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宿夜。
中軍大帳里提來一個人,眾多軍將皆在,認識這人的倒也不是一個兩個。
這人頭上包扎著,臉上還有血跡未完全擦拭,他綁縛了半身,就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滿場之人,再看頭前那中間端坐的蘇武,便也打量來去。
蘇武指著他,與眾人笑著來說:“這廝名叫花榮,本是那青州清風寨的副知寨,有一手極好的射術,昔日清風山里剿賊,某先登之時身上中兩矢,十有八九就是這廝射的……”
便是那楊志、周通等人,顯然都認識他,楊志開口來說:“本是勇武軍將,卻從了賊去,長得個周正模樣,非要從賊,花榮,朝廷哪里對你不住?”
花榮坐在地上,還真來回話:“貪官污吏橫行,就是對我不住!”
蘇武倒也奇怪,來問:“哦?倒也不曾聽聞哪個貪官污吏欺辱了你啊?不是你不顧朝廷律法私藏逃犯被人拿到了嗎?”
花榮聞言,便是頭一偏,二話沒有,只有一句:“既落你手,要殺要剮只管來就是。”
又是這一套?
蘇武點頭:“也好,既然你認,這軍中自有軍法,你本也是軍將,叛國從賊之罪定也,來人,拉出去,砍了頭,來日領個賞!”
自有軍漢上前來拖,那花榮自是被拖得往外去,雙腿忽然連連在蹬,陡然又起了反抗。
直到拖出大帳,那花榮忽然又喊:“蘇武,你不講道義!”
就看大帳之內,所有人忽然都哄堂大笑,那拖人的軍漢也止住了腳步,又把那花榮往回拖進帳中。
滿帳之人都笑。
便聽蘇武開口:“如何?”
武松開口:“自是哥哥勝了!”
呼延灼也說:“還是蘇將軍猜得準,這廝當真不是那決絕赴死的模樣。”
楊志也說:“只當他是條好漢呢……”
花榮立馬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屋子的人,剛才拿他作了賭注。
花榮心中來氣,便又是一語:“要殺就殺,平白拿我恥笑,我花榮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還來這套?
蘇武笑容一收,左右一看,眾人笑容皆收,就看蘇武微微一抬手:“咱不是那賊寇之輩,也不要什么江湖好漢,這般人本是朝廷要犯,留之無用,還得耗費糧食養著,還要派人看管,送到府衙里也不過是一刀,殺了吧……”
那拖人的軍漢便是再來拖,動作快速許多,拉著人就往外去,花榮自是一副赴死模樣。
倒也不走遠,就在寨外十幾步,一個馬槽前,一眾軍漢各自準備,有人抽了刀,有人把花榮的腦袋摁在木馬槽上,便又有人從另外一邊去拽住花榮散亂的長發,如此固定好。
那持刀之人就上前來了,還有一語:“我刀快,不痛,你安心上路,記住,下輩子不要從賊。”
那刀已然舉起來了,那大帳里再也沒有了哄堂大笑,風聲呼呼左右,有那馬匹就在一旁,似也在看他花榮斬首。
花榮看著一旁馬的長臉,長臉上的馬眼,正映出此時此刻他被砍頭的場景。
“好走!”持刀軍漢最后一語,都已然要揮下來了。
花榮陡然大喊:“蘇武,蘇將軍,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那刀頓了一頓,等了瞬間,那大帳里來了一語:“再把他拉進來。”
左右軍漢又把人一架,七八步去,又往那大帳里一扔。
蘇武又笑起來了,只問一句:“花榮,你到底是想死還是不想死?”
花榮不答,只問:“我探聽過,我那妹妹本留在清風寨里,卻是被你提走了,你到底把她怎么樣了?”
“犯官家眷,自是發賣了,此時不是在大名府,大概就是在汴梁城,官賣,當不在哪戶人家里,多半是在樓宇之中,告訴你了,如此,死得瞑目了嗎?”
蘇武也問。
花榮聞言,似要站起,雙手被綁縛,便也難站起,身形左右轉動掙扎幾番,倒是坐起來了,便是一語大呼:“蘇武,我與你勢不兩立!”
