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戰事,但許多事,繼續招兵,頭前,十萬大賊在湖州人的見證下,被蘇將軍一萬人打得丟盔棄甲。
接著,又是那反王方貌,二十萬大軍而來,還是被蘇將軍一萬人打得全軍大潰,連那反王方貌都被抓到湖州城里來游街示眾。
再聽那樓宇里的說書人,在說那陣前斗將,那是六戰六勝,一說史文恭,又說王荀,三說呼延灼,四說楊志,五說孫立……
那說書人是神采飛揚,便也是軍中如今有不少湖州人,那故事傳出來,只管來加工,如何添油加醋也不為過。
陣前五大將,那自也是名望大起!
但凡茶樓茶攤瓦子樓宇之處,只要說書人醒木一拍,必是這般故事,定也是盆滿缽滿的賺。
這也直接讓招兵之事更多了幾分熱鬧。
甚至蘇武還派人到鄰近州府去招兵,常州蘇州秀州等地……
也還讓王稟派人回婺州去聯系,聯系王稟昔日的一些麾下之人,也聯系那些被賊兵肆虐過的良家子弟……
蘇武的空閑時間還有二十天左右,蘇武連勝三十萬軍的消息早已如風一般四處傳揚。
只待過得五七天去,甚至連杭州那邊都有人過來投軍,這般的人,蘇武真的要,只管看那滿臉的仇恨與淚水,身體健康的青壯,蘇武已然是來者不拒。
倒也來的不少年老投軍之人,其實也是悲慘之事,在軍營外又是磕頭又是乞求,只說要報仇雪恨之樂,奈何軍中就是不收……
便是五七天后,這般事情,越來越多。
蘇武喜也是喜,仇恨這種東西,對于軍心而言,其實挺好,憂也是憂,便是軍營之外,聚得越來越多的人,這些人奔來湖州之地,就是為了拿刀報仇,連飯都沒得吃,卻是軍中又不要他,但每天的飯也還要照顧。
這事,自也要邢岳來處理,流民難民的群體,是越來越大,這些人本是四處去逃,多是往北遠走。
如今都知道湖州城這邊安全,有那連續打敗三十萬賊軍的朝廷先鋒大將,只待消息散得越來越廣,這些流民難民,那是拖家帶口而來。
管是一定要管的,按照朝廷正規流程,那更是要管,甚至就是直接豎起招刺的旗幟,只管把其中只要是壯年的男人,都招到廂軍里養著。
但這事,蘇武只做了一半,他只要自己想要的,剩下的一半,邢岳來做,乃至也只是邢岳代為,只待童貫來了,童貫得與朝廷商議,來負責此事。
蘇武也開始往蘇州去再要錢糧,蘇州那邊也還有蘇武的營寨,還留了一些輔兵看守,營寨都不拆,只待童貫來了,也能省一些事。
如今蘇武要錢,那自是好要,蘇湖兩州相距很近,此時不給蘇武錢,來日若是賊軍再來,不往湖州了,直接往蘇州去,便問蘇州還要不要蘇武去援?
若是有那水賊直接在蘇州上岸,那水賊可兇,連朱勔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刺殺,卻也問蘇州怕是不怕?
