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報捷文書寫就,快馬加鞭只管往東京汴梁城去報。
回到書房里,知府相公程萬里拿著蘇武寫來的書信,那是看了又看……
他看的不單單是這封信里的捷報,他看的是自己的前程,憧憬的是未來……
有那么一瞬間,程萬里心中生出了一種不該有的念想,一個大宋朝士大夫不該有的念想。
只問,天下哪里還有賊啊?哪里還有大賊?
梁山泊里還有一伙,怎么就只有這一伙了呢?
該死,我怎么會生出這種念想來?天下太平天下太平,我有罪我有罪!
也是黨項有西軍在打,遼宋有澶淵之盟,百十年都不戰了,那是萬萬不可能開戰的。
唉……
生不逢時!
“父親……”乖女走進書房里來,便也是知道了捷報之事,滿是欣喜笑臉,卻是進來一看,就問:“如此大捷,父親何以還愁眉苦臉啊?”
程萬里看著乖女,嘆息說道:“生不逢時啊……萬千賊寇,兩千軍可剿,剿完此賊,當是剿梁山了,剿完梁山……這報捷之事,也就沒得報了……”
乖女聞言,呵呵笑著:“父親原來是愁這事呢……”
“乖女,你說,為父懂兵事嗎?”程萬里倒是沒有多少愁眉苦臉,其實是笑的。
“父親勞心費力練出兩千強軍,這不已然就能剿得萬千之賊嗎?這份功勛,大宋朝那么多知州知府,能有幾人?”
乖女是會說的,也是這大宋朝啊,除了西北幾個相公,沒的比了。
不是我有多優秀,全靠同行襯托。
程萬里點著頭,莫名其妙又說:“天下太平好啊,天下太平好!”
“父親,這梁山之賊可不好剿呢,有那八百里水泊之地利,若是無戰船,何以剿得滅?”乖女也開始懂軍事了。
程萬里點著頭:“船可費錢呢……”
“所以啊,父親當是要未雨綢繆,寫下一個剿賊謀劃發到樞密院去,讓樞密院里的相公們都看看父親胸中之溝壑,如此,可得信任,錢糧之事,便也好說許多。”
“嗯,乖女所言在理!”程萬里看著乖女,面上的笑容里皆是欣慰與寵溺,呵呵一笑,說道:“乖女,你站好。”
“嗯,父親,怎么了?”乖女當真站直了幾分。
程相公一本正經來說:“程家乖女聽封,本府封你為東平府第一謀士!堪比蕭何,略勝荀彧!”
乖女聞言咯咯直笑,還有一福:“拜謝知府相公封賞!”
“過來過來……”程萬里今日,心情太好,寵溺在臉,笑著在招。
乖女近前去,站在父親面前,就看父親伸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頭,也聽父親說:“若是生得男兒,該是多好。”
乖女也微微低頭,只說:“父親就當我是男兒……”
“唉……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你考不得科舉,做不得官去,你那兄長啊,每天只知道在汴京城里飲酒聽曲,鄉試都考不過,教他隨我來赴任他都不愿來,說什么京城里好讀書,倒是你,愿隨為父遠來……唉……”
程萬里心中還有一苦,兒子不中用,中用的是個女兒。
“父親……”乖女也難受,家里的事,她卻終究會是個外人,能說什么呢?
乖女說:“父親年歲也不算大,身體康泰,日子還長呢,前程遠大。”
程萬里聽得就笑:“為父難道還是年輕人?”
“放在那些士子里,父親自不算是,但在官場中,父親豈不是正值壯年?”乖女說得認真。
“正值壯年……好啊!”程萬里點著頭,接受到了一股力量。
激勵老父要努力奮斗的力量!
程萬里還認真想了想,又說:“當真要上奏一個剿賊謀劃了,只待蘇武回來,問問他,如此便也能寫得出彩。”
“嗯,當是要問問蘇武。”乖女很認可父親的想法。
“說起來……這蘇武其實讀過一些書。”程萬里又想起了這件事來。
“啊?是嗎?他讀過一些書嗎?”乖女問著。
“讀過呢,至少詩詞之類,他讀過不少,王江寧也能順嘴接上,曹子建他也能脫口背出,說起話來,出言也不是那莽夫之輩,還能點評書法之道,定是讀過不少書呢……”
程萬里點頭說著。
“嗯,我也看他說話不似粗魯人,思索事情來也是不凡……父親往后再試他一試……”
“對,以往啊,不曾多想,當是再試他一試,讀過書自是不一樣,往后見得朝廷那些相公們,便也不露怯,不至于讓人笑話……”
程萬里也點頭,這倒也不是其他事,而是將來當真要見相公們,第一個要見的,興許就是童樞密。
莫看童樞密出身低微,便是鑒賞一下畫作,看幾幅書法,那也是手到擒來的本事。
若是往后當真有那造化,見到天子也不是不可能,天子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精通非常,吹拉彈唱都能來得,那可不是一般讀書人比得上的……
都是未來,都是憧憬,得想!得謀!
