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皆不理會自己,辛興宗也是心下一驚,不該啊,怎的都不理人了?
這是怎么回事?
辛興宗也不是傻子,豈能不往譚稹之事去想?但這一路來不也都還好好的嗎?
怎的今天忽然就變了?
還是劉延慶開了口:“辛將軍,倒也未談何事,就是問問各軍入營之事,你適才不在,倒也無妨……”
“哦,竟是這般,那末將也稟報一二,扎營之事,熙河之軍,都已妥善。”辛興宗點著頭,又看眾人。
其實有些事,人心之中,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辛興宗第一個去拜會了一下譚稹。
畢竟這大宋朝,軍漢們地位本就尷尬,誰都活得不容易。
就說劉延慶,其實也去拜會過譚稹,出于無奈,也是為了長袖善舞,誰都不愿真得罪了。
但話也說回來,人終究還是講感情的動物,辛興宗如今,吃相過于難看,本來這種事,與軍將們其實無關,只管做個表面功夫就是,但辛興宗就真的去捧臭腳了。
這就不是人情臉面了,這是主動去站隊,還站在了童貫的對立面。
眾人心中,自是不喜。
但如今之局,眾人也說不得什么出來,真當面去怒斥辛興宗的行為,那也是給自己找麻煩,只管不理會他就是。
眾人不說話,那便還是劉延慶說話:“散了吧……”
眾人自就起身散去,劉光世還要去干活,準備人手等候迎接蘇將軍的巨款與糧草。
但劉光世心中還是有那幾分不相信,哪里真有人一見面,就是這般巨大的手筆?
蘇武自然不會說假,他于人心之道,如今也長進不少,如何打動人心?
便是人家缺什么,你就給什么,如此最是打動人心。
西軍漢子,就一個字,窮,就缺錢,那就用錢來砸,一砸一個準。
只管把錢與糧往西軍營帳處來運,還特意派魯達去運,魯達本就出身西軍,昔日里又是在小種相公身邊走動,對于西北各般軍將,許多都有過照面。
便是讓魯達也來打打關系,乃至也讓魯達見見家鄉人,問一問家鄉事,解一解思想之苦。
往后,魯達還得經常去串門,今日送個二三百套好甲,明日又送許多南方的果蔬,后日再送大批肉食……
這就是人情往來,其中最關鍵的是,蘇武只管送,值錢也好,不值錢也罷。
西北眾人,卻沒得禮來回,越是沒禮來回,蘇武就越送。
頭前還是籠統來送,只待過幾天去,蘇武還特定來送,比如韓世忠,又送一百套甲,又給他送好幾車肉……
私下里,那蘇武是各個都送到。
反正就是照顧,大哥照顧小弟一樣,往死里照顧。
杜興只管往城內去采買,乃至,讓湖州府衙幫著采買,蘇武只管“亂送”,連柴火木炭都送,更別說什么衣服被褥了。
只待五六天去,蘇武自己的大帳,那也是門庭若市,你給人家這么送,人家沒有禮來回,豈不臉紅?
人家豈不也當上門來拜,感謝萬分?
這不就走動起來嗎?
蘇武再把自己麾下諸多軍將也一一介紹給西北軍將認識,這不就像兩個大家庭一樣,乃通家之好嗎?
就看今日,韓世忠一臉憨厚坐在蘇武下手,喝著茶水,一臉的不好意思。
只道:“蘇將軍,我來得急,也沒帶什么東西來,著實也是行軍數千里,帶不了什么東西,只待來日,戰事鼎定了,我回去了,我也差人……”
蘇武只管抬斷:“誒,這是哪里話?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
韓世忠堂堂一條兇猛大漢,從來不服就是干,此時竟也點頭如搗蒜:“那是那是,我這話著實見外,但也是我心中感激之情,自家兄弟,矯情了。”
蘇武大手一揮,那是豪氣干云:“這些,都不算什么,你我乃是意氣相投,只管上陣去,你看我如何,我便也看你如何,如此,便更是英雄惜英雄!”
韓世忠只管點頭,便是此時此刻韓世忠,渾身上下加在一起,也沒有一樣在蘇武面前拿得出手的,但蘇武話語有理,韓世忠最拿得出手的,那只管是上陣去!
