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一聲“不好”,宋江更是大驚,只看那一彪人與馬皆披鐵甲的騎兵,瞬間沖出營寨大門,一頭扎進剛才還在進攻營寨的人群之中。
何以這個時候出來?
因為賊人都圍在營寨之外,前面攻不進,后面督戰隊卻也在驅趕,不僅前后不一致,連左右的隊列早已沒有。
這隊騎兵并不多,攏共不過三百來號,如洪水而出,瞬間不知撞倒多少人,更是不知多少賊人大呼小叫在躲避。
八千人,三面合圍,正面賊人,不過兩三千號而已,全部鋪開在營寨之外。
宋江已然從將臺而起,看了一眼吳用,帶著驚慌的眼神似在詢問什么一般。
吳用直接來答:“走,哥哥快走!”
宋江二話不說,立馬轉身就往將臺而下,一旁備了馬,連忙翻身上馬。
吳用也快,只待宋江翻身上馬之后,吳用自也另外一匹馬就上。
二人,頭也不回,打馬狂奔就走。
只因為那一彪鐵甲騎,在那兩三千人里,如入無人之境,突破得極快,兩三千人橫向鋪開去,顯然沒有多少厚度。
那彪鐵甲騎,也不糾纏,顯然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宋江的中軍將臺。
寨外的賊軍,許多人臉上還是懵的,就看這彪鐵甲穿陣而去,乃至賊人們目光還跟隨而去。
許多賊人好似在行注目禮一般。
也有那大賊反應過來,拼命大喊:“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怎么攔?用人攔?還是用馬追?
眾多賊人呆呆看著,就只能這么看著!
只待這話語喊得來去幾聲,那三百來騎已然沖出陣去,那中軍將臺之下,倒也還有幾百人列陣在前,便是護衛。
只看那高頭大馬,只看那人馬俱甲,轟轟隆隆就到,便是抬頭去看,也教人望而生畏。
賊人長槍已然在豎,卻是目光之中皆是驚慌,腳步更不自覺在退。
越來越近了,幾百步的距離,好似瞬間就到。
那騎士帶著鐵兜鍪,那兜鍪不僅是頭盔,更有鐵甲遮住臉,只露出雙眼細細一條縫,讓人看不清騎士的模樣。
便是看不清騎士的模樣,更顯得這些騎士好似不是人一般,更多幾分威壓之勢。
不知誰回頭看了一眼,看那將臺之上空空無人。
便也不知誰先轉頭就跑,更不知多少人也看了一眼那空空將臺,瞬間,不知多少人轉頭就奔。
頭前還有長槍在豎,人與馬,帶著鐵甲沖撞而來,防線猶如紙糊的一般應聲而倒。
一切發生得極快,興許就在眨眼間……
原來戰爭還可以這么打,并不是真的就是一邊進攻,另外一邊就防守。
原來人數,真的沒有那么重要,兩千人照樣能把八千人不放在眼中?
開戰之前,頭領們都說,官軍只有兩千人,咱八千人四個打一個,還能打不過?
許多人信了,也說,四個打一個,必勝。
現在就是四個打一個的時候了,卻是手中的長槍都拿不穩,好在,逃跑大家都會,若不是擅長逃跑,怎么能一路從家鄉安然跑到梁山入伙?
三百來騎,沖到空空的將臺頭前,那領頭之人把鐵兜鍪往上一掀,左右一看,只喊:“李成,幫他們鳴金。”
一個騎士下馬,也掀起鐵兜鍪,其實他的長相一點都不嚇人,甚至臉上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看起來更不是那兇惡之輩。
他上了將臺,左右一尋,在將臺之后尋來銅鑼,便是用刀把連連去敲。
那領頭之人正是蘇武,他勒馬轉向,快速整隊,只待賊人往中軍回的時候,自還要再沖一陣。
蘇武喊得一聲來:“兄弟們,殺賊了!”
