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之上,晁蓋有些懵,只問:“咱們勝了?”
吳用立馬就答:“自是咱們勝了,官軍退了,就是大勝!”
晁蓋陡然滿臉是笑,左右看去:“弟兄們,官軍著實不堪一擊,一戰就潰!從今往后,弟兄們只管大碗吃酒,大口吃肉,只管逍遙快活!”
剛才這寨墻之上,還多是悲色,此時一看官軍已然拔寨在走,便是個個滿臉是喜。
與官軍一戰,本就是生死存亡之戰,如今,那豈能不是大難不死的劫后余生?
寨墻之上,已然喝彩連連,叫好無數。
宋江臉上是悲,卻也悲喜交加,官軍一戰之后撤退了,不論怎么樣,傳出去,傳到江湖上,豈能不就是梁山大敗京畿禁軍精銳?
這是何等的名頭?
天下英雄,豈能不爭相來聚?
便是傳到朝堂上,將門之后呼延灼帶萬數京畿禁軍之精銳,帶著殿前司太尉撥付的大量馬匹甲胄軍械,不過是鎩羽而歸。
朝廷之上,豈不也知梁山大賊之威?天子豈不也知梁山大賊之威?
一場大敗,莫名其妙,好似除了損失了不少人手馬匹,目的就都達到了。
宋江只以為此敗之后,那官軍攏回人馬,便是還要再戰,畢竟是官軍勝了一戰,是梁山輸了一戰。
宋江還有些不敢置信,來問吳用:“學究,何以官軍就撤了?”
吳用想得一想,來答:“許是那呼延灼失了戰意吧……興許也是他知道麾下兵馬士氣已去,興許也還知道,咱們這后山關隘寨墻陡險,無有那悍勇之卒前赴后繼攀爬,必不可破……”
吳用說得都對,呼延灼終究是一敗涂地了,敗得心氣全無。
宋江聽來話語,一想那“悍勇之卒前赴后繼攀爬”之語,便是心中一緊,因為他著實見過這個場面。
想到那個場面,便是心中發緊,坐立難安,卻是也能自我排解,說得一語:“京畿禁軍,著實糜爛!”
吳用點著頭:“是啊,頭前從未想到京畿禁軍,竟是糜爛至此,反倒是那蘇武麾下幾百軍漢,悍勇得緊,此后,山寨里只管嚴加操練士卒,此番大勝,正是士氣可用,只管再操練起來,來日才能與那蘇武爭鋒,也好在蘇武麾下,兵馬不多……”
宋江聽來,心中又松幾分,兵馬終究是養出來的,也是操練出來的。
憑什么他蘇武操練得來悍勇之卒,梁山就操練不出來呢?
不必過多驚懼,只管操練,只待操練到位,定與蘇武一爭高下。
宋江開口:“兄弟們,今日救了傷員,攏了人馬,便是慶功大宴,撫恤死傷,獎賞功勛……”
滿場豈能不叫好?
死的死了,活的自就還要逍遙。
也都知山寨里錢多糧多,公明哥哥最是那及時雨仁義無雙,只管看公明哥哥手筆,定然不虧待。
蘇武那邊,走到回程的路上,沿路也收攏一下潰兵,收攏潰兵自是呼延灼在忙。
也聽呼延灼呵斥去問:“你們的甲胄兵刃呢?”