蘇武繼續來說:“我知道韓兄乃是萬夫莫當之勇,在這軍中,那必也是心中驕傲之人,若不是怕韓兄看不起我,我已然要與韓兄納頭便拜了,只管是讓韓兄見我上陣一番,心中自就看得起了,到時候,只管再來拜過就是!”
只看蘇武一番話語說完,鐵血男兒韓世忠,噌的一下就站起來了,面色一變:“將軍這是哪里話?我韓某雖然不曾見過將軍上陣,豈能不知將軍乃真正萬夫莫當之勇乎?這湖州城外京觀豈能有假?”
蘇武便也起身,伸手去拍韓世忠臂膀:“誒,許是我話語失當,韓兄不必如此,再坐再坐!”
韓世忠雙手一拱:“怎的將軍不曾見過我上陣,就篤定我有那萬夫莫當之勇?我沒見過將軍上陣,怎就篤定不得將軍定有萬夫莫當之勇,今日,將軍看輕我也!”
“那……”蘇武一臉為難啊,左右看了看,又道:“這不……我年歲小嘛,韓兄長我幾歲,自是怕韓兄看我不起罷了……”
“將軍又說這話,又說這話!”韓世忠其實是急,臉上變的色,那也是急出來的,便是急得團團轉,又道:“軍中憑本事,年歲大小又何妨?咱也不是那讀書人,要說什么先進后進,論資排輩……”
蘇武點頭,一臉開心模樣:“韓兄竟是看得起我,那我心中也就放心了,只道是我年歲小,還僥幸得了一些虛名,怕韓兄這般漢子,看我不起,都是我多慮了,失禮失禮,韓兄海涵則個,只待上陣幾番,定與韓兄納頭便拜!”
“還等什么上陣之后,今日就拜,說拜就拜!”韓世忠左右一看,又道:“將軍,請擺香火案臺!”
蘇武一臉驚喜:“韓兄竟是如此待我,實教人涕淚俱下,來人吶,快,案臺香火上來!”
杜興自是去準備,其實已然是輕車熟路了,自家將軍已然在大帳里拜過幾番了,頭前那小劉總管來的時候,就拜了一番,只是說辭不同。
東西都是現成的,只管送去就是,但這差事啊,還有門道,不能送去得太快,但也不能送去得太慢,只問,這是種什么門道?
只待香案擺好,韓世忠是那主動之人,比手一請:“蘇將軍,請!”
蘇武更也來請:“韓兄,請!”
這一招,蘇武也不知使了多少回,不是蘇武篤信什么盟誓之言,是蘇武知道,盟誓這件事,對有些人,那真是有巨大的作用。
但對另外一些人,其實意義不大!
但總體而言,軍漢對于這般的結義盟誓,還是更多看重幾分的,特別是韓世忠這種軍漢,更是如此。
也說小劉總管劉光世,結義盟誓,對于劉光世而言,意義興許就差上一籌了。
其實,軍中盟誓結義,這種事,在大宋朝,本并不合規制,是犯忌諱的。
只管去想那宋太宗趙匡,就是靠著一手“義社十兄弟”,奠定了他在軍中的基本格局,甚至追根溯源去說,就是趙匡在軍中咔咔幾個頭磕下去,才有了這大宋朝。
他這么干的,別人自就這么干不得了。
只是大宋朝到得而今,已然是那“禮崩樂壞”之局,一旦從上至下,所有人都開始不嚴肅了,那些以往嚴肅之事,也就可以不嚴肅了。
所以,治國理政也好,軍事也罷,時刻保持政治上的嚴肅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一旦一個國家,政治上開始不嚴肅了,那就已然走在了敗亡的道路上。
蘇武與韓世忠兩人,只管咔咔就拜,盟誓之言,自不用說。
只說是兩人互相看得一眼,蘇武來說:“韓兄年長,當……”
這回輪到韓世忠打斷話語:“我何德何能?哥哥身居高位,我不過一個小小校尉,蒙哥哥不棄,今日在此盟誓,乃上陣同生共死之義,哥哥!”