眾多鐵甲騎,早已有了標準的回答:“愿隨將軍效死!”
鳴金之聲不斷在響,當面之賊,卻是不知如何是好,中軍都沒了,公明哥哥與那吳學究也不知上哪去了,那官軍鐵甲騎就在身后,這還怎么回?
勝或者敗,眾賊心中已然沒了概念,便只有一個念頭,打不過,當真打不過。
甚至都生不起去打那三百騎的心思,那馬太高,那人也要高大,那鐵甲太厚,奔起來,著實無以抵擋。
有那大賊的呼喊:“撤,往兩邊山林去撤,走,快走!”
若是蘇武當面,定然認得出呼喊之人名叫朱仝。
這邊,蘇武只等敲得一番銅鑼的李成也上馬,便是鐵兜鍪一放,遮住面頰,馬匹就起。
只看賊人往兩邊去跑,更看蘇武往中間直去,又是片刻時光,蘇武已然回到了自家營寨門口。
蘇武這一出一回,當真好似閑庭信步一般,梁山這兵,還當真得再練,而今不過練得一個徒有其表,差得太遠……
蘇武沖出來的時候,本還以為會有一場血戰,會有那舉步維艱的局面,只管是一番沖殺搏殺,沖入中軍,如此賊人才會大亂。
沒想到,一出一回,竟是如此簡單。
便也是開戰之前,蘇武就有計劃,只待賊人攻寨不順,僵持不下,賊部散亂,就出擊沖陣。
這是蘇武心中想定的犯險之法,沒想到,竟是沒什么險。
蘇武第一次對一支軍隊的優劣有了這么直觀的感受,第一次認識到一支精兵與一支爛兵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每每說來聽來,說那遼人幾千人就追著二十萬宋兵漫山遍野去殺,但從來難以想象到那到底是個什么場景,今日一見,蘇武能想象到了。
大概就是這種場景。
營寨之內,鼓聲震天在響,列隊而出的重騎輕騎,還有步卒,都在蘇武身后,滿山遍野是沒有一點陣型的賊人,輕騎已然開始在追,步卒更也在奔。
三面合圍的賊兵,只待那鳴金之聲一起,皆成了一團一團一伙一伙,乃至很多人還一臉的懵圈,甚至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宋江吳用,戰略層面上,還真已經上了一個臺階,戰術層面上,卻還是沒有擺脫菜雞的水平。
不說其他,就這場八千人的攻堅戰,便不該這么來打。
雖然是有樣學樣,圍三缺一。
但似乎指揮上,問題很大,乃至也沒料到蘇武一彪人馬能輕松沖出來。
蘇武也在總結,總結的不僅是自己的經驗,還有宋江吳用的經驗,若是他自己來指揮這場攻堅,又該如何?
第一,土工作業,必須土工作業,圍困之戰,一定要先限制敵人的反擊能力,那就得挖,大挖特挖,圍著營寨挖,挖壕溝,挖營壘,挖土墻,乃至放拒馬。
第二,不該這么一次性把人都一窩蜂壓上去,而是要有計劃的各隊輪換,前鋒,后備,一次性圍上去太多人沒有意義。
第三,還得有匠人,匠人很重要,各種軍械都要上。
蘇武總結得差不多了,深刻認識到了一點,往后若是圍攻敵人強軍的營寨,乃至攻城,一定要先進行大量的土工作業,戰爭就是這么無趣,并不精彩,從來不是沖啊殺啊的那一瞬間。
蘇武并未去追擊賊人,只是站在營門口側邊,也取下了貼兜鍪夾在腋下。
許貫忠與朱武兩人來到身邊,朱武說的一語:“這賊人逃得是真快……”
許貫忠接了一語:“將軍,此番,怕是殺不得三五千賊去了。”
朱武點頭:“是啊,賊人漫山遍野去跑,咱們人少,怕是追不得多少去。”
許貫忠又說:“嗯,倒也不宜深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蘇武聽來,覺得怪怪的,倒也不是說話語有什么不對,就是兩人這一唱一和的……
蘇武左右看了看兩人,點了頭:“一會兒就鳴金,殺得多少算多少,殺賊倒也沒那么重要,四路截那財貨,才是重中之重。”
許貫忠笑著點頭:“正是此理。”
朱武便又說:“先去萊州為要!”