那潰兵支支吾吾來答:“將軍,跑的時候……跑的時候脫了……扔了……”
“去給我尋回來,去!”呼延灼厲聲呵斥,手中的馬鞭也是抬起就抽。
“這……將軍……當時亂奔,此地也不熟悉,倒也不知扔在何處了……”潰兵挨著馬鞭,拱手連連來求。
呼延灼更是大發雷霆:“某不管,你若把甲胄兵刃尋回來了,便到東平府來相聚,若是尋不回來,你只管上山去投賊罷了,京畿你是回不去了……”
呼延灼心中之氣怒,溢于言表,蘇武倒是也能理解。
卻是蘇武來說:“呼延將軍,這般吧……我便派人往鄰近州縣去傳,只要帶著甲胄而回,賞十五貫,我也派人往鄰近州縣城池去等,只管把潰兵都收攏起來。”
這些京畿禁軍之兵,蘇武是看不上的,也不會要,但許多人身上的甲胄,蘇武是要的。
十五貫錢買套甲胄,是筆非常合算的買賣,哪怕是蘇武自己買鐵,自己雇傭匠人來造,一套的成本價也在四五十貫,這十五貫錢,著實出得起。
這般,總比那漫山遍野丟的甲胄真讓梁山之人撿去了要好得多。
蘇武還加一語:“若是百姓撿了甲胄,送到城池處去,整套的也賞十五貫,零散的,看重量付錢。”
呼延灼聽得蘇武之言,便還是喝罵:“還不快去找回來領賞錢?”
那幾個潰兵連忙回頭去奔……
呼延灼轉頭看向馬背上的蘇武,便也說:“將軍之意,我也懂得,我便也是此念,既然這些好甲胄好兵刃,他們用不上,他們也沒有資格用,只管尋回來,都歸了將軍就是,那些馬匹也是如此,將軍只管收去……我也用不上,也無人可用……”
“多謝呼延將軍美意。”蘇武拱手來說。
呼延灼牽著馬擺著手:“事已至此,好東西,自該給有資格用它的人。”
說著,呼延灼又是垂頭喪氣嘆息著……
蘇武此時才開口說那句話:“將軍可有想定去處?”
呼延灼稍稍回頭來,搖著頭:“哪里還有去處……只當到處打聽一二,倒也不知周近之處,哪里可以藏身……”
顯然呼延灼一時還不知青州有一個貴妃兄長,只待他漫無目的去行,行著行著才知道六百里外有個貴妃兄長當知府。
故事里,那青州慕容彥達與呼延灼,倒是一拍即合,只因為故事里,慕容彥達失了秦明與黃信,還被賊人三山賊人嚇得惶恐不安,座下正無人可用,呼延灼一去,那真是雪中送炭。
而今,秦明與黃信好端端在秦州待著,慕容彥達也并無三山之患了,即便呼延灼去了,興許慕容彥達也不一定愿意再冒險去為呼延灼遮掩。
如此想來,呼延灼還真就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了。
蘇武再試探一語:“只聽得呼延將軍乃殿前司高太尉心腹愛將……”
呼延灼聞言,便又搖頭:“唉……將軍,說不來什么心腹愛將之語,那高太尉啊,他要在官家面前立功,我呢,正是有那幾分悍勇之名,如此才來選用。那高太尉本是市井之輩,阿諛奉承而起,卻又哪里會在朝堂與官家面前維護于我?只怕所有罪責,早已推在我一身了。”
蘇武點著頭來說:“武夫,難也!”
呼延灼便也附和一語:“何其難也!”
“那呼延將軍……若是真無處可去,不若就在東平府暫且安身幾日?”蘇武試探幾番之后,問出來了此語。
卻看那呼延灼聞言腳步一停,轉頭看向蘇武,便是一臉驚訝。
蘇武笑著再說:“只見呼延將軍幾番上陣,悍勇不凡,如此良將,豈能就此流落江湖,成那孤魂野鬼?只待來日再有機會,呼延將軍上陣立功,定還有再起之日。”
呼延灼滿臉感激:“將軍這話,深得我心,我也正是此念,只是此番我身上罪責重大,萬萬不是將軍所能遮掩,也萬萬不敢連累將軍,若是京東之地無處去,我便遠去西北就是……”
“西北幾千里之遙,沿路城池關卡無數,將軍一個不慎,豈不也是牢獄之災?還教小人欺辱……不若就留在東平府吧。”
蘇武又說。
呼延灼只管躬身大禮,再答:“將軍之心,銘感五內,將軍治得如此將軍,我心中看得就喜,豈能不愿留在此處?著實是萬萬不敢連累將軍,只得尋遠地去也。”
蘇武直白一語:“無妨,將軍此般忠勇之輩,我若不能遮掩庇護,心中何以能安?將軍若真是離開軍伍而去,當真落在小人之手欺辱,我便更是悔之晚矣,更是我大宋之悲。我有一地,將軍且去看看再說,若是覺得妥當,便在那里暫時小住,那里也有昔日殿前司的一員猛將躲避,將軍去了便知,只待來日,再立功勛,再起開國將門之榮光!”
