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隨著辛興宗只管往那譚稹的大帳處去。
蘇武進門的時候,譚稹還愣了愣,只因為蘇武著實來得太快,譚稹便也以為這件事竟是如此順利,立馬起身抬手:“蘇將軍,請落座。”
蘇武自也在拱手:“見過譚置使。”
“好好好……”譚稹臉上笑開了花一般。
蘇武落座了便也問:“不知譚置使有何吩咐?”
譚稹當真開門見山:“是這般,嗯……我欲……與童樞密,還有諸位將軍商議一件事來,既然十五萬大軍到此,那賊人手中之州縣城池有六十多座,為了盡快剿滅賊寇,不若兵分兩路行事,蘇將軍以為如何啊?”
說完此語,譚稹自是一臉期待看著蘇武。
蘇武也在想,這是什么操作呢?
兵分兩路這件事,其實沒啥,如今之勢,只要攻破了杭州,兵分八路都行,還真是提升效率的辦法。
但譚稹如此說出來了,意思必然不一樣,換句話說,譚稹所想,那就是童貫帶一路,他譚稹帶一路。
這里面不免就有立山頭的意思,譚稹有點急,急不可待,他急著要在軍中奠定自己的權威。
辦法也簡單,那就是他帶的這一路大軍,只要功勛卓著,便是瞬間就在軍中立了威信,更也是在天子那里證明他自己,證明他譚政并不比童貫差,童貫能干的活,他自也能干。
如此,童貫六十六了,也就該……頤養天年了,不必什么事情都指望一個童貫了。
想法著實不錯,所以譚稹需要人手,需要真正堪用的人手來做到這一點。
便是此時此刻這軍中,還有誰比蘇武更值得信任?
總不能到時候兵分兩路了,那些軍將都跟著童貫去,分到譚稹手中就是一些不堪用之輩,那還談什么證明自己?那不是讓自己更成了一個笑話嗎?
蘇武明白非常,只管點頭:“如此甚好!”
譚稹更是大喜:“將軍當真覺得這般極好?”
蘇武笑著點頭:“十五萬軍,若是聚在一處,反而臃腫不堪,難以調度,自就是兵分兩路才是更好,如此兩路剿賊,也讓賊人首尾難顧,疲于應付。”
“蘇將軍此言,甚得我心!”譚稹笑得合不攏嘴,只管是這一言一語來,事情就這么成了。
那童貫于人心之道,也不行啊!
這般好軍將,說改換門庭,便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便更也是這蘇將軍當真知進退,良禽擇木而棲,那童貫已是行將就木之年,顯然在軍中已然沒有什么威勢了……
只看眼前蘇武之言,童貫,已然不值一提!
蘇武還說:“譚置使只管去與童樞相商議這兵分兩路之事,只待商議妥當了,那童樞相領一路去,譚置使領一路去,如此,剿賊之事,豈不事半功倍?”
“好好好,有蘇將軍如此一言,來日,我定在官家當面,為蘇將軍奏請大功,一定保蘇將軍在樞密院里,節節高升,前程似錦!”
譚稹說得激動,蘇武這般知機識趣,這般有誠意,他豈能不投桃報李?
蘇武拱手一禮:“皆為家國事,自當用命!”
譚稹一時激動,竟是起身把蘇武手臂一拉,另外一只手搭在蘇武的手背上:“蘇將軍真乃家國棟梁之才也!”
蘇武渾身一個激靈,這無卵之輩,這是……
蘇武趕緊把手抽出來,做個拱手姿勢掩飾尷尬,便是拱手來說:“譚置使客氣了!”
“好說好說,蘇將軍少壯英才,我……蘇將軍部曲之中可有所需?只管說來就是,蘇將軍萬萬不要客氣,但請開口……”
譚稹說不出的激動,只以為這一趟來,很多事要想做成,那是千難萬難,沒想到,竟是這般輕松。
蘇武眉頭一皺,只管答得一語:“末將這客軍遠來,恰逢佳節,將士們思鄉難耐,多多少少有些人心浮動……”
蘇武這話,還能有什么意思?要錢要出了花來,也是蘇武不知這閹貨到底有沒有錢?