這一句話,蘇武好似感覺到了什么,這兩位軍師,剛才必然私下里談了什么事。
莫不是談了趙明誠的事?
蘇武嘆了一口氣,說道:“人吶……便是這般,那趙相公,昔日里,我著實看他不錯,他夫婦二人,唉……奈何……總歸人也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二位不必多憂慮,只去那萊州看看就是……”
許貫忠與朱武再又對視,便是互相點頭,臉上起了微笑,但并不再言。
蘇武算是看出來了,這兩人,有點東西……有了某種默契,而且,還很有方式方法……
其實挺好,人無完人,這句話說的是蘇武自己,幕僚謀士,該是這般,就好比那曹阿瞞……
當然,蘇武也不是自比曹老板,而是知道自己該以一種什么方式與幕僚謀士們相處,曹操,就是學習的榜樣,劉邦也是學習的榜樣,乃至李世民也是學習的榜樣。
成功者,其實都有共同點,這些共同點,就是蘇武要效仿的。
蘇武開口問:“是等二郎他們都回來了,還是咱們輕裝先去萊州?”
許貫忠答了一語:“將軍,我隨將軍先去萊州穩定局勢,帶五百輕騎即可,這邊讓朱虞侯就在寨中等候武指揮使他們……這般如何?”
蘇武點頭:“那就鳴金,咱們上馬就走!”
五百輕騎,一千多匹馬,奔在去往萊州的官道之上,攏共還有一百二三十里路,便是連夜不停。
路上,許貫忠忽然問得一語:“將軍,適才何以不追那將臺賊首?”
蘇武卻也問:“先生當真不知否?”
許貫忠便是來答:“我初來乍到,多是在猜測,問將軍,便是想要一個篤定。”
“先生可以篤定,先生猜的是對的……”蘇武直白一語。
許貫忠點著頭:“將軍真有大志。”
“倒也不全是我一個人的大志,其中更多是朝堂之事,朝堂傾軋,我自配合其中。”蘇武答道。
便是也知,許貫忠雖然才華橫溢,但并沒有當過官,對于官場,多靠遠遠的觀察與想象,也如蘇武昔日一樣,并不了解朝廷真正的運作。
所以,蘇武也要培訓一下許貫忠,讓許貫忠知道真正的朝廷是個什么樣子,如此往后謀事,謀朝廷官場之事,許貫忠才能真正切中要害。
果然,許貫忠聽得此語,便也在思索:“按理說,將軍乃程相公麾下,程相公又是……那……高唐州高廉,是殿前司太尉之族弟……”
“先生大才!”蘇武夸得一語,許貫忠當真聰明,一點就透。
“多謝將軍指教。”許貫忠還拱手一禮。
蘇武看去,便是覺得許貫忠當真進入狀態了,閑云野鶴,真已經進入謀士這個身份了。
這種感覺,也極好。
“許先生,我得你在身邊幫襯,豈不就是漢高祖得蕭何?”蘇武這場面話得說。
許貫忠拱手一禮:“將軍謬贊也,在下會的很多,不會的也極多,還請將軍多多包涵。”
“只要先生不嫌棄,我蘇武這輩子,定對先生百般信任。”蘇武這也是場面話,但更是真心話。
“在下信得將軍此語,將軍對那只有一面之緣的趙相公都有心中不忍,何況對旁人?一路來,行軍也好,宿夜也罷,軍中將士,哪個不說將軍義薄云天?已然不假,將軍定是可以托付之人。”
許貫忠說得認真。
蘇武就笑:“這賭局是結束了嗎?”