蘇武嘆息:“唉……還說這話有什么意義?自你從賊那一刻,便就是拋家舍業的路,要怪,就怪那宋江害你,你好好的軍將,轉眼就成了賊,何也?因為那宋江就是大賊,他交的那些朋友兄弟,也都是大賊,我不過執行的是朝廷律法,何錯之有?再說,此時此刻,你如何與我勢不兩立?”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花榮咬牙切齒,著實兇惡。
“沒什么其他的事了吧?倒也是念你昔日是軍將,才讓你折騰兩番,還有事一并說來,無事啊,你好好上路……”
蘇武擺著手,不多看。
花榮坐在當場,左右再環看一周,大帳之中,各般軍將,當真濟濟一堂,卻是花榮忽然問道:“你自說我,何以……你帳下也有賊寇?”
他也能認出人來,楊志也好,周通也罷,昔日不是賊寇是什么?
“這叫浪子回頭,他們而今投了官軍,用命搏了前程,為朝廷為百姓殺賊,也立了功勛。你那宋江哥哥,不也是一心要招安嗎?你不也是聽著你那宋江哥哥要招安,才如此賣命嗎?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你半路死了,也當是心甘情愿,是吧?”
蘇武再問。
只看花榮偏頭去,又是無言,便也當真是被蘇武說中了,那宋江求招安的事,自是與花榮早早有過商量。
許貫忠在旁一語:“將軍,這廝是想活呢,不是想死,想死早死了……”
蘇武笑道:“誒,先生豈能如此看輕人去?他與那宋江有莫逆之交,刎頸不可變也,此時此刻,豈能求活?先生不知,賊寇之中,也多是義氣之輩,死有何懼?”
許貫忠恍然大悟:“哦……那自是我看輕了人,這廝當是不求活路了。”
蘇武大手一揮:“拉下去吧……”
軍漢又來,只管又拉出去,又是那一套流程,只是持刀之人多了幾句話語:“你說你要死,你就安安心心死,來來去去拉拉扯扯,多活片刻作甚,不是勞煩我等?你若是不想死,你只管去求,我家將軍說不定啊,還真留你一命……”
“好了,上路吧……”
花榮再次看到那匹馬的眼珠,火光之下,好似馬匹也有表情,也在憐憫……
忽然,花榮把脖子一抻,猛烈一喊:“蘇將軍,我也愿浪子回頭,再投官軍。”
空氣陡然凝結,那舉起來的刀,倒是沒有立馬落下。
大帳里有人說話,只是花榮聽不清楚而已,卻是花榮心臟莫名狂跳不止。
其實大帳里,是許貫忠在與蘇武說話:“將軍,你這拉扯之法,倒是把人心玩得透徹了,人啊,興許一下赴死不那么難,難的是一會兒活來一會兒死,想得多了,赴死之心就慢慢不那么決絕了,求生之意,也就有了。”
蘇武點著頭:“是這么個意思……”
武松在旁,便是連連點頭:“哥哥,我又學到了。”
蘇武卻說:“二郎,這般事啊,不一定都成,有些人,真就一心求死也未必。”
“若是這花榮真一心求死呢?”武松問。
蘇武答:“那……不就死了罷了……”
“也是,死了就死了,那廝又不是什么神仙下凡,咱們又不是他爹。”武松如此來說,他才不在乎什么花榮不花榮的……
便是滿場聽得武松之言,又是哄堂大笑,這笑聲傳出去,其實刺耳。
花榮聽來,格外刺耳,便是雙目一閉,五味雜陳。
“拉進來!”蘇武的聲音傳出來了。
幾個軍漢嘆了一口氣去,只與花榮說:“你這廝真是折騰人,要死就死,要活就活,麻煩得緊。”
便是又把花榮往那大帳地上一扔,花榮又扭幾番身軀,坐起,雙腿再支,還真就站起來了。
大帳之中,倒是笑語去了,眾人皆是嚴肅。
蘇武先開口:“你倒是個好軍將,家國大義與江湖義氣,卻是分不清楚,累在那小小義氣上了,真說起來,你從賊倒也是無奈。但是你與那宋江,交情太深,不可信也!”