按理說,天子也好,那些京城里身居高位的相公也罷,既然給譚稹派下了這般有難度的差事,應該不至于讓譚稹孤身一人空手而來吧?
大宋之軍伍,就是錢堆起來的軍伍,要爭權奪利搶功勞……
蘇武一臉期待看著譚稹。
譚稹稍稍一皺眉,左右看了看,便是開口來說:“想來蘇將軍在這江南之地,實難也,麾下將士年節思鄉,人心浮躁,倒也是無奈之事,當以重賞安撫人心!”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蘇武一臉期待,卻也皺眉苦臉:“唉……這江南富庶之地,花花世界啊,便是做什么事都貴,將士們入城去一趟,回來更是個個愁眉苦臉,如之奈何!”
“好說,此番我從京中來,帶了一百萬貫的現錢,先允你八十萬貫,只待我去公文往兩浙路各個州府,再籌錢糧,便也都先緊著蘇將軍麾下!”
譚稹當真舍得,只念,此番只要有了蘇武鼎力相助,剿賊還怕無功?有了蘇武,旁人,好似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什么西北軍、河東軍,眼前看來,都不如面前的京東軍。
蘇武剛才只是想著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再說,沒想到,還真有棗,一百萬貫直接先給八十萬貫……
想來這一百萬貫,便是京中某些大人物的鼎力支持。
極好!
蘇武要想把這錢騙來,豈能不用點心,只管激動一語:“拜謝譚置使,我回去,便立刻與麾下將士們分說,就說譚置使體恤將士不易,從京中帶來一百萬貫錢,第一時間就賞賜兄弟們八十萬貫,便教麾下將士,都感念譚置使之大恩大德!”
譚稹滿臉是笑,笑著搖頭擺手:“誒……不必如此,不必不必!”
“豈能不必!”蘇武面色一正,又道:“一定要說,一定要讓將士們都知道,這錢是哪來的?是兩浙路制置使譚相公之恩典也!”
蘇武說得是嚴肅非常!
“哈哈……我著實不愿如此啊,我之秉性,向來不是如此邀功買名之人,都是為家國之大事,為陛下之圣恩,豈能是我個人之事?蘇將軍啊,子卿啊……你啊,非要如此,也是無奈,只有隨你去了……”
譚稹,還真就很“謙虛”。
蘇武依舊嚴肅,只說:“譚置使,末將也不好在此久留,也怕落人話柄去說,此般拜見了譚置使,便也該去拜見一下童樞相,如此,也好分說不是?”
“是是是,是這個理,子卿你也不易,哎呀……都是我給你帶來了一些麻煩啊,你只管去,速去就是……”
譚稹豈能不懂,這位蘇將軍,也著實難做,不必苛求,總歸人也要活個名聲,也還要顧及一個臉面周全。
蘇武拱手:“譚置使多擔待多擔待。”
這蘇武,當真是好,如此誠心誠意,話語無間,譚稹心中也是感動,大手一揮:“好說好說,子卿啊,你放心,我這就叫人去點數,晚間……不,片刻之后,說不定你從童樞密那里還沒回來,我這里的錢,就送到你營中去了!”
“那末將就去了!”蘇武,還要弄個依依不舍。
“去,只管去,快去!”譚稹頭前比手作請,還把蘇武往帳外去送。
蘇武是一步三回頭,實不愿也,無奈何也……
已然走遠幾步了,蘇武還回頭:“譚置使,帳外冷,快回快回!”
“好好好……”譚稹那真是喜笑顏開,身心舒暢。
只待蘇武去也,譚稹回帳中落座,一旁還有辛興宗,譚稹嘆得一語來:“哎呀……沒想到啊,這年輕人,當真知進退,難怪……難怪他如此善戰,那真是七竅玲瓏心,心思透徹!”
辛興宗便在一旁來回:“末將也是沒有想到,只以為這蘇武是那童樞相一手提拔之心腹,便是那油鹽不進的性子,意外之喜,當真意外之喜。”
譚稹轉頭一看辛興宗:“你放心,此八十萬貫,收買人心也,我這還有二十萬貫,只管往你軍中送去,只待我再往兩浙各州府調撥來了錢糧,再與你來補!”