廣德、宜州、秀州,反正這一線,蘇武都派人去要錢,只管給個承諾,只要賊軍來了,蘇武定然馬軍快騎,三兩日就趕到。
便是此時此刻的蘇武,有這一份保證,就能從這一線州縣要來錢糧,當真“面子”極大。
那西邊四百里外,與歙州接壤的池州,竟是還主動派人送錢糧過來,雖然不多,只有二十來萬貫,但這份誠心,自也換回了蘇武的一個保證,只要池州有軍情,蘇武一定派人去救。
再是常州潤州,他們雖然在后方,但多多少少也主動送錢來,只怕境內也有人響應方臘起事,交一點保護費,求個心安,倒也不是太多。
每日是錢也來,人也來,流民難民也來,許多流民難民,就把遮風擋雨的窩棚搭在蘇武軍營之外,便是如此,夜里睡覺都不做噩夢。
蘇武還出營去打馬巡視了一下,難民群體,那是越來越廣……
吃的還好說,就是這冬日難熬……
蘇武有一種無力感,他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只能看著每日都有那凍餒之人抬出去埋。
親眼看著,卻又無能為力,哪怕蘇武時不時把軍中的柴火分出去一些,其實也是杯水車薪,于事無補。
蘇武第一次真正看到,亂世人命不如狗……
湖州城里,自是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生活,城中時不時有休沐的軍漢來去,只要有這軍漢出現,只管是眾星捧月,問的也是那戰場傳奇的故事。
軍漢們也打開話匣子來說,軍漢說來,自又是另外一種感受,他們親自在場,親自沖殺,誰得了人頭,誰得了賞錢,不免也有幾分得意洋洋的吹噓。
春香樓里,又是那個受傷的軍漢范云,再一次入城養傷,還是養在那小枝娘的照顧之中。
當真贖了身,拿了身契,到衙門里去除了賤籍,小枝娘正兒八經有了良家身份。
若是有同袍休沐,也會過來看看,故意來看看,就看看小枝娘到底怎么美,都說美,不看看,就是心下難受得緊,看了幾眼,倒也就心中舒坦了……
范云也真大方,同袍要看,他也真不拒絕,更不來氣,只管是讓兄弟們都見見,值不值得一條去搏?
兄弟們也把他的錢都給運過來了,只管都交給小枝娘來保管。
都頭今日也來了,還帶了一票弟兄來,說了一些事,說著與魯指揮使商量了,也去見了將軍,把這事說過,便看怎么把小枝娘帶回東平府去。
便也都是這些雜事閑事。
只管眾人都走了,范云頭上都是包扎的紗布,一條腿上也綁了夾板。
但范云就是不在床上好好躺著,還能一會兒蹦跶到這里,一會兒蹦跶到那里,便是小枝娘給他倒水喝,他也要自己蹦去迎一下。
小枝娘自是埋怨著:“你這般,如何好得快去?”
范云傻呵呵笑著:“沒事沒事,就是骨頭裂開了一些,不是斷了,郎中說了,無礙。”
“無礙也不得這般來來去去……”小枝娘鼓著臉,卻也在忙,剛才那都頭帶人來,留了許多水杯要收拾。
便也是麻利人,勤快非常,剛才也是里里外外忙來忙去。
范云只傻呵呵看著笑著,便是小枝娘走到這里,他目光跟著到這里,走到那里,目光跟著就去那里,只待小娘子出門去洗杯子,他等得片刻也就起身了,又到門口去看……
門口看得片刻,又往外蹦跶,到那欄桿處去往下看……
只待忙來忙去落了夜,沒什么忙的了,吃也吃了,洗漱也洗了……
兩人桌前對坐,便是含情脈脈互相看著。
范云來說話:“都頭今日說了,將軍也知道你我之事,將軍也高興……”
“蘇將軍嗎?”小娘子來問。
“自是蘇將軍,我們軍中,只有一個將軍,不過,都說此番戰事定了,就會有好多將軍了!”范云很高興。
“嗯,朝廷自是會封賞……”便是兩人閑聊。
“說是朝廷封賞,那還不是我家將軍封賞?我家將軍如今在樞密院里也當官,只看他如何來封賞就是,也說我呢,都頭說我興許是振威校尉,但看將軍怎么安置,許也是還多一級,昭武副尉,不是從六品,就是正六品,將軍是從五品起,說不得來日,我也給你掙個將軍回來,說不定往后,你可是將軍夫人。”
范云,許是也在吹噓,更也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
這一聲將軍夫人,只把小娘子說得臉通紅,只道她是含羞,卻又見她抬頭來,眼也在紅,還有話語:“校尉就足夠了,校尉也挺好……”
“這是哪里話?隨著將軍出生入死,便就是為了建功立業,我當將軍你還不喜呢……”范云不能理解,卻也在逗趣。
小娘子幽幽拽了一句詩來:“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什么詩詞?”范云不太懂,但他喜歡聽,喜歡聽小枝娘說,更喜歡聽小枝娘唱。
小枝娘自小在這樓宇里,自是學得多,所以贖身才那么貴,她卻把那紅眼收了收,只道:“只是想你不要再那般犯險了……”
“嘿嘿……你說這些啊?”范云指了指自己的腿,又道:“無妨無妨,我家將軍也是悍勇非常,我就是與將軍學的,不算事,兄弟們可都佩服我,將軍也夸了我,這算什么?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掙個將軍回來!”