“只求將軍把我那小妹贖買回來,我自一心效死,愿為馬前小卒上陣。”花榮如此說道。
“你從賊的時候,怎么記不起還有個小妹?”蘇武問道。
“那時心急,已然就要送到青州牢獄,半路逃脫,已然從賊,只想回頭打破清風寨去救,哪知世事無常……”
花榮認真來答。
“那就是說你還一直掛念著你那小妹?”蘇武非要這么來問。
“唉……”花榮低頭不語。
“我把你家小妹贖買回來了,你不會帶著人就跑了吧?”蘇武還問。
花榮還是不答……
許貫忠一語來:“你這廝,又要求活,又還裝個硬氣,連那求人的話語都沒有,教人如何信得過你?既然你本就求個招安,賣命在求,何以此時,招安了,你又還朝秦暮楚,心思不定?”
花榮再抬頭,又看滿場眾人,又看蘇武,口中來答:“蘇將軍麾下好軍伍,整個大宋怕是也沒有多少這般的好軍伍了,若是為軍將,在這般軍伍之中,那真是軍將之幸事!但那公明哥哥,待我也是極好,這份情義,如何情義背之?若是情義背棄,豈不真是教人恥笑?”
蘇武嘆了一口氣:“那宋江這般好?”
“旁人且不說,待我自是極好。”花榮也是嘆氣。
“那你覺得他招安能成嗎?”蘇武再問。
花榮看了看蘇武,一時無語,答不出來。
便是也想,若是無有蘇武,招安之事,如今之局,當是必成。
但偏偏面前有個蘇武,這件事,難成,怕是成不了,近來也聽說蘇武在濟州造船,那梁山,何以擋得住蘇武如此兵鋒?
想著想著,花榮答了一語:“怕是不成了……”
蘇武卻接了一語:“那倒也不一定……”
“什么?”花榮聞言猛然一驚,抬頭去看蘇武面色,見蘇武面色帶笑,忽然心中大喜,莫名大喜。
只因為剛剛想到招安之事,只在蘇武一個阻礙,蘇武陡然此語,豈不就是說……
“將軍此言何意?”花榮連忙去問。
蘇武擺著手:“沒什么意思,招安嘛,成也可以,不成也可以,且看怎么成得了,也看怎么成不了……”
花榮忽然雙膝一跪:“愿為將軍效死!”
蘇武擺著手:“我也不信你,今日啊,且與你去了綁縛,把你安置在武松陷陣營下為士卒,你要跑呢,你那小妹找不回來是其次,那招安之事,便是定然不成了。”
蘇武這是恐嚇,是威懾。
既然花榮對某些事這么掛心,那就有這種事來圈住他,人,總歸能尋到軟肋。
許貫忠配合一語:“將軍高明,若是賊人都是反復之輩,那招安之事,也萬萬不可信,只管一力進剿,剿滅為止。”
花榮已然磕頭:“將軍,我萬萬不會反復!”
“行了,下去吧……”蘇武抬手一揮,這事就到這里了。
這花榮值得今夜這一番設計,但能用最好,用不了,那也不缺這么一人。
當然,花榮還是有些價值的,在宋江那里,花榮其實沒用對地方,便也是如今梁山之上缺少勇猛之人,花榮只能是那敢死先鋒。
若是在蘇武麾下,花榮這一手射術,上了馬,輕騎之中,游騎騎射之法,豈不天選之將?
花榮被去了綁縛,下去了,自有備了清水吃食。
真是要跑,倒也無妨,梁山多一個花榮敢死先鋒,他也打不過誰去。
第二天大早,拔營再走,蘇武還特意問了問武松:“二郎,那花榮呢?”
武松來答:“后面石秀身旁跟著呢……”
蘇武微微一笑:“他們兩人在一起,倒是合適。”
“誰說不是呢?便是我想的辦法,那石秀如今老老實實想得通了,他自就會勸人了。自還是咱們這里好,哥哥也好,軍將也好,同僚士卒也好……”
武松有幾分得意。
“你讓石秀去勸他了?”蘇武問。
“那倒也不是要如何去勸,咱們是官軍,要做的是正義之事,那花榮本就是官軍軍將,在咱們這里留著,他心中自也舒暢……”
“二郎啊,你當真長進不少。”蘇武如此一夸,真心實意。
“這不都是跟著哥哥學的嗎?”武松笑來。
許貫忠在一旁,說得一語:“武指揮使來日,當是可以獨當一面之才。”
“許先生,當真?”武松對許貫忠還真有幾分尊重,只因為蘇武當真尊重許貫忠,武松便知道許貫忠是了不得的人。
許貫忠笑而不答,只去看蘇武。
蘇武來答:“二郎,當真!”