辛興宗心中已然樂開了花,臉卻正色:“恩相小覷末將也,末將如此奔走,豈是為了這點錢糧之事?”
“好好好,真好,辛將軍,深得我心!”譚稹心下里,都是暢快,只管去想一想,左手京東軍蘇武,右手西軍辛興宗,再加一些京畿軍將,大事,成也!
比來之前與諸位相公商議之時的預想還要好!
蘇武當真往童貫帳下就去,這般樂事,豈能不去?
童貫帳中,倒也無他人,就隨差程浩在旁邊伺候,童貫自也是案牘無數,京中來的,各州府來的,各軍來的……
便正是大手一揮,在一份公文中簽下大名,無他,江南頭前之軍將,但凡作戰不力的,抗賊不堅的,一應捉拿治罪,家眷充公!
只看蘇武來拜見,童貫手一擺,讓蘇武坐在一旁,便是來說:“廢物,每年幾千萬貫,上億貫的錢財,養得這些廢物!”
童貫在氣,只因為每年全國各地的軍餉,都過他手,他親手花的錢,所以格外來氣。
但蘇武不氣,只管說道:“有一樂事說與樞相來聽,也好教樞相心中開懷一些……”
“你說來聽聽……”童貫點頭。
蘇武自是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一來說,來說這些事,很重要,特別是在官場之上,格外重要,便是萬萬不能仗著信任,真做出那般首鼠兩端之事來。
童貫聽來,自是哈哈在笑:“你這廝,何必如此得罪與他?到時候,他豈不恨你入骨?”
蘇武只管愣愣來答:“下官何曾得罪他了?他不是自己說為家國事,為天子事,如此奔走嗎?他這賞錢,下官豈能不要?”
便是蘇武裝得真像,一旁程浩都笑出聲來了。
童貫又看蘇武,語重心長來言:“其實啊,你也不必如此,我終究……怕是不得長久了,你還年輕。我也知,你是為我鳴不平,想要懲治報復他一下,其實當真不必,來日他得了勢,你當真就難了,那時候,我在地上埋著,也幫不得去了……”
蘇武只答:“管他那么多,他不知深淺厲害,便教他吃個苦頭去,我以本事立身,還怕了他一個幾十年不出宮闈的閹貨?”
蘇武屬于是嘴巴不把門,豈不知當面也是個閹貨。
卻是童貫也不氣,微微笑著:“只念我啊,還多活幾年就好。”
“那是自然!只待稍后,我一一去拜會一下西軍諸位,再去河東軍走走,我且看看,這兵分兩路之事,那譚稹到時候如何收場!”蘇武只管如此一語。
童貫聞言,便也動容,眼前這蘇子卿,當真是好,許多事本該自己想辦法操持,蘇子卿卻都知道,也主動幫著去操持。
麾下有如此貼心之人,豈不讓人舒坦感動?
童貫點點頭:“好了,說點正事與你,你來得久,麾下已然也有江南之人效命,天子有罪己詔一封,你想個辦法,把罪己詔送到杭州城內去,也想辦法打探一下杭州城內之軍情……”
這事,對于蘇武來說,倒是不難,婺州人也好,湖州人也罷,混幾個到杭州城內去,當是不難。
倒是蘇武沒想到,天子還真有罪己詔?
那趙佶真知道自己錯了?
罪己詔已然不假,但蘇武知道,天子是萬萬不可能覺得自己錯了的,歷史上,便是方臘一滅,花石綱照樣也會接著走。
天子頭前不是知道錯了,只是有些怕了,怕真有那百萬之賊的傾覆之危,一道罪己,便是安撫人心。
只待賊勢一滅,眾人再順著讓天子舒服的方向,把那些美言美語一說,只說江南一切安好,江南之民心不在賊,江南之人無不感念天子恩德,天子也就舒坦了,花石綱也就繼續了。
“此事,下官自去辦妥。”蘇武點著頭,罪己詔還是要送到杭州城內去,如此有利戰事。
天子都給大家道歉了,天子都知道錯了,還要怎么樣?