想的是怎么在朝廷里多多出彩露臉,怎么在上司面前投其所好,謀的自然就是前程。
程萬里更也知道,他這里驚喜不已的捷報,真到京城里,其實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功,比起西軍偶有的捷報,更算不上什么。
想仗著這點功勛就如何升遷,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件事又很重要,因為這就是他的恩相童貫所好,這是程萬里在恩相面前,辦事得力、有才能有本事的證明。
只要恩相喜歡,心中知曉,便也足夠,若是恩相還愿意與人多提多說,乃至說一嘴到天子面前,也能混個簡在帝心,那更是大造化。
只待來日,真有個什么機會,有人愿意在天子面前再提一嘴他程萬里,天子好似也有過耳聞,只待天子輕輕把頭一點。
這就是一個家族的騰飛。
所以這般捷報,得多去,不論大小,多多益善。
這便是而今大宋朝的官場,一個踢球的都能當太尉,一個采買花石綱的也能得圣寵……
蘇武好啊!
可惜賊少啊……
該死!
怎么又能這么去想?
程萬里心中很糾結……
李云龍卻不糾結,他還有小任務,只管往那孟娘正店去。
先有蘇都監的書信給那孟娘子,書信內容他就不知道了,但他知道,他還背回來一些東西,是青州知府相公送給自家都監的好物。
自家都監用不上的玩意,晶瑩透亮非常,說是叫做水玉水碧,也叫做水晶,青州附近有出產,兩大坨,只管送到就是。
當面孟娘子自是欣喜不已,只當是那蘇都監心中惦念著自己,便也連忙拆開書信來看。
這一看……
多少有些失望……
說此物是大生意,青州那邊有產,登州那邊也多,以往都是拿來做一些器具之類,水晶杯子什么的。
蘇武有個新奇的想法,若是青州登州那邊當真有大量出產,不若拿來做叆叇。
叆叇是什么呢?眼鏡。
以打磨玉石的方法來打磨水晶,做出凸面鏡凹面鏡,蘇武還在信中畫了草圖,大概是個什么模樣。
近視眼鏡,老花眼鏡。
宋朝讀書群體極廣,特別是在各大城池之中,近視眼鏡與老花鏡的需求必然極大。
便是讓孟玉樓找些玉石工匠來試試,按照草圖試試。
蘇武顯然也想過,倒也不需要如何精確的度數測量,只管一樣做出幾種厚薄的規制即可,能用就行。
便是五百多度近視,戴四百多度的眼鏡也是大幫助,不需要那么精確,老花眼鏡也是一樣的道理。
且讓孟玉樓先試,尋找工匠來磨鏡片,做鏡架,乃至放大鏡之類。
往后,興許還可以考慮望遠鏡這種東西,暫時先不多想。
便是看看這生意能不能成,若是真能成,必能發大財。
便是不說其他,朝廷百官,必然人手一副,大宋朝官員這個群體已經就極為龐大了。
也是蘇武陡然發現山東地面,竟是很多地方盛產優質水晶,這是頭前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不是送來給自己的禮物,孟玉樓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事情倒是重要,又豈能不認真去辦?
便也直接轉頭著手去辦,先派人去尋玉石工匠。
這邊差事完了,李云龍還有差事,便是去尋冬歡。
李成也讓李云龍帶了禮物回來,正兒八經的禮物,一個小小的玉石發簪,玉石也不是什么好玉石,工藝也并不是什么好工藝,也值不得幾個錢。
是在山寨里抄出來的,本是戰利品要上交,李成自己花錢買下來了。
只管讓李云龍帶回來,送給冬歡。
沒有什么書信,倒是有李云龍帶回來的李成口信:“都頭說,說是……偶然得之,是女子之物,我們都用不上,都頭也用不上,便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送誰去,便讓我帶回來送給你……”
冬歡接過玉簪子,只管是個滿臉通紅,卻是說道:“不知送誰去,就給我了?”
李云龍點著頭:“嗯,都頭是這么說的,不知送誰,便給你算了。”
“哼!我不要……”冬歡紅著臉,卻又把手中的玉簪子遞回去。
“你你……你得要呢。”李云龍急了,又說:“你不要,我與都頭可怎么交代?”