武松激動不已。
蘇武多加了一語:“但你啊,也要開始多看看書,看那世事變遷,看那人心之處,看那陰謀陽謀,看那博弈之道,也看那你方唱罷我登場……”
“好,回去就看,說看就看!哥哥只管給我書,我只管去看。”武松認真點頭,一個街邊浪蕩的少年,早已改變。
許貫忠在一旁,一直是笑臉,他有一種感覺,感覺這個團隊,有一種勃勃生機之感,一切都好似欣欣向榮,在往正確的道路上發展。
只待回到東平府里,又是大勝,慢慢沒有了昔日那般的熱鬧,只是百姓們碰上了,便呼喊喝彩幾語,當然也是歡喜。
再也沒有了昔日的萬人空巷,這倒不是不好,而是一種好。
勝利多了,凱旋多了,也就習慣了,習慣其實就是少了擔憂,便是篤定,蘇將軍出征,定然得勝。
這種篤定與信任,便是好事。
蘇武自然先見知府程萬里,兩人落座,程萬里也沒有多少興奮,似也有了一種習慣。
“子卿啊,請功的奏疏也去了,那請罪的奏疏也去了,請功的,興許壓在樞密院里不會發,要等等……那請罪的,只怕已然在朝堂上了。”
程萬里直接說正事。
“萊州趙相公,只怕……”蘇武問。
程萬里點著頭:“咎由自取!”
“相公,這賊寇啊,久拖不得,朝廷那邊,可起了大軍?”蘇武問著,其實也稍稍有些急了。
急的是事,梁山這么點事,拖沓這么久,蘇武忍不住要出手了。
程萬里來說:“出發了,想來七八日,十來日,也就到了。”
“高太尉親自出征?”蘇武問。
“嗯,他親自出征!此番高太尉來勢洶洶,不比以往,他還派人沿路收集船只,大概是準備水陸并進,一舉破賊!”
蘇武微微皺眉,這回梁山壓力有點大了,不過再一想,高俅所帶之兵,而今怕是遠遠比不上賊寇宋江麾下。
再怎么說,宋江麾下,那是真的見過幾番大場面了。
高俅帶來的人,只要當真一碰,必然就現出原形。
想來想去,蘇武心中定了定,問:“童樞密又何吩咐?”
程萬里眉頭一挑:“恩相只有一語,高俅一旦落敗,咱們就要立馬進兵。”
“那高俅萬一勝了呢?”蘇武想知道個全部。
程萬里看了看蘇武,目光里有幾分無奈,慢慢來說:“恩相也吩咐,那高俅一定不能勝!”
這話說到蘇武耳中,豈能不懂?
便是吩咐程萬里與蘇武,讓他們兩人不論想什么辦法,用什么手段,高俅就是不能勝。
所以程萬里有些無奈,興許不一定愿意做,但又不得不做,也知道必須要做。
蘇武倒也明白過來了,朝堂傾軋,其實……還真是沒有底線的,底線這玩意,早就不知什么時候全丟光了。
友軍剿賊,不僅不能救,還一定要拖后腿。
蘇武只是想了解這一點,明白這一點,也知道,人家高俅,不需要誰拖他后腿,他本就不堪用。
“明白了!”蘇武點頭。
程萬里還來安慰:“你也不必多想,那高俅何曾領過兵馬打仗?只管坐山觀虎斗,自有分曉。”
排長連長都沒當過的人,領幾萬人馬作戰,這大宋朝總是做這種事,真把打仗當兒戲。
真不知道高俅上陣指揮,到底該怎么指揮使?
蘇武這邊慢慢再說,軍營里,也有事發生。
那花榮入了軍營,隨在武松身后,武松把他領到一處小房舍旁,不遠處就是頭前關押石秀的地方。
只待有軍漢上前來開了門,武松說道:“進去吧?”
花榮愣了愣,問:“武指揮使,莫不是將軍還要把我關押在此?”