小枝娘默默低頭去。
范云只管說得興起:“到時候,我也練個千軍萬馬在麾下,再隨將軍上陣,那時候,中軍大帳里議事,我也當去,我與將軍坐在一處議事,嘿嘿……還有,我得多認字,你教我,你那句詩,也教我再念一遍,什么楊柳?”
“忽見陌頭楊柳色……”小娘子輕輕說著。
“對對對,陌頭楊柳色,到時候我說與將軍去聽,將軍肯定夸我,想當將軍就要多識字多讀書,不能到時候連個軍令都看不明白,那可就教人笑話了,我家將軍就能寫詩作詞。遇了你可真好,你教我就是……哈哈……”
范云只管一通說去。
小娘子聽著聽著,又笑……
一笑,就是兩個梨渦在臉,又俊又俏……
范云自是看著,發呆發愣,便是怎么看都不夠,又說:“還要生八個兒子,剛才隨都頭來的那個豚頭,豚頭說你會不愿,我說你肯定愿的,生得八個兒子,每天多吃多動多長,只管養得十五六歲去,到時候,將軍肯定還招兵,都來……到時候,你說不定又是將軍的母親,哈哈……”
這日子,只管在范云口中說來,那是真好,越來越好,越說越來勁,還要說:“他們跟我就不一樣了,他們有你這個母親,那定是自小就識字了,就會讀書了,讀了兵法兵書,說不定直接就當虞侯,都虞侯……”
小娘子也是滿臉笑,只管是范云說的話語,聽來就是可樂。
“范郎……”
“嗯?”
“你家將軍,真的好……”
“那是!誰都說將軍好,哪個不喜將軍?哪個不說將軍好?”
“范郎……”
“你可把錢都收好了,到時候帶回去,咱買宅子,辦喜事……”
“范郎……”
“嗯,我聽著呢……你你……你怎么又落淚了?”
“無妨……奴家教郎君寫字。”
“嗯,好好好,好得緊……你可別哭了,你一哭來,我心里疼……”
夜在深,江南好。
正是要過年,湖州城里,熱鬧非常,百姓家張燈結彩,街面上人流如織,手藝人生意正好,家家戶戶,不論貧富,也多幾個菜肴來慶祝。
湖州城里文人士子也多,江南才子地,正也是結社在慶,席面上曲水流觴,詩詞來去,樂音在奏……
好似絲毫不覺二百里外有那百萬之賊燒殺搶掠。
倒是這詩詞里,每場都唱,唱一曲蘇將軍的“醉里挑燈看劍”,見過戰陣的士子,倒也還真有些不一樣,真能唱出其中幾分豪邁,也能感受其中幾分滋味。
府衙也會支持新春詩會,便是湖州頭面人物,都會出帖去請,地點還就在春香樓。
也去請了蘇將軍,蘇將軍倒是婉拒了,只說是賊寇在外,不敢懈怠,軍漢當護著百姓安居歡慶……
這話傳到詩會里,自也不知多少人在動容。
州學的士子,縣學的士子,新中的舉人,教習教授,文壇宿老,官宦人家,頭面人物,濟濟一堂。
范云帶著小枝娘,也趴在二樓欄桿處看那樓里的雅苑。
邢相公沒有請來蘇將軍,卻也有話語:“將軍人不至,那是為國為民在守,但將軍也送來了一首詞,要與諸君共勉!”
