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嶺郡尉竟然如此厲害。”
夏侯笑著感嘆道,“早就聽說雪嶺郡守所在的司徒世家,是個龐然大物,能夠被斗倒,想必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師父能飛天,多半是玄胎境界,雪嶺少見,想來也在那一場變故之中,出了大力?”
東方新哈哈一笑,正要說話。
蘇寒山接過話頭,道:“東方老哥,確實算得上第一功臣,要不是當時臥牛刀出鞘,破開司徒道子的氣勢,我們當時,恐怕都得栽在那兒。”
東方新眸光微動,立刻知道,蘇寒山是不愿透露太多當初大戰的細節。
畫卷上坐著的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看似在后面喝湯,沒有參與談話,但聽到這幾句,心里也自然懂了。
夏侯同樣察覺到氣氛的細微變化,知道自己操之過急,剛見面就打聽太多,引起旁人戒心,表面一笑,又隨性的打聽起別的事情。
重生回來的這幾個月,他過得太順了。
轟隆!!!
城墻上某些位置的大裂縫、大缺口,讓人覺得,就算把一座小山倒插進去,都未必填得滿。
遇到強大的精怪之時,也可以起到示警的作用。
東方新控制畫卷,下降到離地十丈左右,懸停在半空,等著城里的人出來見面。
東方新說話間,直接闖過那些符咒紅光,進入城內,并再度升高,以便俯瞰之時,能夠觀察到更大的區域。
這只蜥蜴的每一張嘴,都足夠一口吞下成年男子的腦袋。
只是,長街下沉折斷,房屋坍塌、宅院摧破的地方很多,那些巍峨的城墻,也殘損不堪。
即使蘇寒山他們是想從高空之中飛過去,竟然也引起了部分符咒立柱的反應。
崖上崖下,成百上千個裝束各不相同的人影,正在跟那些精怪獸影廝殺。
但它最可怕之處,還不是吞咬之時,而是噴吐之時,它口中射出的毒漿,快如弩箭,沾上一滴,就使人腸穿肚爛。
“軍方的人調走時,應該也委托有人代為管理,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泉城號稱沃野良田,也并非全然無山,只是比別的地方,稍微稀疏一些,低矮一些。
不知不覺間變換的話題,傾聽別人講述時,自己也踴躍說出的趣聞。
此時眾人凝神去看,那些東部山頭之間,分明有大大小小的云霧氣旋,相互碰撞,霧下還有火光閃爍。
然而,那符咒立柱的示警,已經出現了好一會兒,城里依然只能看見街道坊市之間,有人探頭探腦,卻沒有說得上話的人,過來詢問交涉。
山陽郡的山是很多的,除了伏龍山脈的余脈之外,還另有幾條大小山脈,延伸到境內。
但是這些城墻,還是明顯經過修繕的樣子。
大楚的正式官員,別的秘術可以不會,這類辟邪除妖的咒法,卻是硬性的要求,想當官的,就都得學。
有了夏侯指路,眾人不久之后,就看到了泉城主城的輪廓。
很明顯,那些是用精怪的血液混合朱砂畫出來的符咒,最大的效果,就是威嚇那些品級較低的精怪,將之驅散。
夏侯的表現,完全像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該有的樣子,不再盯著雪嶺的事打聽,當然也不會再引起這些人過多戒備。
蘇寒山彈了一下自己的手鐲,空氣中,好像有一聲輕微雷鳴,把那血腥味隔絕在畫卷之外。
因為在那些有缺口的地方,立起了一根根硬木大柱。
雖然并沒有什么破壞力,卻帶來一股撲鼻欲嘔的血腥味道。
射出鐵球的是個瘦長馬臉漢子,左臉有舊傷,嘴唇旁邊少了塊肉,露出牙齦。