“休要多言,進去就是!”武松這脾氣,當真抬手一推。
花榮就被推了進去,這屋舍還不同頭前關押石秀那間,石秀那間真就是小小一間,這間還有左右偏房,昔日里,這本就是住人的,是那董平在軍中休息的住處,蘇武本也可以住這里,但蘇武有了住處……
只待花榮進了門,左右一看,右邊廂間里似乎有人。那人坐在一個臺子前,背對著花榮。
花榮一眼看去,就要落淚。
那人也剛好回頭,只以為又是送飯的時間到了,卻是回頭一看,也是呆愣當場,隨即立馬落淚。
片刻之后,那人站起,腳步就來,問得一語:“兄長,你也被抓來了?”
花榮連忙也是腳步往前去,一把抱住那人:“小妹,小妹……”
武松也不看,只管把門帶一下,就走了。
花榮激動直接,也是落淚,連連在問:“小妹,你可還好?他們說……有人說……你被官賣了,說把你賣去大名府汴梁城里去了……”
“我好呢,我一直就在這里,就是不得出門,每日有吃的送來,也有水送來……我知道這里是軍中,我被關押在軍中了。兄長,你也要與我關在一處嗎?”
小妹臉上,皆是焦急擔憂,她知道自家兄長受了連累,成了賊寇,官軍四處捉他。
花榮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是……我是又投了軍了,那蘇將軍……唉……小妹,你沒事就好,我是被人逗弄了,你沒事就好……我還真以為你被官賣了,沒有人來欺辱你,對不對?”
小妹搖著頭:“沒有呢……”
“好好好,再好不過,往后……咱們過好日子,咱們過以往那般的日子。”花榮激動不已,便是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把自家小妹打量個遍,當真哪哪都好好的。
“兄長,真的還能過以往那般的日子嗎?”小妹抓住哥哥的手,哪里敢相信?
“能!”花榮認真來點頭,再說:“一定能,我好好在軍中做事,憑借本事,定還能謀個前程,再給你尋個好夫家。”
“兄長,他們說你叛了朝廷從賊去了,是真的嗎?”
看著小妹無辜而又擔憂的眼神,花榮悶頭:“唉……如今不是了,如今不從賊了。”
“好,好呢……那我能從這里出去了嗎?”
“能,一定能!那蘇將軍……他……他其實不錯,他其實挺好的,是個好人,他這般待你,便也是這般待我,他興許早就想過了……”
花榮邊思索邊來說,說得不清不楚。
小妹自是來問:“他想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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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蘇將軍,興許早就想過有一日,我會再投軍來,所以他如此待你,等著我來呢……”花榮當真想明白過來。
興許也不一定真是如此,興許就是蘇武一時不知把這么一個姑娘如何是好。
這姑娘是無辜的,若是不帶回來,在那清風寨也好,在青州也好,肯定悲慘無比。
帶回來了,這姑娘也無罪,蘇武從來也做不出真把人官賣了的事去。
關在牢里,那更不可,牢獄不是人待的地方,殺了,那也不可能。
無可奈何之下,蘇武隨手就這么安置起來了,倒也沒想太多,只是忙來忙去,也就這樣了。
小妹聽得言語,似也明白過來,問:“兄長,你是說那蘇將軍一直惦念你再投軍?”
花榮點著頭:“定是如此了,不然他怎會如此待你?”
“那是蘇將軍救了你嗎?”小妹再問。
花榮一時語塞,想得一想,點頭來說:“算是吧……”
“那這般大恩,如何去報啊……”小妹如此一語,又說:“兄長,你往后可一定要報答他才是……”
“唉……”花榮長長一口氣嘆去,說道:“小妹,你先在此稍待,我去尋那蘇將軍……”
“嗯,好,我今日,可高興!”說著,小妹便又是落淚。
花榮回頭出門去,左右一看,一個人都沒有,那武松早已去了。
花榮便在軍中亂走,尋得人就問:“將軍在何處?”
回答之人也是個軍漢,只管一指:“尋將軍,自是尋那議事堂去,若是不在啊,就在衙門里,輕易出不得營,你就到議事堂等著去吧……”
“多謝兄弟!”花榮起身往那議事堂去。
等了許久,就看將軍帶著一彪親衛,打馬入營來,直奔議事堂。
花榮連忙起身,躬身在旁。
蘇武來了,只管下馬,放了馬鞭,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在此何事?”