呼延灼只問一語:“將軍所言當真?”
蘇武認真點頭:“我左右兄弟皆在,將軍看看,他們哪個覺得有假?”
武松已然開口:“假不了,我家哥哥,最是喜歡忠勇之輩,便是只要秉性相投,我家哥哥從來仁義無雙!”
只看蘇武左右之人,一個個面色鄭重。
呼延灼哪里還能不知,躬身大禮:“拜謝蘇將軍再造之恩。”
蘇武只管擺擺手:“繼續走吧,倒也無甚再造之恩,只是遮掩一二,求個來日,若真來日再造榮光,將軍再拜不遲。”
呼延灼起身來,臉上已是淚水在涌。
人生最低谷,甚至不是人生最低谷,是整個門第,帶著祖宗八代人的最低谷,當真遇到這么一個人……
人生無常,起起落落,絕處到了,卻又逢了生路……
呼延灼擦著淚水,只管把那韁繩再拿,頭前去走。
“將軍不必如此,你我本都是武夫軍漢,只要意氣相投,一場兄弟不在話下,當真不必這牽馬墜蹬之舉……”
蘇武勸了一語,便也只能來勸,若是真下馬爭執什么,便是難看。
呼延灼卻說:“將軍不必心中多想,我……唉……便也是我心中有愧,那日初見,隨后幾面,我對將軍,從來不曾看在眼中,只覺得自己如何了不得,今日牽馬墜蹬,便是為頭前驕傲自負……如此,我心才稍安。”
“好漢也!”蘇武嘆息著,這么一句。
武松便是面色也動,點著頭:“呼延將軍當真好漢!”
蘇武轉頭去看那梁山方向,其實已然看不到了……
只看西邊,殘陽如血,云卷云舒,一片云波通紅,映去山林狂野,披灑如金……
那微風吹來,透過衣袖,帶來幾分蕭瑟……
“走吧……”蘇武不再多言,只管讓呼延灼牽著自己的馬,踏雪烏騅馬。
入那東平府,已然是第三日,圍觀的百姓沒有上次多了,興許是許多人慢慢習慣了,但看熱鬧的依舊不少。
其實已然得知了消息,敗了,東京禁軍敗了,自家蘇將軍以五百鐵騎入陣,力挽狂瀾,又勝了,但還是撤軍了。
自家蘇將軍進城,那些京畿來的禁軍并不入城,只在城外安營扎寨。
“蘇將軍辛苦!”
“蘇將軍……唉……”
“將軍威武呢!”
“將軍莫要沉悶,將軍好樣的……”
蘇武沒有笑臉,甚至也不左右去看,此番傷亡四五十,其中戰死十六,輕重傷員三十七八號……
其實,損失重大,對于蘇武而言,損失慘重,心中并不暢快,這些兵,他是每日陪著練陪著吃……
這些都是精銳悍卒,損失一個他都難受,何況這一回四五十個之多?
只管給錢!
百姓們看到的,先是最頭前那些尸首與傷員,蘇武故意如此,讓戰死之人與傷員在最前頭。
便是奠定一個基調,讓百姓們知道,勝利固然值得喜悅與慶祝,但死傷更是悲壯。
死傷才是真英雄……
“將軍,來日一定剿滅所有賊寇,殺光他們才是!”
“殺光他們,為兄弟們報仇雪恨!”
“將軍!一定要殺光他們!”