自也會有人感激涕零……這不是假話,天子就是神明,就是信仰,哪怕是賊眾,這神明之尊,依舊有效。
天子一旦真罪己道歉,方臘之大義,就更又失去不少,這個邏輯道理在這個時代,是通順的。
“去吧……”童貫點著頭,還要繼續工作。
蘇武出門去,臉上也笑,他如今,是真摸到童貫的脈搏了,童貫其人,別看他表面大度寬容,話語里也多是善言善語,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寬容大度之人。
便是童貫話里說著這也不必,那也不必,這也不在乎,那也不去爭。
其實,蘇武真要做的時候,童貫心中高興不已。
顯然,童貫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自己的權柄與威嚴,極其看重!只是外在里不表現而已,這般,豈能不是另外一種高明?
蘇武那就更要去做了!
先去西軍營帳,他要把西軍劉延慶麾下之人都認一認,交個朋友,結個善緣!
再施一點情義,鈔能力大法,當要用了,西軍這些“窮人”,沒見過世面,蘇武帶他們見見世面。
到得西軍大營,只待通傳,蘇武直往那營帳去,卻也沒想到,那劉延慶百忙之中,竟是帶著眾人出大帳來迎。
這就有點……隆重了!
蘇武豈能失禮,遠遠的,蘇武就拱手不止,快步往前,一定要比劉延慶等人走得快!
“諸位諸位,豈敢豈敢,是我失禮,是我失禮啊!”蘇武遠遠在說。
劉延慶一把年紀了,卻滿臉是笑,也來拱手:“誒,蘇將軍這是哪里話?蘇將軍之威名,這一路來,那可是聽出耳繭子來了,只看那湖州城外堆起的京觀,你我都是軍將,豈能不叫人心馳神往?”
蘇武知道,劉延慶說敬佩,那應該是有的,但也不至于敬佩到這個地步,這都是人情世故罷了,蘇武拱手不放,只管來說:“小輩失禮,劉總管喚一聲子卿就是,總管快快帳內請,后生晚輩,實在受不得劉總管這般來迎!”
便是這幾言幾語,只看左右之人,已然個個是那輕松笑臉。
有時候,這種場面雖然好似虛偽,其實也不然,這是人與人之間初次見面的禮數,表達出來的,就是互相之間的敬重,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情分與信任才會有一個起點,其實很有意義。
“那我就托大了,稱一聲子卿,子卿也請!”劉延慶也抬手一禮。
兩人互相抬手作請,當然還是劉延慶先入帳中。
此時此刻的劉延慶,是鄜延路兵馬都總管的官職,便是鄜延“省”軍區司令的意思,有相州觀察使的虛職,正五品,有龍神衛都指揮使的虛職,便是從五品。
說起來,劉延慶在蘇武面前,還真勉強算是下官。
要問以軍功而言,是劉延慶這幾十年的軍功大,還是蘇武這短短時間內的軍功大?
其實不好比,便也是這大宋朝到得如今,就是容得有人“一步登天”,有人只能慢慢攀爬,也是西軍這些年來,戰事太小,勝也小,敗也小。
若是蘇武沒有這一萬人對三十萬人的兩戰,只說京東路的剿賊之戰,眼前這些西軍驕兵悍將,興許還真不一定看得蘇武其人,便是人與人的際遇對比,總歸會有某種羨慕嫉妒恨的因素。
但眼前有了這兩戰之后,軍漢有時候也簡單,那就是心服口服,蘇武,有真本事,真行!
只管眾人入大帳內落座,蘇武姿態也不高,只管一個個來見。
這位是……哦,原來是小劉總管,失敬失敬。
這位是……王將軍,失禮失禮……
便是一個一個來認,也是人家一個一個來與蘇武拜見!
只看得一員大漢站起身來,憨憨一笑,蘇武還得抬頭看他,何人也?
“卑下進武校尉韓世忠,見過蘇將軍!”
韓世忠,再打量!
年歲三十以內,說虎背熊腰高大健碩,那是必然,面相上是個剛毅模樣,蘇武認真看去,就是那秦皇陵里挖出來的兵馬俑一般。
只說這韓世忠的胡須,那是真有趣,竟是五捋,唇上分左右,便是兩捋,頜下一叢,便是一縷,竟是鬢角兩邊也垂下來兩捋,也不知是鬢角的頭發當胡子了,還是真在鬢下生長須。
反正,就是這個模樣,這造型,有些讓人驚異。
蘇武只管一語來夸:“好軍將,此將,定有萬夫莫當之勇也!”
