子早夭,死時都尚未就藩封王。
而二皇子,也就是英國公的父親廣慶王,在天武二十年的時候也已經過世好些年了。
唯有小皇子永安王姬宏德,能夠保有封地。
所以天武皇這番政策,待殺干凈了幾個門閥,打了幾個藩屬國……
竟是意外順利得進行了下去。
只是可憐了這些皇室宗親,沒了賴以生存的領土,又放不下自己高貴身份的臉面去謀生,到最后只能依賴皇室內帑養著。
可偏偏當今陛下還是個窮奢極侈的性子,皇室內帑又能勻出幾個錢給這些不受待見的皇室宗親?又有多少人空有高貴的身份,卻連肚子都填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