蘇武面無表情,一路過去。
程萬里再次在府衙門口等候,只看那死傷之人慢慢過去,往那邊軍營去走,便也是一口氣在嘆……
如此,才看到蘇武近前,翻身下馬,拱手與程萬里還有眾多官吏一禮,卻并無多言。
程萬里上前,拍著蘇武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蘇武有話說,便抬手作請,讓程萬里先往里進。
程萬里點著頭,先入府衙,再問:“不論什么事,只管說來就是……”
蘇武便開口:“我想選個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個忠烈祠,把戰死的兄弟都埋在其中,每個人都有清楚的墓碑與牌位,派那些傷重殘疾軍漢與老軍漢看著守著,每日都有香火供奉,平常里,我也多帶麾下軍漢前去吊唁……”
“好,軍中之事,一應是你,你只管去做。”程萬里點著頭。
蘇武繼續說:“都是本府子弟,遠的不過百十里,近的不過幾里地,其中多是獨龍崗籍貫,便選在獨龍崗周近,忠烈祠要花點錢,養得那些殘疾軍漢老軍漢,也當花點錢,還有每日香火,想來也要花點錢。”
“軍中之事,你只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如此愛兵,將士們看在眼里,記在心中,自當感激。”
程萬里邊走邊說,便也是他第一次看得這般死傷慘重,那京畿禁軍死傷也多,他也略微知道一些,卻是哪里管得?
“能在相公麾下為官,當真是我的福氣。”這句話,不是蘇武在吹捧,由衷而言。
這程萬里,怎么看怎么好,越看越好,便是蘇武心中,也多了許多真情實感。
“唉……只要你順心順意,都是小事,你與軍漢說忠義,我自與你說人情。”程萬里擺著手,頭前進,又是那小書房。
蘇武心情好上不少,左右看了看,看到那格子柜上的旗盒棋盤,問得一語:“相公,下一局棋如何?”
程萬里下意識要拒絕,卻又看了看蘇武,點了點頭:“那就下一局。”
卻聽門口有人說話:“父親,我來奉茶。”
程萬里聽得一愣,以往哪里需要她來奉茶?但今日她在門口這般說了,程萬里看了看蘇武,點了頭:“也好……”
那乖女走了進來,先看了一眼蘇武,蘇武也抬頭看她,兩人只是對視,蘇武起身去取棋盤旗盒,那乖女自是在一旁落座調弄茶膏。
蘇武弄好棋盤旗盒在那小幾之上,抬手作請:“相公請!”
程萬里點著頭:“你來!”
蘇武執棋就去,那茶膏在調弄,自是東京來的春香膏,繁復非常,有得忙碌,卻也有眼神時不時看幾眼下棋之人。
三四十手去,程萬里越下越是嘆息,倒也沒有什么滿頭大汗,只有話語來說:“我自真是下不過你啊……”
“相公長不在此。”蘇武答著。
“吃茶……”茶水來了,放在棋盤左右,卻是乖女不走,說得一句:“蘇將軍,我幫父親幾手,當是無妨……”
蘇武笑道:“無妨無妨……”
沒想到程萬里直接起身了:“那就你來……再開一局就是。”
乖女狡黠一笑,還問父親:“那父親這局呢?”
程萬里尷尬不多,似也不那么在意勝負,還有臉上幾分慈祥,輕笑一語:“算子卿贏了就是。”
“那行,父親輸了,女兒來,女兒贏回來就是……”程小娘落座,先收棋子。
蘇武淺淺笑著,抬手:“霽月姑娘先請!”
卻是這一語,程萬里眉頭一皺,抬頭看這兩人,大概心中在想,何以閨名已然托付去了?
這是哪日的事?怎么已然這般了?
程萬里倒也無話,只管坐到長案之后,抬筆,先往那東京去封信。
棋盤局勢慢慢在展,蘇武倒是已然有些皺眉,下棋這種事,水平技巧是其一,每日訓練是其二。
就是經常鉆研其中,時時來去幾手,哪怕每日打打棋譜,競技水平就會保持住。
如蘇武這般,偶爾一局,競技水平其實不高。
換句話說,程小娘只怕最近真的時時在弄,自是能下得蘇武皺眉不止。
看得蘇武皺眉,程小娘便是開口說話:“將軍,上次那些書,你讀了嗎?”