“拜謝將軍寬待我家小妹……拜謝將軍為我家小妹遮掩……”花榮一禮,就要落跪。
蘇武邁步進門,只管說道:“別跪了,更別跪在門口,進來說話。”
花榮連忙起身跟進去。
只看將軍頭前落座條案,低頭去看公文,口中有語:“這一路回來,你倒是也沒逃。”
“萬萬不敢走,萬萬不會走……”花榮連連躬身。
“怕你家公明哥哥的招安大計不成了?”蘇武隨口問道。
花榮一時凝噎,想得一想,說道:“將軍恩情,我自會報答!”
“便是轉頭讓你上陣去殺賊,算不算報答?”蘇武頭也不抬,眼前有件事就在案前,蘇武也感興趣。
那凌振在軍中多時了,報了事來,說是采買火藥之物,想為將軍剿賊立功,也是為自己報仇。
蘇武大筆一揮,買!
倒是也不多,花不得多少錢,先買點火藥原料回來看看,看看凌振能弄些什么東西出來,反正那花里胡哨的玩意,著實不堪用。
到時候,免不得蘇武也要指教一二,至于效果如何,慢慢來就是。
大筆揮完,蘇武抬頭,去看花榮,花榮自是在沉默,蘇武再說:“官是官,賊是賊,招安之事未成,官軍剿賊,豈不天經地義?”
“愿為將軍效死!”花榮終于說了這么一語。
“嗯,你放心,不會要你去殺那宋江!”蘇武低頭,繼續看公文,下一份,看得來氣。
又要東平府備糧草,顯然是府衙轉過來的,要給高俅備糧草。
備吧,也行,轉運司衙門處,戶部里,府衙就可以抵扣,也就是少一些上交。
就是備得蘇武有些不情不愿,但還是得大手一揮,備,從軍營里往外搬。
高俅就是不一樣,大軍出征,可以沿路沿河征用船只,可以各個州府去要糧草。
權柄這東西,其實真的好用。
再抬頭看一眼花榮,花榮拱手來說:“將軍如此待我,我自萬死來報。”
“倒也不知你上陣真遇到你那公明哥哥,又當如何……”蘇武問著。
“只要公明哥哥來日招安了,自是同僚。”花榮如此來答。
“倒是他有大難臨頭來,殿前司高太尉,親自領兵而來,水陸并進,也不知宋江撐不撐得住。”
蘇武隨口說著,也用余光去看花榮面色,花榮果然面色一變,蘇武心中倒也沒什么不爽,只是覺得這花榮,大概要當許久的士卒了。
花榮加官進爵這事,得看宋江到底招個什么安,怎么來招安。
“你去吧……你那小妹啊,帶出營去安頓,一個女子,總是在軍中,著實麻煩。若是無處安頓,就先帶她去孟娘正店處,尋那孟娘子,讓她幫著安頓一二。”
蘇武揮手趕人。
“拜謝將軍!”花榮雙膝在地,曾經,曾幾何時,花榮也是一個心中有驕傲的人,世間之事磨人心。
“別跪,速去,我自還不信你,還并不把你當自家兄弟,你喜歡我這軍伍,且看你來日所作所為……”蘇武大手一揮。
花榮面色之中,皆是憂愁,慢慢退去。
蘇武便是開口喊人:“來人,把楊天指揮使招來。”
自有人去奔走,片刻之后,林沖就到,拱手頭前。
蘇武抬手一比:“坐,此處無人,與你說一件密事。”
林沖點頭落座:“將軍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吩咐,高俅,要來東平府了。”
林沖面目本就猙獰,此時雙眼圓瞪而出,卻是說得一語來:“將軍放心,我定然不會私自亂來,定然不敢拖累將軍與眾位兄弟!”
蘇武抬頭看他,看了又看,再低頭,繼續看公文,又有一件事來,宗澤讓再送錢去,再送二十萬貫去濟州。
唉……蘇武大手一揮,給!
也回信去問,問一件事,海船與河船,區別在哪,能不能通用。
特別是渤海風浪相對而言小一些,較為平靜,水也不深,南北并不廣,是不是有通用的可能。
這是專業之事,便是這筆巨大的投資,將來也想有用處。
便是再問,可以不可以直接做成河海兩用的船只,乃至來日是不是可以在工程上,把河船改成海船,反正各種可能,都問一問。
林沖見蘇武不說話,便是更來一語:“將軍放心,我心中雖然仇怨深厚,但此番,我定然……我定然不會誤大事!”