只待這話一出,眾人難是翹首以盼。
只看邢相公抬手一招,樂班就來,十好幾個,琴瑟琵琶,笛蕭胡笳……
在唱:“驛路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短短一曲《卜算子》,那花魁唱得動聽非常,眾人皆抬頭來,莫不動容。
那邢相公笑著更言:“本府代將軍與諸君同飲!”
便是一時間氣氛就起,眾人皆是舉杯,便是有人大聲喝彩:“好!”
“蘇將軍才華絕頂!”
“已是知曉將軍有詩詞之才,未想竟是高明到這般地步,同飲!”
“只可惜了,將軍今日不曾親至,否則定要與蘇將軍以此詞佐酒,同飲三百杯去!”
“蘇將軍這一曲,在這冬日里,勝卻人間無數!”
“今夜,得此一曲,足矣!”
那二樓欄桿處看熱鬧的范云,只看眾人都在夸,便也跟著大呼一聲:“好!”
倒是喊完這一語,范云也轉頭來問:“娘子,將軍這詞好在何處?”
小枝娘微微笑言:“將軍這詞,說的是冬日之梅,說梅花品性之高潔,不懼寂寞,不怕犧牲,但行品格貴重之事,不問前程結果,一說君子之德,努力進取,一說君子之行,在于腳下。似是勉勵人心,也似言說志向,許也說軍漢為國效死的那份甘愿……”
范云聽來,只管點頭:“好好好,今夜,我就學這個,就寫這個,背下寫下!”
“嗯……”小枝娘認真點著頭。
城內在熱鬧,城外軍中,少了幾分喜氣,多了幾分憂思,軍漢們吃得自是比平常好,也能飲一些酒,但也不免思鄉。
蘇將軍一部一部去走,與所有人都見一面,與所有人都飲一杯,說上幾句話語閑談,勉勵幾句。
只管讓將士們奮進,回鄉去,該是衣錦。
軍漢們思鄉換成了激動,將軍說,該是衣錦,自不會是假話,出來搏命,就為了這份衣錦還鄉。
回到中軍大帳里,將軍自也飲了些酒,自也在思鄉。
鄉關何處是?
也不知程相公可好……
不知程小娘怎么過這年節,不知大舅哥是不是在來江南的路上了。
孟玉樓,也該是在思念自己吧?
也不知孟玉樓的懷了孕的肚子多大了,一走數月去,是不是回去的時候,孩子就該生了?
趕不趕得上?
蘇武卻是不知,東平府衙里,也有宴席,京東兩路制置使程萬里端坐在首,新任知東平府事宗澤陪坐在旁。
這是家宴,程小娘自也在席,卻是蘇武萬萬想不到,這府衙里的家宴,會多一個人來,正是那孟玉樓。
孟玉樓一臉緊張,坐在一旁,低頭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她便是在如何經過世面,又何曾見過程萬里這般的朝廷封疆大吏?
只管是府衙里派人來請,孟玉樓又如何敢拒絕不去?