蘇武點頭:“讀了不少……”
“哦,與司馬相公《資治通鑒》對照起來,可有收獲?”程小娘隨口閑談。
“收獲良多……”蘇武也隨口來說。
“愿請教一二?”程小娘落了一子,抬頭來看,帶著微笑,微笑里是小姑娘的純真。
蘇武先沒說話,而是看了看棋盤,嘆了一口氣,再落一子,先說:“中盤起不得勢了,收官還要虧兩處,輸了……”
“還沒下完,不等下完再來數一數,何以知曉……”
“本是數了,其實也不用數,勢已如此,勝負自知。”蘇武放了棋子入盒,躬身:“霽月姑娘了得,在下佩服。”
程小娘便是笑起,當真有那少女自得之意,卻并不過分,只說:“將軍只是治軍繁忙,生疏罷了。”
蘇武擺擺手,卻來說:“要說司馬相公,當真一家之言,他立史書,起心動念,便是為了寫給天子去看。只看那《資治通鑒》里,但凡涉及君臣奏對,司馬相公便是大書特書,甚至還有添加刪改,只為寫出那臣子直諫與天子納諫之事,就好比那唐之魏征,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里,他本算不得主要,本也不是一個完美之人,但在司馬相公筆下,風頭無兩……司馬相公之念,亦如昔日變法黨爭……”
程小娘聞言兩眼立馬出了神采,只道:“怎得昔日我讀來之時,也不曾注意這些,父親,當真如此嗎?”
程萬里點頭來笑:“確是如此啊,司馬相公那文章里,多有他郁郁不得志之心思。”
“將軍當真會讀書,讀得好!”程小娘看著蘇將軍,兩眼都放了光去。
顯然,蘇武真讀了,讀得認真。
蘇武起了身,躬身一禮:“相公,下官當回了,營中還有事去……”
程萬里點著頭:“自去就是。”
蘇武轉身去了。
程萬里也一封信寫罷,俯身在吹。
“父親,那我也下去了……”
“等下,你先別走,那什么霽月姑娘,還有書,是怎么回事啊?”程萬里黑著臉來問。
“啊?”
“莫要敷衍,好好說來……”
“沒有什么事呢……”
“哼!”程萬里已然起身,老虎不發威,只當是病貓?
“是上次,上次父親酒醉而歸,那蘇將軍送父親回來,我與他淺談了幾語,送了一摞書與他……”
程萬里再落了坐,點著頭:“哦,原是這般,你啊,莫要過于膽大,你終究是個女子,若是過于膽大,豈不教人心中笑話去?”
“沒有呢……”
“好了,去吧……”程萬里揮了揮手,乖女自也逃去。
程萬里俯身再看自己寫的書信,轉臉就笑,又在末尾加了一語:再拜恩相安康。
那后衙里,也有人在等程小娘歸來,正是扈三娘。
只待等到了,扈三娘立馬上前去問:“可看到了?”
程小娘點著頭:“看到了,我還與他對弈一局,我還贏了。”
扈三娘帶著笑容點頭:“與他可說了什么?”
“說得看書,說的是《唐書》與《資治通鑒》,蘇將軍當真會看書,一看就能看到其中深意。”
程小娘自顧自說著,哪里有知道扈三娘臉上是笑,心中有苦。
看書……
什么《唐書》、《新唐書》、《舊唐書》,什么《資治通鑒》……
扈三娘再看自己腰間兩柄日月長刀,好說是要去營中耍弄,這回他又回來了……還去嗎?