“將軍,在下這一局啊,輸了,輸得心服口服。”許貫忠再一拱手。
“這局勢還未定呢?”蘇武又問。
“剛才那一陣,就已經提前定了局,此局,將軍已解。只要將軍此去不在萊州犯險,此局必是妥妥當當。”
許貫忠忽然這么一語。
“你是說遮掩之事?”蘇武微微皺眉。
許貫忠直接點頭:“正是此事,我也知將軍只是心中猶豫,心狠手辣之事,對熟人難下手,但我更知,將軍大志在胸,自有定奪,萬不會錯。”
“你啊,真是會說話,可正我衣冠,可明我得失!”蘇武點著頭,不多言。
“也是適才將軍所言,人,總歸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許貫忠答著。
“天要亮了,萊州要到了。”蘇武嘆著氣,便是心中郁郁,開心不起來。
“我來寫奏,將軍蓋印即可。”許貫忠當真如蘇武頭前所想。
他這般人,要么不干,一旦真干了,那定是一心在此,別無二念。
“先見人!”蘇武如此一語,卻不自覺點了一下頭,還催動了一下馬匹,讓快走的馬匹稍稍跑起來。
萊州城,四門緊閉,城頭上,倒是有了幾個軍漢。
想來是賊人走了,許多人又回來了。
自有人去叫門,待得門開,蘇武直去州衙。
那趙明誠也回來了,面色煞白,眉鎖不松,見得蘇武,遠遠奔來相迎。
蘇武一禮,趙明誠直接來扶,扶的動作極大,好似要相擁一般,口中有語:“蘇將軍,你可來了,你可來了啊……”
說著,便似就要流淚……
蘇武先嘆息,就問:“趙相公,城中百姓如何?”
趙明誠來答:“城中百姓無礙,許多人都奔出去了,那賊人入城來,倒也沒有滋擾百姓。”
蘇武再問:“城中富戶如何?”
趙明誠卻是沉默了,低頭,抬手作請一下:“蘇將軍且坐……”
“富戶是不是損失慘重?”蘇武倒也不坐,直接再問。
“人也多是沒事……”趙明誠如此來答。
“卻還是有死傷之事?”蘇武也問。
便是蘇武也有猜測,賊人此番心急,知道蘇武大軍在后,想來宋江吳用也有那不斷催促的命令下去,賊人心急之下,逼問錢財,豈能不動手段?
死傷之事,只怕……還不會很少。
趙明誠無力點了點頭,便有抬頭來看蘇武:“將軍,可截殺到了賊人?”
就看趙明誠的眼神,那慌亂還在,卻也知道自己犯大錯了,那害怕也有……
蘇武更從趙明誠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乞求,乞求幫助……
上次在青州見他,他剛起復再用,正是意氣風發,酒席之間,便是那主角人物,老宗澤是三百里去迎他這個上官……
今日再見,蘇武只有嘆息……
“賊人截殺不少……”蘇武點著頭。
“這就好這就好……”趙明誠也連連點頭。
“可是……”蘇武這么一語,頓住了。
“什么事?蘇將軍只管來說,咱們二人一見如故,近來書信來去多次,已算知交,將軍有話就說……”趙明誠又慌亂起來,想來心中一直忐忑。
“可是這事,如何是好啊?”蘇武看著趙明誠。
趙明誠聞言,面色更白,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腳步稍稍一移,身形跟著一晃。
蘇武抬手一扶,還是一句:“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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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誠再看蘇武,眼神里皆是期盼:“將軍可有良策,將軍可有辦法?”
蘇武又嘆氣……
卻是身后許貫忠忽然說話:“將軍,趙相公,坐下來說,坐下來吃杯茶,慢慢說!”
蘇武看了一眼許貫忠,豈能不知許貫忠那打岔提醒之意?
蘇武對著許貫忠擺擺手,便是告訴許貫忠放心就是,他心中猶豫幾番,豈不就是為了篤定而來?