韓世忠被夸得一愣,他如今還在當小弟呢,也沒什么名氣在外,怎的剛一見面,這位蘇將軍就這么來夸自己。
韓世忠的頂頭上司王淵聞言,立馬也說:“蘇將軍好眼力,此韓世忠,鷙勇絕人,在軍中與黨項人戰,那是悍勇無當,黨項壯勇之輩,從無能及他者,便是當真有萬夫莫當之勇!每每上陣,我必以他為先鋒,從來不敗!”
韓世忠被蘇武夸,也被自己上司來夸,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甚至臉都有些紅,還有謙虛一語:“不敢當也,與黨項,都是小戰,千百人之戰也,不比蘇將軍數十萬人來去,那才真是萬夫莫當之勇!”
蘇武只管一語:“此番,定當為先鋒,定要立功,到時候,樞密院里,自是好說!只管有功就封賞,似韓校尉這般好漢,定是要重用才是!”
韓世忠聽來自是高興:“定當用命!”
王淵也是與有榮焉,他麾下,可真就靠韓世忠沖鋒陷陣,也說:“蘇將軍放心,便是為全軍之先鋒,也不在話下!”
“好!”蘇武點頭,一臉欣慰帶著期待,就要親眼見證韓世忠真正登上歷史舞臺了。
此人之強,此人之猛,此人之勇,歷史上記載得清清楚楚。
這位,是能以八千兵,追著金人屁股后面連干幾十天的勇猛之輩,是這大宋除了岳爺爺外,第二個真正拿得出手的人。
別看韓世忠此時此刻還會臉紅,豈不知,韓世忠的字典里,興許就一個字:干!
不服就是干!正面干,側面干,追著干!
今日初見,韓世忠乃別人麾下之驍勇,蘇武倒也不急,既然今日見了,來日,這韓世忠定然會在蘇武麾下。
再往后一一來見,見著見著,帳內三四十人,也就要見完了,便是最后一人了。
那人開口來說:“卑下進義副尉吳玠,拜見蘇將軍!”
蘇武點著頭,拱手一禮,人都走過去了……陡然回頭來!
還好,腳步才動一下,轉頭來,上下一打量。
這人還真不太顯眼,長相過于普通,甚至也不高大,但很是壯碩。
吳玠何許人也?以歷史上的戰績而言,他當真大得超越了許多人,他在陜西與金軍力戰,收復過永興軍路,大敗過金軍許多名將,甚至大敗過完顏宗弼之強軍,正是靖康之后,潑天之功,空前之勝利。
甚至多少算是最早打破金軍無敵不敗神話的主要之人,后來更也策應岳飛北伐。
此時不過二十七八的年歲,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做吳璘,兄弟兩人正兒八經的良家子出身,兩人同在一軍,一直都是齊上陣,便是同仇敵愾,生死相依。
蘇武此時,著實意外,他知道韓世忠會來,便是沒想到吳玠吳璘兄弟也在。
這場風云際會,還有意外收獲。
挺好挺好,不免也要說幾句:“吳兄弟初一看,不覺奇異,再一看,必也是驍勇無當之輩!”
蘇武夸著,便也轉頭去看劉延慶,說道:“劉總管座下,竟是如此多的驕兵悍將,西軍人才輩出,教人敬佩!”
劉延慶笑著點頭:“也知蘇將軍麾下,驍勇無數!”
人都認全了,就要開始結善緣了,劉延慶父子,其實……難評,這些難評之事,便是蘇武來日操作的機會。
這一彪人,來日都得弄到麾下來。
蘇武落座,開口:“從來都聽得西軍善戰,最擅長血戰鏖戰,卻也是最貧苦之邊關,童樞相每每都以西軍之事教導于我,西軍之事我也聽得太多太多,一直以來,心生向往,今日親眼見得諸位,真是人生幸事!”