卻聽程小娘臉上滿是笑:“我也當去把蘇將軍說的魏征之事,對照來看看,看看司馬相公是不是寫出了自己的郁郁之念……”
程小娘自顧自去忙著看書,看著也是滿臉有那笑容。
扈三娘卻在猶豫,猶豫還要不要趁著他回來了,真去軍中耍弄一下……
他,蘇武,蘇將軍,正在軍中忙碌,召集眾人,先說那建立“忠烈祠”的事情,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工程,誰去盯著干,到時候哪些人去守忠烈祠也要安排。
便是又去軍中各營走走,忠烈尸首,眾人都看到了,軍中其實有些悲傷的氣氛。
這氣氛其實也可用,要說許多話語,到處去說,說作戰如何英勇,也說死得如何慘烈,更要說那賊寇何等可恨……
也說撫恤之事,忠烈祠里日夜香火不斷的供奉之事。
這也是人心,也是戰斗力。
只待一個營一個營都轉完了,已然天都黑盡。
此番,沒有慶功宴,但軍中允了一事,今日可以飲酒。
軍功封賞之事,蘇武從來動作最快,早已完成,但此番并不大張旗鼓宣傳,今日同悲,便是軍心一體,袍澤之情,也當豎立。
孟娘正店拖來許多酒,平價來賣,軍漢愿買自買。
城外軍營,自是一片沉悶悲戚,時不時也有那逃散之人自己回來了,帶著甲胄回來的,呼延灼便是勉勵幾語,扔了甲胄的,呼延灼自然大發雷霆……
當然,也讓吃頓飽飯,帶些干糧,讓他們出去把自己的甲胄尋回來,也告知甲胄帶回來有賞錢十五貫。
當然,有甲胄之人,也是少數,大部分人,本身并沒有鐵甲。
其實路上已然點過,帶回來的馬,還有兩千五六百匹堪用,甲胄也有一千六七百套。
這份大禮,自是該給蘇武,本也是他奪來的。
還有許多熟皮甲,乃至皮鐵甲,兵刃弓弩,沒有仔細記數,還待朱武慢慢去清點。
軍中蘇武,也在撓頭,如今,六千匹馬在手,最早就有五百來匹,海上一趟,三千匹都到了,又加兩千五六百匹京畿之馬。
這么多馬,著實將養不開,倒也不是嚼喂不起了,而是不能讓這些健馬好馬都攏在圈里,養這些馬,急需要一個巨大的場地,能跑得開的場地。
其中交配繁殖,防疫治病,小馬保養……
好在有皇甫端與郁保四,人手與專業上,倒是不急。
急的是這處巨大的場地要圍。
少不得要讓程萬里做一些狠厲之事了,官府強買強賣,對象是周遭的大戶,當然,錢是舍得給的,不能真成了明搶。
不僅是養馬,旁邊就得建軍營,城中軍營早已不夠用,要在城外建軍營,還得建好,住宿條件一定不能差,衛生條件也要好,又是大工程。
只管花錢如流水!
周遭百姓,也能多賺一個勞力錢。
一百多萬貫,這么花下去,只怕又頂不住太久。
蘇武已然不去想什么做生意做買賣的門路了,不是不來錢,而是來得慢,慢錢救不了急火。
想來想去,還是得靠著打仗賺錢,不論去哪里打仗,只要打仗,就有錢,誰給都一樣。
如今梁山這般大賊,只管他們去打哪里,蘇武就去賺哪里的。
昔日在青州,那慕容彥達出手摳摳索索,昔日是蘇武不懂,而今懂了,那三萬貫兩萬貫的,不要!
什么?
府衙沒錢?
那行吧,只待賊人打破城池,那些城中大戶,就都有錢了,地窖里的都給挖出來,高唐州就是前車之鑒。
就看那知府相公們怎么與那些大戶去說了,只問是讓賊寇來搶?還是主動給錢官兵來保。
想到這些,蘇武思路徹底通了,當然,也只是手段,有錢人,從來不經嚇,他蘇武只要個保護費,賊寇可是真要他身家性命。
誰說五代與宋留下來的畸形慣例不好?誰說給錢才出兵這件事不好?
對于此時此刻的蘇武來說,極好,再好不過,只恨他自己懂晚了一些。
要是早早懂得,青州也當刮一筆巨款回來,趙明誠與李清照都得攤派交錢,誰讓你們家是青州大戶?
已然亂世就要來,有錢人不養兵,難道等著女真人來奸淫擄掠?