“這……”蘇武一臉無奈。
“再拜哥哥!”韓世忠那是沒有一點矯情!
蘇武連忙去扶:“不敢不敢,韓兄著實折煞我也!”
韓世忠順勢就起,只道:“我雖然年長了一些,但我與哥哥,便是同輩之人,哥哥功勛之大,已然是天下聞名,我自難望項背,若是我居長來,那才是羞煞人臉。”
“也罷也罷……那就不談什么長幼了,只說兄弟之情,拜見韓兄。”
“誒誒,這是作甚,拜見哥哥!”韓世忠又是去扶,又是擺手,又拱手,那是一團忙。
“好好好,不說這些,韓兄請坐就是!”蘇武笑著又請。
兩人坐下了,倒也自在了,相視一眼,便是爽朗來笑。
蘇武還有話語:“可惜我不生西北,不得早早與韓兄結識,若是早早結識,說不得早有生死之義也!”
“此番上陣,只待哥哥看著就是,生死之義,我韓世忠從來不負!”韓世忠說得認真。
說來說去,只聽得門口有人來報:“將軍,河東軍關勝、郝思文與京畿宣郡馬請見。”
“請!”蘇武如此一語,又與韓世忠說:“來的三人,也是好漢。”
顯然,蘇武也沒有厚此薄彼,關勝那邊,蘇武也不曾小氣。
只看三人進來,滿臉是笑,拱手在前是關勝,已然開口:“拜見蘇將軍!”
“坐坐坐。”蘇武只管抬手,顯然這幾日,蘇武可不閑著,已然也是簡單打過照面了。
三人也不矯情,左右落座,蘇武來去介紹幾番,眾人互相有個結識。
便是蘇武再言:“今日真是蓬蓽生輝!”
以往,時候不一樣了,如今蘇武,已然站到了一定高度,那真是做起事來,不知簡單了多少,手段上,那也是花樣百出。
關勝笑著來說:“也是失禮,竟是先讓將軍來見我等,還讓將軍如此破費,此時豈能不速速來拜?”
郝思文也說:“唉……也當說個清楚,頭前,不知將軍秉性,也不知將軍喜好,倉促之間,我等三人在不熟識的情況下,也不好意思輕易來叨擾將軍,只怕沖撞了將軍威嚴,令將軍不喜……”
宣贊更是來言:“是啊是啊,將軍何等人物,我等不過籍籍無名之輩,唉……失禮至此,著實有罪,竟是讓將軍頭前來尋我等……罪該萬死。”
“這是哪里話,我自先到江南,鏖戰兩番,得了一些浮財罷了,后續戰事也多,豈能只顧自己?”
蘇武只管是笑,這幾日皆是這般場面,他也是駕輕就熟了,話語怎么說,都琢磨了幾番。
也是這幾日,還未有戰事,還在等十五萬大軍與后勤物資,水陸慢慢而來,軍隊太多,便是再如何,也做不到真正同步到達。
還是關勝來言:“其實我等早知一事,乃是樞相親自提點,知道是將軍在樞相當面抬舉我等,如此之情,本想著戰陣來報,只待立了一些功勛,那個時候,自才有臉面與將軍當面來說,寸功未立之時,也只怕給將軍臉上抹黑……”
說起來,關勝心中還是忐忑的,為何?
關勝、郝思文、宣贊,這三人,其實從未真正上過陣,一些緝賊捕盜的小事,算不得上陣殺敵。
初上陣,豈能不緊張?更也怕到時候上陣一敗,真是成了笑柄,那時候,在樞相面前舉薦他們的蘇武,豈不也受牽連?
只看蘇武來說:“我雖然年輕,但已然是老戰陣,誰人用得,誰人用不得,我豈能沒有這點看人的本事,三位本是故交好友,我也聽得三位大名,既是好漢之輩,為國之事,豈能不舉薦一二?上陣殺敵,三位定是不差!功勛在眼前,豈能不讓好漢來取?莫不還讓小人取了去?”