“那你告訴他,下次這般,我就不要了。”冬歡倒也不真還,那還的動作也是假的。
“哦,那叫都頭下次不送就是了,這次你得收著。”李云龍點著頭,記下了。
“你……你們這些軍漢,都是傻子!”冬歡轉頭就走。
“啊?”李云龍左右看了看,納悶呢,便往正店大堂里去坐,與那小廝說:“我……我帶幾個兄弟來吃酒,上好酒來,我吃得起。”
剛才還在府衙門口意氣風發,此時,多少有些束手束腳,鄉下良家子,當真就是第一次進城大消費,不太懂。
卻聽后頭有那冬歡的聲音:“讓后廚多給一些份量……他們這些軍漢吃得多。”
李云龍聽得到,嘿嘿笑著,看左右幾個隨他一起回來的軍漢,眾人都是一臉興奮左右打量,這般正店好,連裝潢都好,座椅桌面,餐飲用具,樣樣都好。
“沒事,我背了很多錢回來,咱們吃得起。”李云龍說著。
“多謝副都頭。”
眾人拱手來謝。
蘇武那邊,還真在城中到處打聽青州附近水晶出產的事情,若不是慕容彥達送給他兩坨水晶,他還真想不到這些來。更不知即便是千多年前,春秋戰國之齊,也曾靠著水晶發財。
水晶還真是好東西,這個時代,玻璃琉璃并不是沒有,只是制作工藝上難以純凈,蘇武而今,也沒那個本事去慢慢研究什么工藝上的事情。
也沒那個資本。
所以,就得找那水晶來做,水晶雖然貴重,但消費群體也是有錢人。
若是這件事真能掙到大錢,來日手下有工匠有資本了,再把研制純凈玻璃這種事提上日程,倒也是順理成章。
在青州城中尋訪幾番,蘇武直接往秦明的家中去做客。
蘇武一來,秦明只管大排筵席,把家眷一個一個引來拜見,此為通家之好。
酒桌之上,蘇武便也說起正事來:“秦明兄弟,青州水玉水碧的出產之處,你可清楚?”
秦明隨口答:“西邊吧……有呢,東邊也有……往登州也有,再往東去,好像也有,反正有許多地方出。”
“這些我倒是打探清楚了,具體在哪里可知曉?”蘇武又問。
秦明搖搖頭:“倒也不曾注意過,哥哥問這事作甚?”
“我若是要做這個買賣呢?”蘇武問。
“哥哥要做,自是做得成,我只管去為哥哥打聽,有本錢,我只管派人去幫哥哥收來。”秦明大包大攬。
蘇武認真一思索:“兄弟,這般,你先打聽,便是周遭之地,哪里水玉更好,哪里出產的水玉更多,都是誰在開掘,若是好談,你直接問他礦口怎么賣……”
“直接買礦口啊?”秦明倒是有些愣,這般可不是一點點的生意了。
“嗯,買礦口,此番是大生意,興許能發財,我來買,你來幫我看著些,若是兄弟也想掙些錢,兄弟便也參一股來,如何?”
蘇武問道。
“我自是信得過哥哥,哥哥的生意,當是不差,我自出一份錢去,待我去打聽,此事包在我身上……”
秦明拍著胸脯。
“多謝兄弟!”蘇武抬杯。
“怎敢言謝,舉手之勞罷了,我敬哥哥!”秦明一飲而盡,若不是蘇武,他這輩子也不會參與買賣生意之事。
“只待我當真要買礦口之時,定是包賺不賠。”蘇武如此說道。
“與哥哥一道,賠了也認!”秦明就是這么個脾氣。
“平常里,你先多收一些那般透亮純凈的水晶為我運到東平府,我給你留一些錢。”蘇武還是有章程的,要一步一步來,先把叆叇弄出來再說。
“好說,保準不多取哥哥一錢,哥哥請!”秦明又敬。
這邊吃罷酒,蘇武回營去。
今日營中,又剿賊二百余人,尸首堆得一大堆,還得尋個地方運去遠埋,山高林密,搜山可不容易,便是一定要把青州賊寇一網打盡,還青州一個朗朗乾坤。
卻說宋江,本是山東呼保義,鄆城及時雨,而今又要多一個名頭了,叫做“孝義黑三郎”。
怎么孝呢?
有一個人叫做石勇,本是大名府人,混跡市井之輩,有一雙大拳頭,在賭場里放小貸為生,一個不慎,就賭徒打死了。
便跑到柴進府中躲避幾個月,許也是待得不快活,他知道宋江大名,他便想去尋宋江收留跟隨,奈何到得宋江家鄉去,宋江自己也犯命案跑了,只見到宋江老父親。
宋江父親給了石勇一封書信,讓石勇尋到宋江的時候帶給他。
如此,石勇半路之上,碰到剛剛在青州大敗正往梁山去逃的宋江,書信送到,只說老父病逝,讓宋江趕緊回家奔喪。
宋江何等品性高潔之輩?豈能不回去奔喪。
蘇武還在青州剿賊,宋江就已經過了東平府回鄆城去了,這回宋江又要倒霉,老父自是沒死,他自己在家鄉還不慎走漏消息被捉,不得多久,就要發配江州。
如此,山東呼保義,鄆城及時雨,又成了孝義黑三郎,只待此事教人在江湖一傳,名聲更甚!
江州這一路去,也是好漢多的地方,宋江會遇到許多人,穆弘穆春,戴宗李逵,還有不少人,這些人哪個遇到宋江不是納頭便拜?這便也是來日梁山的一大勢力來源。
只待得不久,梁山聯合眾多好漢,還要在江州救宋江一命,從此,宋江就絕了等天子大赦天下的念頭,直接回到梁山里入伙去,梁山便也實力大漲。
宋江只管是一心為賊,當賊就要當大賊,讓朝廷束手無策的大賊,便也一心往招安那條路上走。
蘇武知曉這些,但也懶得去管,只管在青州剿賊就是。
也是管不過來,江州太遠,蘇武也是分身乏術,此時此刻,有太多事情要做。
只等與宋江在東平府再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