見了人落了座,那程相公便是頻頻打量,甚至也看她的孕肚。
那程小娘呢,還與她輕聲說話:“莫怕……”
孟玉樓只管點頭:“嗯……”
她實在有些怕,心中忐忑自不用說。
卻聽那程相公開口來:“我本不該逾越如此,只是子卿啊,父母早去,也無旁親,此時他一人正在江南苦戰,說不得什么了,我若不為他操持這些,便也覺心中有愧,既然事情已是這般了,來日啊……終究是一家人,要走動,你呢,只當是那蘇家的席面就是,不久,程家也好,蘇家也罷,終是一家,孟娘子,你啊,稍安,也問老宗相公,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宗澤最近,雖然工作上依舊勤勉,但心情極差,不為其他,就為了故鄉正在遭受戰火之苦難,不僅如此,他兒子宗穎此時就在家鄉婺州義烏,此時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了,消息全無……
不是他不愿意帶著兒子外出當官,實在是他這幾十年來,都當那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今年輾轉在這里,明年便就輾轉在那里……
家中自也有人,有一些小小的產業,旁支也有,總是需要一個頂事的,這兒子也就留在家中頂事了,更也是年想著兒子在家鄉讀書進考,只能在籍貫之地來考,也想著兒子能考到東京城里去放榜。
誰知道,竟是這郎朗大宋朝,會起百萬賊。
程萬里請他赴家宴,便也頭前也說過,蘇武在江南,定是會幫著問,更也會努力去庇護。
蘇武自也真做了這件事,讓王稟回婺州去聯系人來投軍,宗澤一家,就在其中之列。
宗澤聽著程萬里的話語,便也知道程萬里是故意來問他,打破他這些思緒,便是來答:“自是這個理,子卿無親,程蘇自是一家,孟娘子不必想得太多,程相公,也是積善之人,這程家,當也是積善之家。”
孟玉樓自是起身來福:“多謝程相公,多謝宗相公!”
卻又看了看程小娘,自是再福:“多謝程娘子……”
程小娘端坐正直,豎脖正頭,微微頷首一笑,自已有了幾分大婦主母的模樣,再來說:“坐就是……”
孟玉樓再坐,好似真放松了幾分,卻也依舊拘謹,便是不知這京城里的大戶人家,是個什么章程與規矩,也怕露怯失禮。
倒也沒什么章程規矩,程萬里左右一抬手,便動了筷子,還與宗澤說話:“我這家啊,怪也怪了,女婿兒子,都上陣打仗去了,留得老父與女眷,還有個未出生的孩子,頭前啊,我也還心中暗自來怪,怪子卿怎的這般行事,此時此刻,倒也怪不出來了,你說這軍漢上陣,有今日沒明日,豈能不快快留個后人?”
宗澤點著頭:“是這般道理,只是這年節時分,不該說這些。”
程萬里擺擺手:“不說不說……嗯,說點其他吧,子卿走的時候說了個事,我差點還給忘記了,說是把那陽谷的知縣,調到萊州去主政……這事,年后得辦,老宗相公,你記一下,免得年后我又忘記了……”
“好……”宗澤點著頭,他雖然已是東平知府了,卻還當真程萬里的助理,他也是干得起勁。
程萬里陡然又想來一事:“那趙明誠,青州來人報,年前一病不起,郁郁而終了,當也派人去吊唁一番,嗯,當派兩撥人去,一撥是制置使衙門去的,他與子卿有舊,另外一撥,就當是子卿派人去的……”
趙家畢竟是京東高門,前一輩還當過宰相,后一輩為官也多,合該派人去一下。
“這事好說。”宗澤再點頭記下。
“吃酒……”程萬里心情其實也不好,就如他言,女婿兒子,都在戰場,這年過得其實沒味道。
宗澤提杯,兩個老漢共飲,兩個女眷自是不參與。
只待兩個老漢飲得幾杯來,程萬里又問:“孟娘子,那子卿的宅子準備得怎么樣了?”