關勝聞言,豈不感動?只管起身來拜:“拜謝將軍抬舉之恩。”
郝思文與宣贊更也起身,話語也是拜謝。
蘇武哪里還能不去扶,只管說道:“不必如此,萬萬不必如此,只管上陣殺敵就是,得了功勛,也是你們自己的!我大宋如今承平日久,難得有這般機會,三位光宗耀祖,就在此番!”
蘇武與每個人說話的方式與內容,都不一樣,說見人下菜碟也行,其實更是在人心之道,越發熟稔。
關勝心中激蕩,左右一看宣贊與郝思文,只管一語鏗鏘:“我三人,萬不敢負此番將軍抬舉之恩!”
宣贊來言:“將軍真乃是軍中及時雨也!”
宣贊與眾人比起來,那當真是京城里的場面人,這話語,實打實,直接拍馬屁戴高帽。
蘇武聽來一愣,這名頭,好嗎?合適嗎?
卻聽韓世忠也言:“哈哈……軍中及時雨,名副其實!”
“是極是極,義薄云天,豪氣干云,行事為公,待人真誠,仗義疏財,助人為樂!豈能不是軍中及時雨?”郝思文便也來說。
韓世忠的口里,定是說不出這般話來,但這話聽到他耳中,那他又是連連點頭:“哥哥這名頭好,好得緊!”
蘇武笑是在笑,心中只想,這合適嗎?
口中也問:“這般不合適吧?”
韓世忠大手一揮:“合適,合適得不能再合適了,再合適不過了!”
“哎呀……慚愧慚愧啊!”蘇武紅著臉,搖著頭,擺著手,著實慚愧,慚愧萬分。
蘇武只問:“三位可還有什么缺的嗎?或是其他什么難處?只管一應說來!”
關勝連連擺手:“夠了夠了,錢也夠糧也夠,兵刃甲胄一應不缺,只等上陣,只待上陣!”
關勝那是一臉的躍躍欲試,既是命中有貴人,那豈能讓貴人失望?
更也知道一個道理,人家抬舉是抬舉,再如何抬舉,自己也要真有用場,否則,那不就是爛泥扶不上墻嗎?
蘇武欣慰點頭,又問韓世忠:“韓兄呢,軍中可還差了什么?缺了什么?只管說來!”
韓世忠也連連擺手:“哥哥待我,那已然說不出二話來,且不說沒有什么缺的差的,即便是有,我也當自己再去掙,也為哥哥掙一份!”
“這是見外啊……”蘇武一臉難受。
“不是見外!”韓世忠篤定非常。
及時雨,有雨都下不出去,這能行嗎?
這不行!
軍中及時雨,還是要下雨,只管來說:“這般,韓兄一部,晚間,再送五萬貫錢去。關巡檢與郝副將軍中,夜里再去三萬貫,宣郡馬麾下人少,再去兩萬貫,只管讓將士們上陣之時,心中安定,更多奮勇!”
四人,個個起身,連連擺手:“不必不必……”
蘇武虎軀一震,眉目一張:“是不是看不起……”
韓世忠直接打斷:“非也非也,哥哥怎的又說這話。”
“定是看我不起……何以你我兄弟之間,你卻頻頻如此!”蘇武此時,黛玉附體。
“唉……”韓世忠雙手一攤,只覺得無奈,身形也賺了一圈,急的。
只問,怎么才能證明韓世忠看得起哥哥蘇武?
蘇武就是欺負人,有一語來說,君子欺之以方。
這般招式,還真就對韓世忠這種人有大效果。
韓世忠都無奈了,關勝也說不得什么了,只管起身又謝,卻也看了看韓世忠,其實有羨慕,何以這個西北漢子韓世忠,還與蘇將軍有了結義之情?
這韓世忠,莫不是有什么大名傳揚?以往也沒聽說過啊?
此時,又聽帳外來報:“稟將軍,帥帳派人來招,說軍中大議事,諸般從六品校尉以上,皆要到齊,也請將軍速速前往,不得有誤。”
蘇武起身:“諸位,同去!”