若是不提前去想去猶豫,那就是此時猶豫了……
蘇武知道,趙明誠會求自己,就像此時,就像眼前。
趙明誠更在作請:“坐坐坐,坐下說……”
蘇武點頭,落座。
趙明誠那期盼的眼神,又在蘇武身上,口中連連來問:“這一戰,是勝了,對不對?蘇將軍既然這么快到了萊州,那肯定是打勝了賊人!”
“勝了。”蘇武點頭。
“將士可有死傷?萊州府衙里的錢都被賊人劫去了,但我……我青州家中也頗有資財……”趙明誠抓住了蘇武的手臂。
“死傷不多……”蘇武如此答著,拒絕了趙明誠的錢,便也真是沒什么死傷,一場兩千對八千人的大戰,比蘇武想象的要輕松許多。
也是蘇武使盡渾身解數,開戰之前,賊人體力士氣已然大減。
更是蘇武沒想到,宋江吳用之輩,在他蘇武面前,已然是那驚弓之鳥一般。
趙明誠當真好似要哭出來,只問:“蘇將軍,不是大勝了嗎?當真沒有辦法了嗎?”
蘇武看了一眼許貫忠,起了身,搖搖頭:“趙相公,倒也無妨……咱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許多年來,都不曾嚴懲過官員,相公本就在青州隱居,此番致仕,倒也無甚……”
蘇武說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大宋朝,對文官太好太好,自真宗仁宗而下,從來不殺文官,坐牢都少,蘇軾坐過牢,也不過三個月而已,已然是極其少見之事。
一般犯錯,貶謫就是,哪怕真犯大錯,革職回家,再大錯,不外乎發到瓊州當官,沒有更嚴重的了。
此番趙明誠之事,其實后果不算太嚴重,因為蘇武把這個屁股擦得還算干凈,趙明誠十有八九,革職回家去,再不續用。
蘇武之語,是安慰趙明誠。
卻是也沒有安慰到,趙明誠兩行淚水,還是落下來了,為何?
他自還要名聲,如此一遭,名聲盡喪,不論在哪,脊梁骨永遠被人戳著,他乃名士,一朝掃地,往后再也見不了人了。
蘇武拱手:“趙相公,我便回軍中去了……”
“蘇將軍……”趙明誠便也站起。
蘇武回頭看了看:“趙相公,我若還有詞作,還寄給你……”
趙明誠站在那里,頭往前微微傾著,駝著背,雙腿微微彎曲,雙手無力垂在左右……
輕輕擺擺手……
蘇武轉頭回來,邁步去。
許貫忠飛快跟在身后,輕聲說得一語來:“將軍過于重情,其實……不好……有時候關心則亂,反誤大事……”
蘇武不說話,只管往前走。
許貫忠繼續說:“去那城中軍營處,我便來寫,將軍加印。”
蘇武輕輕點點頭,翻身上了馬。
那衙門里,趙明誠癱坐在座椅上,久久無神,便是也不知該去做什么……
也不知他后悔不后悔,當時一時失措,竟當真轉身就跑,人在恐懼之中,下意識如此去做,便是戰勝不了恐懼……
回頭來,怎么會不后悔呢?
后衙里,妻子李清照還在,當時拉著她就上車跑,跑出城了,李清照才知道詳細,便是從那一刻起,李清照就再也沒有了一個笑臉……
乃至話語里,也多是譏諷。
那后衙,趙明誠也不愿回了,回不去了,心中念想許多恩愛事。
想的是夫妻二人煮茶閑趣,兩人猜書,說一句話來猜,猜這句話出自書架里哪本書的第幾頁……
妻子從來都贏,偶爾輸了,便是耍賴,茶水無意之中潑在水上,便也是茶香四溢……
那時,多美好。
而今……
卻是今日,妻子李清照還寫一首詩來,攏共四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這詩……
這詩啊……
趙明誠想著想著,忽然只覺得胸口一悶,上下不接氣了,只待悶得幾番,一口痰吐出,便是胸口衣衫,一片血紅……
“來人……來人……”趙明誠看得這一片血紅,又起驚慌。
自有人來,呼喊來去,快請郎中。
終是七手八腳抬到后衙,躺在床榻之上,郎中來了,開了藥,去了。
趙明誠抬頭去尋,尋那個倩影,她在,皺著眉頭站在床邊。
“我……”趙明誠開口來,不知該說什么。
“你不該去問,但你還是要去問,他雖然是武夫,但也圣賢書讀了不少,卻又豈能還看得上這般的你?”