蘇武在置宅,置了宅子自就需要修繕,乃至裝修,置辦諸般器具。
本是蘇武吩咐孟玉樓的事,但如今就不同了,那當是蘇武娶親的宅子,程萬里過問一二,也是應當,乃至幫著操持,他也覺得是分內之事,便是蘇武無親,不當外人了。
“回相公話語,宅子置下來了,正是修繕,也不知……”孟玉樓頓了頓,又看程小娘,再說:“便是過了年,還請程娘子去看看才好,挑個喜好,如此才是正理。”
程萬里聞言點頭,只管一揮手:“嗯,你們啊,一起把這事操持下來,只管子卿回來的時候,便不必他來操心了。”
孟玉樓點著頭,但不說話,只看程小娘。
程小娘與孟玉樓對視一眼,便也來點頭:“父親,我知曉了。”
程萬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來,看了看宗澤,又道:“哪怕是子卿回來了,大戰又要起,所以啊,要快,什么事都要快。”
程萬里說的是北方,蘇武就是這個命了,連帶著程家,也就是這個命了。
豈能不快?置宅也罷,成婚也好,都要快,若是慢了,只怕到時候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去。
也想,那不成器的兒子程浩,合該也再說門親事了,最好也要快,如今隨了恩相去,與蘇武也是一樣了。
說誰家呢?
程萬里想不來,如今,昔日那些同僚之輩,他看不上了,他看得上的那些,與他也不熟,乃至與他這個閹宦門生也難來往。
也是麻煩……
不免還是想到恩相,讓恩相來操持,許是好事,西北幾家,種家、折家、劉家,其實都可以。
這般去想,更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既然走了這條路,來日不免就在樞密院了,與這般家族聯姻,將來好多事,便利。
“吃酒吃酒……”程萬里邊想著,邊招呼宗澤。
宗澤點著頭,只管吃酒,今日月還明,故鄉更思念,若是酒醉人,飛渡江湖去。
那兩個女眷,似也在說私語。
說些呢,聽不清,便也不必去聽,只看那孟玉樓,越發少了拘謹。
扈三娘,今日自是回家去了,五十里外獨龍崗,也在熱鬧,卻是不知多少子弟在奮戰,熱鬧里,多了幾分憂愁。
大宋開封汴京城里,天子也在過年,只待初一日,要祭天地,祭拜祖先,在宗廟里要與祖先去說當今天子之功績……
說西北如何安定,說百姓如何安居樂業,說與金結盟,欲取燕云,以承祖先之志,如此種種。
卻也告罪,說山東起大賊,江南起大賊。
天子趙佶,其實還是個老實人。
只從宗廟而出,卻看那宰相王黼飛快奔來,送來幾封奏疏,其實這奏疏來了有幾天了,王黼非要這個時候呈上來,為何?
當然王黼也知道,不必去瞞,瞞是瞞不住的,拖這幾天,只為一事,就是要選這個最合適的機會,讓皇帝情緒上最喜悅。
自是江南捷報,有樞密院那邊來的,童貫不在,樞密院那邊來的也到了中書門下,也有蘇州湖州之地來的,便是一大摞。
王黼只管大喊:“官家,陛下,大喜大喜,先祖先皇庇佑,天子恩德,江南大捷!”
天子剛在宗廟里告了罪,也祈了福,竟是捷報就來!
自是捷報在手,天子在看,豈能不喜?
只管大手一揮:“隨朕再入宗廟,再請太常焚香禱祝!”
就看天子幾步回頭就奔,入得宗廟,便是激動不已,親自來念捷報與先祖先皇來聽。
蘇武蘇武是蘇武!
雖然中書門下也知道都是蘇武,但皇帝總是要看的……
都是蘇武也無妨,一介武夫,怎么都無妨,武夫再如何起勢,也不過幾十年前狄青那般而已,前人如何處置,后人學著做就是。
那狄青之輩,只說他家中長靈芝,養的狗也能長角,說他家中藏黃袍,豈不就是個惶恐郁郁而終?
蘇武又如何?
只看皇帝驚喜萬分,也在夸贊:“好蘇武,好蘇武啊,百萬軍中生死不懼,報國效死悍勇無當!當賞,當重重封賞。”
更也說:“列祖列宗在上,拜謝列祖列宗之庇佑,大宋出此悍勇之將,正是天命所歸也!亂臣賊子,不日就滅,逆反天命之賊,當不得好死!先祖同鑒!”