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兵災大旱,雖連年而至,主城中的風景,卻比外面好得多,仍然處處可見蒼翠。
那個銅皮大漢釘住蜥蜴之后,閃身就逃。
懸崖上一塊巨石墜落,砸入深谷,聲音如雷,四下回蕩。
蘇寒山他們之前在城外時,隔得太遠,未曾察覺異樣。
他們很快發現,這座巨大城池的東部,有些異樣。
所得獵物,全都物盡其用,實力突飛猛進,遠超前世相同時間段的自己。
當年滄水縣里,高縣令也畫過這些符咒。
大約也是前世臨死前的那段時間,過得實在太緊繃了,換到十年前的環境,他就算明知將來仍會有魔劫災難,也克制不住的松弛了下來。
主城之中,據說有七十二名泉,各具奇觀,都是靈秀之地,泉水萬年不竭。
在每一根柱子上,都畫滿了暗紅色的符篆,大大小小的咒語間,還混雜著神佛面相的雕刻圖案。
這主城的東部,就有好些山頭,云遮霧繞,黑色的灰燼地帶中,有許多新綠之意,景色倒也別具一格。
伏龍山脈里面,正是精怪頻繁出沒之時,他仗著前世的經驗見識,清楚知道絕大多數精怪的天性弱點,設計伏殺,常能以弱勝強。
膚色如銅的一名大漢,高舉著手里的長矛,從水潭里沖出,放聲咆哮,把一頭長著三個腦袋的赤色蜥蜴捅穿,釘在了巨石之上。
意外遇到恩師,得到的這些消息,倒是讓他開始重拾前世謹慎老練的心態。
血色細煙,凝如一縷縷紅光,直插高空。
后方爆射過來三個鐵球,打入蜥蜴血口之中,火光爆發,把它的腦袋炸爛。
他的實力只有氣海大成,但在軍方走時,破例留下一批機關戰甲。
他身上穿的這一套,漆黑威嚴,到處布滿劃痕,缺了頭部護甲,卻能讓他的軀干四肢,擁有不遜于氣海圓滿的力量。
憑他的暗器手段,打出去的那些雷火彈,軌跡多變,互撞彈射。
總能給別人提供恰到好處的救護,或者給精怪,補上致命一擊。
山谷附近不少精怪,都想要搶先來殺他,但這種心態,又中了其他人的埋伏。
斷崖上,突然飛來一頭插翅青狼,闖過叢叢暗器,撞開其他人的埋伏,撲向黑甲射手。
馬臉漢子身邊放著六七個大籮筐的雷火彈,不慌不忙,將其中快要用完的一籮筐踢起,六十多枚雷火彈拋在半空。
黑色的拳影掌影,驟然間將那些雷火彈,通通打出。
插翅青狼雙翅一掃,空中升起一面青色風墻,將一堆雷火彈擋開,在遠處引爆。
然而,就在遠處爆炸產生的同時,這匹青狼的尾巴、腹部、后背,也同時被雷火彈擊中。
插翅青狼裹在一團烈焰之中,帶著濃濃的硝煙味墜落,四分五裂。
但還沒等那個黑甲射手松口氣。
只見那四五團烈焰,同時向前滾動,火光熄滅,如同四五個青色的爛泥球,又撞到一起,化作狼形。
黑甲瘦漢大驚:“不好,這是一只快要成妖的畜生!!”
精怪化為妖怪,一個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它們本來只作用于身體局部范圍的天賦神通,會擴張到全身范圍。
這頭插翅青狼,本來只能讓爪上皮肉,化為爛泥,去而復還,捏合即愈,便于修復肢體傷勢。
現在卻是全身分裂之后,都能恢復起來。
雷火彈射在狼形爛泥體表,直接沒入爛泥中,不能引爆。
黑甲漢子眼看要被狼頭咬中時,山谷上空的霧海,倏然炸散。
冰藍色光芒,如同萬箭齊發,驚破云霧,散射下來。
那頭插翅青狼,被十幾道藍光打中,當場凍結,崩碎成一地冰屑,再也合不起來。
別的地方大量精怪,和那些被精怪調動的野獸,也得到了這些冰藍光芒的眷顧。
尋常嗜血野獸,一擊就死,大多精怪,也扛不過去。
卻也有些精怪,具有獨特神通,合于土壤之下,或藏匿于山壁之中躲過。
“精怪的天賦,到了化妖的地步之后,竟然這么難纏?”