李清照,當真冷言冷語。
仿佛十來年恩愛,一夕全無。
“回青州,回青州……”趙明誠嘟嘟囔囔在嘴邊。
“青州又如何回?父老鄉親又如何見?”李清照微微閉眼,也是無奈。
“……”趙明誠抬頭來看,慢慢又把頭放下,只說:“那你尋個去處吧……尋個沒人認識你我的地方……”
“從今往后,天下何人不識君?天下何人不識你我?何人不恥笑你我?”
“我去死,我去死了罷……”興許,所有人的恥笑,不及李清照一句冷語傷人。
“唉……”李清照腳步微動,坐在了床邊,看著趙明誠,也是無言。
該怎么辦?她也不知道。
去哪里?她更不知道。
人生起落,對于她而言,更也殘酷,夫妻一體,陡然間,便成了天下的笑話,成了士大夫的恥辱,再也沒有抬頭見人的那一抹自信了……
蘇武其實還想到了一點,若是天下如麻,四處紛亂,家國淪喪,倒也罷了,想來沒有那么多人有心思還去恥笑誰,便是趙明誠這般士大夫之輩,多如牛毛……
奈何,此時不同……
蘇武看著許貫忠寫就的奏報,看了又看,寫得極好,定是程相公要的那種。
許貫忠看蘇武看得久了,便問一語:“將軍?”
蘇武嘆了一句:“其實,怎么都遮掩不得,且不說城中那些大戶,衙門里有推官判官,各縣有知縣相公,軍中也有兵馬總管……這么多人,哪里遮掩得過去?”
“那為何頭前將軍要那般來問呢?”許貫忠也疑惑。
“為何?其實是想你告訴我遮掩不得……告訴我不必多想……”蘇武答著,從懷中掏出了那個小小的印鑒,染上印泥,蓋了上去。
“我卻只說,其中風險極大……”許貫忠如此一答,便也點頭,他懂了,摸到了蘇老板的一些脈絡了。
許貫忠接著說:“人若無情,便也不好,將軍本就有分寸,想來將軍只是不愿親手來做這事罷了……”
“其實啊,是我心中對那夫妻二人,有一份太久的掛念,此時再想,都是人而已,只是我知道得太多,千想萬想,便是不愿那趙相公做下這般事來,他卻還是這么做了,可惜了李大家……”
說著,蘇武還是嘆氣,卻把手中的奏報一揚:“著快騎速速發往東平府程相公親手。”
許貫忠聽得半懂不懂,只管拿了封皮,塞好奏報,上了火漆,再火漆蓋印,出門喊人速速去送。
事情做完,許貫忠也感覺心中一松,再看將軍,將軍也是換了面容,少了那幾分愁嘆,站起身,話語鏗鏘:“此事就算過去了,吩咐兄弟們往城中去尋,宣講大勝之事,安撫百姓歸家……也叫那衙門里的官吏干活了,統計一下死傷之事,做個案卷存底,只待財貨錢糧回來了,各家損失都補一些……”
許貫忠立馬聽懂,就問:“那……留多少在軍中?”