思路一通,蘇武心情好不少,起身再去看看各營宿夜情況,檢查一下工作,再出營去,腳步都輕快許多。
今日來得晚,敲著門,卻也還是開得快。
蘇武直往后院去,只看那廳中還有燭火,進屋,孟玉樓還真就等著,連忙起身來迎。
蘇武只管說道:“往后啊,就不要等得這么晚了。”
“便是知道蘇郎回來了,也不知蘇郎今夜來不來,想著蘇郎若是來了,當也還要沐浴,或者用些吃食……”
孟玉樓用一個小小刷子,慢慢刷著蘇武的周身,便是軍營里,塵土大,每日總是一身灰土。
“那我要是不來呢?你這不是白等了?”蘇武張開手臂,讓孟玉樓慢慢來刷。
“蘇郎若是不來,倒也無甚呢……”孟玉樓在答。
“往后啊,到了差不多的時辰,你自睡去就是。”蘇武說著,也主動轉身,讓孟玉樓刷另外背后。
孟玉樓低頭不答這話,只說:“蘇郎,奴家給你置了幾身新衣,本是選了蜀錦,但回頭想了想,蘇郎興許不喜,不愿穿得過于扎眼,旁人看了許也以為蘇郎豪富,所以,選的還是普通織錦,如此,既有不失身份,又不至于扎眼,但樣式上奴家花了心思,蘇郎要不要試試?”
蘇武聽得就笑,這孟娘子,想得還真周到,蘇武心中自也這么想,不必要穿得過于花里花哨了,以免與軍漢們顯得有距離隔閡。
“取來與我試試……”蘇武抬手一招。
“嗯,這就來……”孟玉樓連忙轉身去取。
取來,先一一展示:“這件呢,平常里穿著,操練打馬,不心疼。這件……見人的時候穿,便是顯得正式,也不落身份。這件,是大氅,頭前將軍也披過大氅,那大氅不好,這件好,里面襯了貂皮,但不顯在外,冬日里穿來,這兩邊一系,暖和,在軍中打馬,解了左右,便是威風……”
“好,我一件一件來試……”說著,蘇武當真脫衣來試,也說:“我還有官袍,也有官帽官靴,朝廷賜的,本一直就扔在衙門里,明日你派人去取回來,洗一洗,用炭斗熨一熨,弄個周正,來日說不定哪天要入京去,便好穿得。”
“嗯,蘇郎放心。”
就看蘇武慢慢試衣,孟玉樓滿臉輕笑,說不出的一種感覺,蘇武試得也不嫌煩,便是真覺得此時此刻,極好。
只待蘇武試完,只管說:“好,極好,每一件都滿意,又合身又好看又得體,玉樓,你真是會做事。”
孟玉樓只聽一夸,就低頭,心中是那甜蜜,臉上卻又羞澀,只來問:“一直備了熱湯,蘇郎沐浴……明日穿新衣,再把面修一修,戴個新冠,自是風流模樣。”
“好!”蘇武點頭,他一個軍漢渾漢匹夫,若是沒有孟玉樓來操持,還真就有那幾分不修邊幅。
只管是照著孟玉樓這般一番弄,沐浴之后,新衣新冠穿戴整齊,還真就是個大宋風流男兒。
美豐姿,不在話下。
直看得孟玉樓臉上嬌羞不已,那嬌羞最是風情,蘇武又哪里還等。
只管讓那拔步床再受苦,要不得多久,就該請個木匠來修一修,乃至加固一二。
大早上再起,直往軍中去,今日事多,還要往城外呼延灼軍中去挑人手。
每日早間操練,蘇武是一定不會落的,只管一入營中。
當面走來武松,他早已也起大早隨蘇武加練,卻是一眼看來,武松呆了呆,只管來說:“原來哥哥啊,我說呢,哪里來的這么一位風流俊朗大官人,教人看得一愣,差點不敢認。”
“你這廝!”蘇武笑著往前走。
只道武松來說呢,那邊,林沖也說:“嘿呦,京城里的朝廷大相公不過如此。”
武松還說:“哥哥,什么時候,我也如此置辦一身。”
“你啊,不是置辦的事呢,你家中缺個娘子。”蘇武如此說。
“家中娘子?”武松想了想,又道:“麻煩得緊,還要每日顧著她,我只管自己逍遙,軍中皆是樂趣,麻煩得緊!”