天子在磕頭,眾人跟著也在磕頭。
這個年節,過得極好,只待眾人隨著天子出了宗廟,天子喜不自禁,只管左右去說:“都有封賞,都有都有!”
王黼來言:“只要官家開懷,正是臣等之大幸事,官家實不必破費。”
梁師成便也來說:“官家大喜,如此開年,今年必多是喜上加喜!”
吉利話只管說,天子只管笑:“入席,今日痛飲!”
汴京好,東京之風華,國破家亡也還有人會夢到……
轉過年來,就是正月,江南的正月,能看到枯黃里已然發出了嫩芽,天氣已然就在轉溫熱。
大宋朝,宣和三年正月。
四路宣撫使童貫、兩浙制置使譚稹,率京畿、西北、河東共十五萬大軍下江南!
陸上千軍萬馬來,水中船舶望不到邊。
本也當在蘇州附近為集結,卻是如今換了位置,大軍直撲湖州而來。
湖州城外,不知來得多少百姓看熱鬧,便是這輩子,如何見過這般場景?
比那十萬賊都多,比那十萬賊更是雄壯威武,朝廷大軍來了,百萬之賊,覆滅已是頃刻之間。
湖州百姓,比任何人都要樂觀,沒有絲毫戰爭的肅殺,只有看熱鬧的好心情。
這二十來天,蘇武早早提前就在擴建營寨,湖州城內,也是出人出力出物,幫著忙碌非常。
只待大軍到了,入營就住。
中軍大帳更是擴建了幾番,諸多官員將軍,濟濟一堂,后續之軍,還有許多,也在快速而來,帶來的錢糧物資,更是堆了又堆,放了又放……
這大宋朝,還是有錢!
童樞相端坐正中,滿臉和善在笑,左右去看,再把眼神定在蘇武身上,上下打量幾番,先說:“不見瘦!”
蘇武擺著手:“回樞相,江南不比邊關,倒也不苦。”
童貫哈哈笑著,再看眾人,抬手往蘇武身上一比:“都認一認,這位就是蘇武蘇子卿。”
眾人其實已然都知道了,個個目光都聚在蘇武身上。
蘇武拱手左右去禮,只管口中來說:“見過諸位同僚,見過諸位相公。”
自還要轉頭來:“再拜樞相,再拜譚制使!”
童貫只是擺手示意蘇武落座,那譚稹是把蘇武打量了又打量,這一路來,時不時就接到蘇武的奏報,不僅僅是捷報,諸般事宜,各種奏報。
到得這湖州來,連十幾萬大軍的營寨都扎好了。
怎么說呢?有一種無奈之感,此人豈能不是大才?卻也起了覬覦,這般大才,這般年輕,將來活得可還久著呢,這要是招入麾下,豈不好用?
來日,還有什么可擔憂?
譚稹起了笑臉:“蘇將軍,快坐快坐!”
這話聽得蘇武一愣,這死太監,好像人還挺好?
卻是蘇武也去看童貫,童貫也是笑臉:“坐就是……”
蘇武才落座,也掃視了一番人群,誰劉延慶,倒是好分辨,誰又是劉光世,誰是韓世忠,誰又是關勝?
不急,只管聽得童貫來言:“此番我等大軍到了,頭前,賊勢正起,大仗惡仗,子卿已然打過,想來諸位也知,而今賊人被子卿幾番血戰,打得龜縮不前,賊也兇狠,接下來,攻城拔寨之事也,非子卿一部可成,便是仰賴諸位了。”
劉延慶自是拱手:“恩相放心,自當效死!”
童貫點著頭:“諸位也放心,我監軍幾番,從來有功必賞,而今亦然。”
“拜謝樞相!”眾人只管來答,便也多是躍躍欲試,其實許久沒有過如此機會了,即便是西軍,雖有小爭斗,但早已無大戰。
沒有大戰,軍將們又如何出頭?