“留……二十萬貫吧……”蘇武對于這筆錢的處置,也有想過,京東兩路,會是他的大本營與根據地。
民心得安,名聲人設更得做,要的就是別人的一句夸,要的是人們說起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蘇武,就會豎大拇指。
其實京東兩路這個地方挺好,進可直去中原,退可偏安一隅,乃至海路暢通,還可直去燕云遼東等地,只待權柄真到手,好好經營,齊魯怎么不是強權之地?
春秋也好,戰國也罷,從來有他一強。
若是一朝真強橫,蘇武自是兼濟天下而去,若是大局不如人意,蘇武也當在此先自保自安,再徐徐圖之。
總歸,將來不定,難以預知,都要做兩手準備。
軍漢們開始上街了,到處安撫百姓。
萊州城內,也慢慢有了人氣。
蘇武得留兩天,等著賊人尸首運到城外,堆放個京觀之景,便更是安民心之舉,百姓們看得兩千多具賊人尸首,驚慌也就去了,乃至仇恨也就報了不少。
也是蘇武立人設立名聲的手段,便是讓萊州所有人都知曉,蘇將軍百戰不殆,蘇將軍一來,賊人不過土雞瓦狗。
發錢……
蘇將軍仁義正直,蘇將軍驍勇善戰,蘇將軍愛民如子,蘇將軍品德高尚,蘇將軍……真的好!哪哪都好!
秦明也趕來了,蘇武也無二話,分出五萬貫給秦明。
秦明還推辭不受:“哥哥,我在濰州拿了一筆,你麾下人馬比我多,你留著就是。”
“濰州拿了多少?”蘇武直接問。
“二十七萬貫……”秦明來答。
“多少?”蘇武愣了愣。
“哥哥做事,太仁義了些,要不……我分哥哥一些?”秦明只以為蘇武沒弄到多少錢。
蘇武擺擺手,笑道:“不必不必……你自拿著錢回青州強軍,定要聽我之言,甲胄兵刃也好,馬匹也罷,只管多買多置,軍漢月俸也多給一些,千萬不要多留。”
秦明一拱手:“我自聽哥哥的就是。”
“嗯,有些事你不知,大戰將起,你定要強軍,來日,你我定還會同陣效用,你麾下兵馬,便是身家性命與前程。”
蘇武說得很認真,生怕秦明敷衍。
秦明當真也驚:“這般密事,哥哥告訴了我,我自不敢不聽,回去之后,定然想盡一切辦法強軍。”
“好,如此甚好,該回了,你回青州,我回東平府……”蘇武軍中,已然開始拔營。
秦明便也拱手告辭:“只再等哥哥軍令來招。”
“再會!”蘇武也拱手。
蘇將軍拔營了,萊州百姓,成群結隊,簞食壺漿來送,一送二三十里,皆不回返。
蘇武下馬站在路邊高處,拱手左右:“回吧,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再送多遠,也還有辭別之時,諸位,回吧……”
有那少年,披麻戴孝從人群而出,顯然奔了一路,氣喘吁吁,往地上一跪:“拜謝將軍為我父親報仇!”
“回吧回吧……”蘇武點著頭,卻還是擺手。
“只愿將軍前程似錦,長命百歲。”少年人依舊磕頭在地。
蘇武也只點頭,這般話語,這一路他聽得太多次了,這份名聲,算是有了。
甚至還有人主動往軍中送錢,蘇武都一一拒絕了去。
卻是一比萊州與密州,蘇武又知道一個道理,人終究是真的吃苦受罪受難了,才知道尋常日子來之不易。
也好……也好……
走了,蘇武上馬,留得幾十人攔在官道,不準百姓再送,如此大軍去了,那幾十人打馬再追。
許多事,是有意義的,比如今日二三十里來送的百姓,就是蘇武要在這亂世掙扎的意義所在。
一路回去,便是也想,倒也不知曾頭市那邊戰事如何?
也不知朝廷大軍來了沒有?那高俅高太尉是不是當真親自帶軍出征?
(兄弟們,今天八千六百字,著實寫不動了,狀態欠佳,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