蘇武終于再抬頭了,慢慢一語:“殺他,當殺,他出京不殺,回京了,便是永遠不會有機會再殺他!”
林沖聞言,猛然站起,雙眼皆是震驚,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再問一語:“將軍所言……”
蘇武平靜地看著林沖,點點頭:“此番機會,不殺他,何日再殺?”
林沖似乎有些急了:“將軍,此乃我個人私仇,萬萬不敢拖累將軍與眾兄弟們為我犯險。”
蘇武擺擺手:“若我不幫你,這輩子啊,你怕就是郁郁而終了,興許活不得三四十歲去了。”
“將軍……”
“勿要多言,自也不是做傻事,萬事啊,謀定而后動,如今幾番,你為我效死軍前,我自也當幫你報仇雪恨!”
蘇武認真來說,放了筆,坐直了身形。
“將軍于我,有活命之恩,便該效死來報,此番之事……萬萬……”
“你別說,我來說,若是他大軍之中,我豈能殺他?若是他大勝而歸,我又怎么能殺得了他?只待他兵敗之時,才可行此事也。你也不必多想,此獠,來日也是我之阻礙,死了比活著好,殺他也為我自己……”
蘇武話語不假,一來是收買人心,二來,本就是派系對立,高俅與童貫相爭,來日豈能不是蘇武的阻礙?
其實還有一個更大的動機,那就是功勛。
童貫豈能不恨高俅?他定然也想過讓高俅一命嗚呼,若是真沒有了高俅這個人,童貫在軍中,那才真能一手遮天。
奈何童貫知道,這種事在大宋朝,萬萬不會有人敢做,便是連賊寇都不敢做,何況文武官員?
只是童貫沒有料到,蘇武敢做,還能做得天衣無縫。
這事倒是不必稟報與商量,只管是天衣無縫的結果出現在童貫面前即可。
這才是好下屬,為上官能舍出命去,出了事自己背,天衣無縫事成了,那也不必多邀功。
高俅其實也難,為何?他本不是官員出身,既沒讀過什么書,也沒有當過太監,更不曾當過軍將,只憑借天子信任,陡然高位,毫無根基可言。
而今,興許搭上了蔡京的船,那也不過是利益之交。
想證明自己一回,反倒丟了大臉,他那兄弟高廉在高唐州丟臉一回,殿前司下人馬又在梁山丟臉,無可奈何之下,唯有親自帶兵來,便是為了在天子面前掙回這個臉面。
換句話說,便是殺高俅這種毫無根基的人,風險極小。
但收獲極大。
既然如此,別人不敢干,蘇武豈能不敢?
當面林沖,見蘇武不是說笑,已然跪地在磕:“將軍,我林沖這條命,往后將軍如何來用也毫無二話。”
蘇武起身去扶:“你我是兄弟,萬萬不必如此。”
只待林沖抬頭來,滿臉都是淚:“若是此事得成,我如何死,也無憾也!”
蘇武扶不起他來,慢慢說道:“此事過后,你當重新開始生活,輕易不談生死,便是重生一般。”
“哥哥,哥哥!再拜哥哥!”林沖連連再拜。
“好了好了,此事干系甚大,不要與旁人知曉,即便到時候去做,也不經旁人之手,到時候,只管你我與幾個兄弟一起去就是,起來坐起來坐,你這般拜在此處,旁人看了,自也多猜什么……”
蘇武使勁來扶,也就扶起來了,林沖聞言起身,不自覺轉頭去看大門之外,當真生怕有人瞧見什么。
“哥哥……”
蘇武擺斷話語:“不必多言,你自去就是,多則月余,少則十幾二十天,你準備著,莫要多想。”
“遵命!”
“唉……此事若成,去我心中一個大石頭啊……”蘇武揮著手,示意林沖回去。
“哥哥,我林沖,生生世世,無以為報,便是來世,也當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尋哥哥報恩。”
“去吧去吧……”蘇武點著頭,回到案前去,工作繁多,還要處理。
卻是不久之后,那花榮又來了。
蘇武只管先問:“安置好了?”