云中有人低語了一聲,“要是讓賀宗看見,你們能把自己的肉身這么隨便玩弄,恐怕得把你們全部抓去,品嘗一遍。”
云中人并未久留,但卻有十幾道身影,飛落山谷之中。
九酒道士腳踏實地,仰天大笑,那個破鑼嗓子,笑聲異常難聽。
但“哇哈哈哈”的怪笑中,剛才躲過冰藍光芒的精怪們,都像喝了陳年老酒,渾身血氣加速,頭暈腦脹,酣酣欲睡。
另外十幾人紛紛動手,將這些精怪斬成碎屑、燒成焦炭。
青云畫卷,從群山之上飄過。
放下去三批人之后,畫卷上已經只剩蘇寒山、東方新,以及夏侯。
夏侯的視線,忽然落在一座山頂上。
那山上有個紅衣老者,木簪盤發,老臉蠟黃,微駝著背,腰帶纏了好幾圈,打扮略有古怪,束緊腰、纏緊腿,雙袖卻是寬松至極。
他正從自己袖子里面,不斷抽出一根根卷軸,展開成畫,漂浮半空。
畫面上畫的全是各種猛獸,落款中,注解獸名獸性,相關逸聞。
旁邊有個少女,手提朱筆,每當一張畫展開,她就在獸名上抹一筆。
畫面上的猛獸,仿佛失去枷鎖,驟然嘶吼,跳出紙面,畫上只剩一片空白。
猿猴野牛,野豬熊羆,虎狼豹犬……
這些看似尋常的猛獸,卻有著不尋常的體型,哪怕四足著地,個個都有丈余高。
那些精怪,遇上了它們,不被咬死,也被踩死。
不過,這些猛獸每干掉一個精怪,就要回歸畫紙之上,入畫之時,大多還有些不情愿的樣子。
旁邊那個少女,眼明手快,要趕緊把那些獸名上的紅痕擦去,卷收起來。
那老者看似不斷收走畫軸,抽出畫軸。
其實定睛觀看片刻,就可以看出。
他一共只拿出了十六張畫,最先拿出的那張畫,也最先被收回袖中,等全部用過一輪之后,再從第一張畫用起。
“這是……”
東方新盯著看了會兒,驚訝道,“落筆成真,掛壁自飛,題名鎮壓,傳承后輩。”
“這莫非是中古三十六道之一,畫魂道的真傳?”
中古時代,有三十六道宗的說法。
這個“道”字,指的并不是道家、道門的意思,而是指方法、道路。
三十六道宗,就是三十六種極具特色的修行道路。
每一家都是獨沽一味,不求淵博,只求精純,在某一條途徑上,發展到了極致。
只不過,到了中古后期的時候,玄胎練氣的這條道路,越發普及,適合修煉這條路的人最多,勢力膨脹得也就最快。
加上中古末年的大魔劫時代,人間生靈死傷慘重,門徒不夠多的流派,自然是首當其沖。
三十六道的傳承,紛紛斷絕。
即使偶爾有一些零碎的功法絕藝,流傳下來,放在大楚時代的人眼中,也全都應該劃分到旁門秘術的范疇里面。
蘇寒山從小聽多了畫龍點睛的傳說,也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十分新奇,仔細感應了一番。
那些畫魂猛獸,脫離畫面的一刻,似乎就真的成了實質,并非幻術。
以蘇寒山現在的境界,也全然弄不清,那野獸在畫紙內外進出的一剎那,究竟產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但他感應到,這個老者的內功氣息,不過是初入真形的檔次。
釋放出去的這些畫魂猛獸,卻已經足有十二只天梯戰力。
更有四尊異獸,相當于真形戰力的。
整個東部戰場中,除了東南角山峰背面,那股劇烈脹縮的龐然冰寒氣息之外。
表現最搶眼,幾乎引導著整個戰場局勢的,就是這個老者。
唯有得了畫魂道真傳的人,才有可能,以弱馭強,以寡御眾,駕馭這么多的畫魂猛獸。
“看來,這邊的戰場……”
東方新看過那個老者之后,目光也投向東南角的那座山峰,“他們本來就已經大占上風了。”
夏侯忽然道:“既然我們到了,能讓他們減少一些傷亡,也是好的。”
話音未落,他已經從青云畫卷上撲了下去。
蘇寒山轉著右手腕上的銅鐲子,看著夏侯的背影,輕笑了一聲。
東方新摸著胡須,說道:“這小子還真是古道熱腸。”
蘇寒山道:“這樣的人很不錯啊,他老是喊你師父,你要不要真收個徒試試?”