眾人聽來,竟是沒想到還有這一遭,那真是榮幸,劉延慶只管開口來說:“恩相抬舉我等罷了……”
蘇武搖著頭:“豈能只是抬舉,今日一見諸位,便知樞相所言非虛,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甚聞名!”
劉延慶雖然心中榮耀不已,也左右去看麾下眾人,那也是與有榮焉,卻是話語依然謙虛:“誒,蘇將軍之能,那才是如雷貫耳,今日再見,更是風采不凡,少壯之輩,無出右者!”
蘇武鋪墊夠了,只管來說:“諸位初來乍到,我比諸位早來了一些日子,打了兩仗,頗有收獲,更也知諸位遠來之難,也知邊關苦寒,諸位不易,既是同在樞相座下效命,自都是一家人,午后,我派人從營中著錢八十萬貫來,先來與諸位賞軍,便是盡我與諸位同僚之情誼!”
劉延慶陡然一愣,什么事?是不是聽錯了?
只看滿場眾人,個個呆愣當場。
蘇武哈哈一笑:“這世間英雄豪杰,今日我在此見了一半,平生最愿與世間真豪杰真英雄為伍,見得諸位,我心中歡喜難耐,八十萬貫,午后就來!”
劉延慶不敢置信,只問一語:“子卿……蘇將軍所言,可是當真?”
眾人目瞪口呆全去看蘇武,幾十人目光只聚一處。
這些鄜延路來的漢子,這些從黃土高原里來的漢子,是真窮,大宋第一窮也不為過。
他們,為國戍邊,也保衛著自己的家鄉,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質,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種屬于高原的紅,黑紅黑紅,嘴唇上,個個都卷著皮……
他們都并不十分高大,但是個個硬朗非常,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種灰灰黃黃的感覺,是那黃土高原的風沙“浸透”在身軀之中,是水都洗不去的基因印記。
你可以說他們真沒見過世面,你甚至還可以說他們都是土包子。
但他們又來自大宋最驍勇之處,是此時此刻之大宋最驍勇之軍。
他們甚至在歷史上的某一刻,是大宋最后僅剩的一點脊梁。
說什么汴京繁華,江南富庶,在那大廈傾覆的時刻,豈不汗顏?
蘇武環看一圈,再來一語:“要不,我再添二十萬貫,只管湊個一百萬貫來,再多調撥一些糧草來,如此,當也能讓諸位暫時過得寬裕一些,如何?”
劉延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聞言,更是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這這……這如何來說,這如何好說……這……”
一百萬貫,對此時此刻的劉延慶而言,那真是潑天的巨款!更別說還要加糧草。
劉延慶支支吾吾之語,有西北人的禮節與客氣,無功不受祿,隨便受人這么貴重的禮物,下意識里應該是要拒絕的。
但……他心中又拒絕不了,這又教人如何去拒絕?
便是一時之間,唯有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個話了。
滿場再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蘇武也在環看眾人,再來開口:“諸位都是豪杰,我生平,就敬重豪杰,只當是樞相之賞,是樞相之恩,如何?”
劉延慶已然站起:“這如何使得,蘇將軍也不過是領兵之將,必也不富裕,豈敢收蘇將軍如此厚禮?”
蘇武不答,只道:“如何使不得,只管是我與諸位之義也,戰場之上,都是悍勇之輩,我自效死,諸位也自效死,諸位有難,我以命來救,我自有難,諸位必也如此,好漢豪杰,相交之義,豈是些許錢財可比?錢財與我而言,與諸位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我等初來乍到,寸功未立,著實是……”劉延慶知道,自己必須客氣起來,不能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當真見錢就眼開,窮是窮,骨氣也要有。
蘇武不由分說,只管打斷來說:“英雄豪杰輩,只管是意氣相投,今日來見,見的就是豪杰之義,若是如此見外,不把我當自己人,不把我當兄弟,我自出門就走,便只當諸位西北驕兵悍將,看不起我蘇武就是!”
蘇武這招,用得不知多少次了,大招一出,從來百試不爽。
劉延慶被打斷了話語,立馬也是左右去看,一時間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只看兄弟們,也看看兒子。
湟州總管王淵來言,話語鏗鏘:“既是蘇將軍如此看重,我等豈能輕賤了此番義氣?收就是了,只管來日總有人情相報,但……一百萬貫實在太多,三十萬貫吧,三十萬貫就是……足矣足矣!”