更是那年輕人,但凡真有本事,哪個不渴望建立功勛?
就看眼前蘇武,年紀輕輕,已然一升再升,一賞再賞,此番之大功,怕是更要大賞,怎么能不羨慕。
當然,這是有本事的人去想的事。沒有本事的,不免也是心有戚戚,緊張不已,真是上陣攻堅,生死之事,總歸擔憂。
譚稹也當說幾句:“嗯,就是此理,我為兩浙路制置使,正是這江南之地,諸般州府,一應好調撥,諸位有什么事來,只管當面就說,皆是無妨,我自當為你們奔走就是。”
譚稹所言,不外乎錢糧之事。
為何譚稹是這兩浙路制置使,便是許多人都知道,軍將之權,譚稹在童貫手上,自是難以爭奪。
但只要握住了錢糧的口袋,便是握住了許多事的命脈,錢糧就在兩浙,就在譚稹手上,哪個不來要?哪個不來求?
這就是譚稹的機會所在,如何拿捏,那就看手段了,其中人心之事,多多少少,可得也。
蘇武聽來譚稹話語,只管去看童貫。
童貫老神在在,沒有任何表示。
蘇武心中一想,也罷,既然是斗法,那就看各自法力高低了。
此時,倒也不是什么戰前會議,只是大家碰個頭,見個面而已,接著還有事忙,當先是把各軍安定下來。
眾人也就在散,蘇武自也散去。
只待出門,本是在大帳側邊執筆記錄的程浩,飛快跟了出來。
“子卿,可想煞我也!”程浩有些無狀,一把摟住蘇武的背膀。
蘇武也笑:“此來一路,可習慣?”
“頭前幾日,還真不習慣,倒是走著走著,也就無妨了,你……”程浩想問點什么,卻沒問出口。
“我這也無妨,上陣打仗,我自不必沖鋒陷陣去,安穩得緊。”蘇武知道程浩要問什么。
“唉……你自這么說吧,樞密一路無事,不知與眾人說了多少你的事去,只管說你是打馬沖陣,身先士卒,悍勇無當。”
程浩其實是擔憂,但見了人,安然無恙,也就說不出什么擔憂了。
“差事都還辦得好?”蘇武又問。
“尋你來,就是說差事,我這隨差的事,那都是小事,我自辦得妥妥當當,樞相也是多有夸贊,要你說的是軍中之事,我慢慢說,你細細聽……”
程浩第一時間來告訴蘇武這些事,便是生怕蘇武不知其中,有什么處置不當的地方。
程浩慢慢來說,蘇武慢慢來聽,剛才猜測了一二,自是沒猜錯,只是不知還有這么多細節,竟是軍中已然就有不少人拜過了譚稹。
這權力運行的邏輯,有時候,真就是這么簡單明了,就是那一句話,新人換舊人,一朝天子一朝臣。
說完了事,兩人互相叮囑幾語,蘇武便再往自己部曲而回,身邊都是忙碌,十幾萬軍,營寨就如同一個城市一般熱鬧。
卻是又走不遠,一個軍將上前來,眾多軍將皆在忙自己部曲之事,這人來尋蘇武,顯然就是有意而來。
只聽他說:“在下辛興宗,乃是鄜延路劉總管麾下軍將,見過蘇將軍。”
蘇武笑問:“有禮有禮,不知何事?”
“是譚置使有請,還請將軍一會。”辛興宗笑著來說。
蘇武哪里還能不懂,卻也意外,怎么這么快?真是毫無顧忌?這辛興宗也是如此光明正大奔走,那更是毫無顧忌,就不怕童樞密給的小鞋來穿?
去是不去?
蘇武想得一想,點頭:“上官來招,豈能不去,辛將軍頭前請。”
“好好好,蘇將軍真妙人也,請!”辛興宗差事辦妥,自也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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