“算了。”
東方新搖搖頭,“我不喜歡太熱心又太好奇的人。”
說話間,他們兩個已經保持著一定的高度,繞向東南角的山峰。
之所以沒有直接降落,是因為他們察覺到,東南角山峰背面的那塊戰場上,正在作戰的人,同樣是一個玄胎高手。
一個已經占據上風的玄胎高手,如果這時突然察覺到,兩個同境界人物到了近處,反而可能產生顧忌,多出變故。
因此,靠近那個山頭之后,蘇寒山他們散發出平和的氣息,只在高處觀望,展示掠陣之意。
山峰背面的玄胎高手,是一個頭戴方巾、短眉短須,身穿灰色勁裝,不到六尺高的中年漢子。
他的對手,是一個仿佛全身都由黃銅雕刻而成,四肢修長,脖子上卻頂著一個山羊腦袋的怪人。
蘇寒山跟司徒云濤會面時,探聽過妖國之亂的一些情況。
東海妖國方面,真身來到中土的高手,其實數量不算太多。
奈何,那位大妖王“盤誅神后”,最善于陣法祭祀之術,事先已經在九郡布置了很多祭壇。
祭壇發動后,就可以接引那些在秘密空間中,茍延殘喘的海外老妖怪,意念降臨,附體在對應種族的神像之上,發揮出一定的戰力。
山陽郡主城這里的祭壇,按理來說,已經全部被摧毀了。
不知道太師大軍調往前線之后,怎么還會有這樣一尊羊頭神像現身,與人交戰?
那羊頭妖怪,已經發現空中又多出兩尊人族的玄胎強者,心知不妙,怒而怪嘯起來。
“魔劫將至,九郡大亂,精怪化妖,我們在中土建立妖國,是順天承運之舉。”
“你們這些肉猿,最多逞一時威風,終究要后悔的!!”
那中年漢子抓準機會,大喝一聲,身體忽然一分為三,一個出拳,一個出掌,一個出腿。
出腿的身影,快意縱橫,面貌似乎也宛如少年。
出掌的身影,渾厚剛強,面貌如同壯年。
出拳的身影,滄桑古樸,倒仿佛比中年漢子本來的樣子,還要老上幾歲。
三道身影并非驚鴻一瞥,而是持續存在,分合起落,打得那羊頭妖怪節節敗退,身上多出許多孔洞凹痕。
東方新贊道:“原來是軍神三絕,練出精髓了。”
這《軍神三絕》,據說是中古某一圣地中流傳出來的,本來頗為粗陋,只練氣而不練身,對精神養煉之法,也是云遮霧繞,不成體系,只能靠天資高明的人,自己去悟。
只是在大楚開國時,一位大將,就是靠這套武功起家,深為喜愛,多次編修完善。
蘇寒山在某些野史趣聞中,也看過那位大將的幾版故事,但今天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門武學,一見之下,忽而有所聯想,神色就有些微妙。
“這《軍神三絕》的三套絕技,是不是也該另有名目,分別是叫什么?”
東方新尚未回答。
那中年漢子的三道身影,忽然又是一變,用拳法的定立不動,全然內斂,另外兩道身影,則化作兩股渾厚元氣,交錯螺旋。
“風云天霜,摩訶無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