劉延慶立馬也點頭:“對對對,蘇將軍自也不易,如此奮戰連連,尸山血海里來去,即便攢了一些家底,也是兄弟們用命換的,三十萬足矣!”
蘇武還是那一招:“若非英雄豪杰輩,我一貫都不會給,今日來此,只說義氣,諸位不要我蘇武這份輕賤之義氣,倒也無妨,無妨無妨……我自走就是!”
蘇武說著就真往門外走,就得這么干。
眾人哪里能讓他這么走,只管蘇武走得幾步去,正走到韓世忠身旁,韓世忠連忙來攔,最后的那吳玠就坐在門口之處,便是立馬把門口堵住,那是萬萬不能讓蘇武以為我等西北漢子看不起他。
“將軍大義,且坐且坐!”這是韓世忠之語,攔是在攔,請也是在請。
便是韓世忠這輩子活了三十年,何曾見過世間還有這般大義之人?
也聽得童樞密夸過蘇武,說蘇武在京東兩路,有義薄云天之名,韓世忠聽來,只當是這人講義氣,是好漢,卻是萬萬沒想到講義氣到了這般地步,世間可還有第二個?
蘇武那自是不坐,只管來說:“到時候,打破杭州城,我自第一個入城去,那城里賊寇劫掠多少,到時候與諸位來分,諸位莫不是又不要了?終究看不起人?”
劉延慶已然下座來拉,劉光世也是一愣一愣的,見父親下座,連忙跟去,也來拉蘇武再坐。
劉光世還幫著父親來解釋:“我等非是看不起將軍,我父更不是那個意思,是著實被將軍驚到了,驚駭到了……將軍快坐!”
劉光世,是真怕自己父親把這件事給攪黃了,錢糧也沒了,人還得罪了,這是何必呢?
“唉……剛才還稱子卿,便是又成了將軍,我敬重諸位,諸位怕是不喜我……”蘇武真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也是他年紀在這里,幾乎算是最小。
劉延慶左右一看,與眾人都對了眼神,便是篤定點頭一語:“子卿啊,那就不多言,再多言,顯得我是那娘們秉性,只管送來,我都收下就是,情義如此,便不多言,都是軍漢,這番情義,只看來日!”
蘇武聞言大喜,起身拱手:“一言為定!”
劉光世在旁笑來:“好好好,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啊,哈哈……可惜了,今日不能痛飲,與蘇將軍這般世間豪杰,就當痛飲一番!”
蘇武那是雷厲風行,只管起身:“我這回真要去了,只管回營安排此事,一會兒,諸位派人在營門來接。”
劉延慶又愣了愣,卻是一語:“不急不急,再坐坐?”
蘇武只管拱手就去,不坐,飛快就走,這回倒也不好再攔了。
只待蘇武一去,帳內眾人,一時沉默,各自對視,便是在場所有人,這輩子哪里遇到過這種事?聽都不曾聽說過。
一百萬貫在延州之地,那是多少錢?好幾個州府一年的賦稅加在一起,不過如此。
這位蘇將軍,那是說給就給,不收還來氣。
這世間竟還有這般義氣之輩?當真是大開眼界。
終是劉延慶來說一語:“世間真豪杰也!”
王淵也點頭:“一道來,恩相只把他百般來夸,聽多了不覺話語之意,見了面,才知恩相所言句句不假啊!世間真豪杰也!”
劉光世也還是愣的:“父親,這般情義,來日可如何去還啊?”
韓世忠在后來接,話語鏗鏘:“我輩軍漢,只管問心無愧!”
韓世忠,粗獷豪爽之輩也!
“對,是這個道理,只管問心無愧!”劉延慶抬手一指韓世忠,便是夸他說得好。
門口走進來一人,正是熙河前軍統領辛興宗,瞇著笑臉進門來,左右一看,便問:“都在?諸位這是議的什么事?怎的不等我回來?”
眾人皆看他一眼,竟是無一人來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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