蘇武搖頭來笑:“你莫不是有斷袖之癖?”
“啊?”武松愣頭愣腦左右一看,只看眾人皆看他笑,他又點了頭:“那還是弄個娘子吧……哥哥幫我弄……”
“我上哪去幫你弄?還是讓你家兄長在陽谷縣去瞧瞧吧……愿嫁你的人,陽谷縣里多了去了。”蘇武哈哈大笑。
“操練操練,各自操練,日升出營,今日挑人,都一起去挑,挑個你情我愿。”蘇武大手一揮。
眾人各自去練,天氣本冷,武松脫個坦胸露乳,只管那百斤不止的石鎖,左手一拋,高高而去,右手一接,毫不費力。
不知看得多少人目瞪口呆,顯然武松有意如此,拋得幾番,又換個更大的石鎖,一拋一接,一接一拋。
只看他滿身上下,沒有一塊筋骨肌肉不是鼓鼓囊囊輪廓分明。
不得幾番,再看武松,渾身冒著熱氣,好似那蒸籠剛剛掀起鍋蓋。
還有話語:“太輕太輕,當讓那杜興尋石匠再做個大的來……”
只待練罷,眾人一齊打馬出城,直往城外軍營去,呼延灼也入城來迎接。
馬匹并不在城中狂奔,慢慢走來,碰上的百姓,便也都與蘇武見禮打個招呼。
蘇武也問呼延灼:“呼延將軍,你說,你此番之后,朝廷當再如何?”
呼延灼點頭來應:“自是還要派兵來打,興許不會太快,且看朝堂上相公們如何分說。”
蘇武便又問朱武:“朱武兄弟,那梁山之人,又當如何?”
朱武想了一想:“他們自也知道朝廷還要來打,如今他們人多勢眾,想來更要操練人馬,多取錢糧,定也還會出山劫掠。”
蘇武再問呼延灼:“那殿前司此番……嗯,那高太尉怕是坐不住了?”
呼延灼說道:“將軍只管說的直白,不必顧及我的臉面,敗就是敗了,還有何臉面可言?此番殿前司自然是在官家面前無了光彩,那高太尉興許真會親自領兵而來,就看童樞密如何作想,皆是相公們的事,我也輕易難知其中……但官軍再來是肯定的。”
蘇武點著頭,他問這話,自有緣由,心中也想著,那就當勸一下童貫,讓他還忍一番,讓高俅再來一回就是,最后再來收拾局面,興許,童貫此時也當是這么想的。
也讓蘇武再發一回這“不義之財”。
那就看最近,梁山什么動作了,梁山近來,定還要有大動作。
那宋江與蘇武,其實情況很像,蘇武備的是大金女真,宋江備的是朝廷大軍。
都是時不我待,只有向前,沒有退路。
宋江定還要選個地方再打,原因也簡單,一來是梁山之上,人越來越多,此番又得擊潰京畿精銳禁軍之名,那人更會來得快,三五萬人之數,很快就會有。
一百來萬貫錢糧,看似很多,其實真往三五萬人去分,一人分不得多少,更何況還要備那些兵器甲胄戰船……
所以,宋江很快也會捉襟見肘,還要再弄錢糧,度支壓力,甚至比蘇武只大不小。
二來,便是練兵,此番過后,宋江更要練兵,練強軍,那就不是練出來的,那就得打出來,不出門去打,宋江何以與蘇武爭鋒?只要蘇武還擋在面前,招安大計,永遠不得妥當。
三來,也還伴隨梁山上的權力斗爭,不必贅述,便是晁蓋也急需要證明自己一回。
蘇武分析來去,也是心中有數,馬匹不自覺加快了幾分,宋江有一項極大的優勢是蘇武沒有的,那就是人手。
這大宋朝,招賊,幾千上萬輕松就有,三五萬也說來就來。
招兵,蘇武一萬之數,都招得費盡心思還招不滿。
這也不知是個什么道理。
只怕戰事,又在眼前,蘇武心中其實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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