“將軍……”
“莫要再拜了,安置好了就是……”蘇武直接擺手。
“將軍,說那高太尉帶著大軍來了……”
蘇武抬頭打斷:“怎么?你要回梁山去效死啊?那你自去。”
“不是不是,將軍誤會,是……我怕教人認出了,拖累將軍……”
“有個去處,你去躲避一些時日就是……”蘇武早已想到。
“多謝將軍,我家小妹……”
“唉,你當賊的時候,你家小妹都好好的,如今還交代什么?速速去尋杜興,讓他派人帶你去陽谷縣景陽寨!”
蘇武著實忙得緊。
“不是,將軍誤會,我是說我家小妹……將軍若是,就是……我家小妹人好……也讀書學字,知書達理……”
蘇武抬頭來:“什么?”
花榮竟有一臉的緊張:“我是說,我家小妹能幫襯著孟娘子辦差,算賬盤賬之類,她都不在話下,便也掙一份干凈的營生,有個事做……”
蘇武嚇得一跳,只管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速去速去。”
“再拜將軍!”花榮一禮,退去。
又來人了,親衛都頭李成,拱手拜見之后,站在一旁,就這么站著。
如今,李成也升官了,親衛營指揮使。
蘇武一時倒也沒多問,只管干活,許久之后,抬頭,看那李成還傻乎乎站在一旁,便問:“你有什么事?”
“哦,將軍,我無事……”
“有事就說,無事自去忙,我這里,還用得著你來站班啊?練兵之事,你多操心才是。那營中騎射,都上手了嗎?”
蘇武只管擺手,活脫脫就是個黑心老板。
“那個……哥哥,我是有事呢……”李成怯生生說著。
“怎么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都當指揮使了,怎的說話還說不清楚了。”蘇武案頭已然堆滿,還有人不斷送來,真是頭暈眼花。
“是這么個事……”
“什么事,你直接說!”
“那我就說了,哥哥,我想求娶……冬歡。”
“誰?”蘇武有些懵。
“冬歡……”
“誰是冬歡?”蘇武真懵了。
“啊?”李成也懵了。
“就是你家的冬歡,我與她兩情相悅,我……哥哥,要多少彩禮?”
“哦……我家……”蘇武好像想起來了,他家還有一個冬歡呢,買來的小廚娘,便又說:“哦,我家的冬歡啊,那不成!”
“啊?哥哥,我求你了!”李成也是說跪就跪,邦邦磕頭。
“起來,怎么又來個磕頭的,起來!”蘇武笑著,也問:“你多大了?”
“十七,不久就十八!”李成跪直了來答。
“冬歡呢?”蘇武又問。
“剛剛十五……”李成愣愣答著
“一個十七,一個十五,不成不成……”蘇武擺著手。
“哥哥,我可求你了,我喜愛她,她喜愛我,我若是不娶她,我便……我便……”
“你便怎么?你便要死去了?”蘇武沒個好氣,瞟去一眼,想了一想:“這樣,娶,可以,生子之事你懂嗎?”
“啊?”
“生子,怎么生子,懂不懂?”
“懂得懂得,我會我會……”李成點頭如搗蒜。
“十五太小,會難產,待到十七吧,至少十六吧,冬歡她自小沒吃過飽飯,瘦成麻桿一樣,養一養,養高大一些,養胖一些,養個好身板,再來生子,就這個事。”
蘇武起了嚴肅,但也有笑,這事其實挺好。
“哦,這事我應了就是,哥哥放心,我都明白!哥哥,多少彩禮,我自去籌。”李成激動不已。
“別籌了,到時候啊,送你一間小院,在城里安個家,去吧,便尋孟娘子去,婚事讓她安排操持。”
蘇武如今,是什么事都往孟玉樓一推,他卻也不知道,孟娘子每天也是辛苦非常。
“拜謝哥哥,我給哥哥磕頭,磕一百個!”李成咚咚磕頭。
“出去,有多遠去多遠!莫要來煩……”蘇武呵斥一語,便是有笑。
李成爬起來,也滿臉是笑,起身快跑,剛才來的時候,滿心憂愁,只怕哥哥不允,冬歡還等著呢,趕緊把好消息帶去給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