韓世忠點著頭:“同去同去……”
自是要同去,不過還要等一等,蘇武還得召集麾下眾人,他麾下從六品以上,那可多了去了……
只待人齊,眾人往那中軍大帳而去。
蘇武一進門,里面早已濟濟一堂,二三百人之多,也是這大帳擴建了幾番,不然還擠不下這么多人。
只待蘇武往里入,抬頭看前面,童貫瞇著眼微微笑著點頭,譚稹更是滿臉有笑看向蘇武。
又看左邊,西北軍將,只看蘇武來了,個個起身稍稍拱手。
再看下去,也看右邊,河東與京畿軍將,也是個個笑臉來看。
蘇武只管左右來看去致意,這四五日,別人不知道,蘇武自己知道,一百七八十萬貫去也!
這風云際會之十五萬大軍,只問,哪個不識京東蘇將軍!
蘇武此時,已然是這軍中魅魔,哪個看他,那都滿臉是笑。
當然,這件事也不曾去瞞著童貫,童貫也知道蘇武在干什么,只是不知道細節,也不知道蘇武具體花出去了多少錢,只知道蘇武正在到處聯絡感情。
蘇武只管這么干,就等這場議事了,且讓童樞密看看效果如何。
今日就是成果展示。
蘇武去落座,左邊第一個是劉延慶,下手是河東軍,也就是山西軍。
蘇武落座的是右邊第一個,下手是京畿禁軍。
只待蘇武也落座了,議事也就開始了。
童貫先說一些場面話語,先說天子與朝廷之恩,說社稷家國之情,說此番剿賊,諸位當勠力同心,效死報國,一舉剿滅賊寇,到時候封賞功績,不在話下,如此云云……
再是譚稹開口,先補充了一下童貫大義之語,再說:“我倒是有一念,十五萬大軍,匯聚在一處,著實臃腫不堪,難以調度,且行事緩慢。不若兵分兩路,如此擊賊,賊必首尾難顧,腹背受敵,我軍當也是行事快速,事半功倍,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譚稹說著,先去看童貫,再去看蘇武,又去看辛興宗,再去看京畿幾將,已然是信心百倍。
童貫只言:“諸位在座,皆是軍中驍勇,那諸位就先議一議此事吧……”
蘇武聞言,立馬就開口:“下官倒也覺得譚置使此言甚好。”
倒是蘇武對面的劉延慶愣了愣,這是什么個章程?那譚稹要分兵,意思再明顯不過,那就是要爭權,要分權,更是要爭功奪利,怎的蘇將軍這么爽快答應了?
卻是劉延慶身后的熙河前軍總管辛興宗也在開口:“末將倒也覺得,此計甚妙!”
劉延慶轉頭去看,辛興宗這么來說,倒是不意外。
劉延慶豈能愚鈍,他看了看蘇武,豈能不知其中定有蹊蹺?那恩相童樞密,何曾是個和事佬的性格?
劉延慶也只管點頭就是:“分兵之計,乃良策也!”
京畿自也有幾人附和。
再看譚稹,那是喜笑顏開,不枉費他在軍中手段百出,出發的時候,還有人與他言,說這軍中之事,難也,那童貫是經營得針扎不進、水潑不入,當徐徐圖之。
說這話的人,乃是進士甲等太監梁師成。
只看眼前場景,這還需要什么徐徐圖之?這不幾番手段一出,已然是一馬平川之局。
譚稹還去看了看童貫,得意之色,忍了又忍,卻還是露出幾分。
不免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時代變了,這是年輕人的世界了。
自也是在等童貫說話,他還能說什么?如此局面,他也只能說道:“嗯,我看譚置使此言甚好,兵分兩路,再好不過,如此撒開了去,諸將便也多一些立功的機會,剿賊之事,也當快得幾分。”
譚稹立馬再開口:“既是諸位如此來應我這一計,那我就再說幾句,分兵之事,可早早來做,便是把兵馬分成兩大部,但杭州城大,也是重中之重,當是兩部共擊之,一部在北,便是強攻,一部往杭州南去,輔助來攻,當也是阻斷賊人援軍與退路,諸位以為如何?”
蘇武大聲一語:“譚置使好計策!甚妙,如此南北夾擊杭州大城,又阻退路與援軍,城內賊寇,必是惶惶不知所措!”
譚稹笑臉在開,嘴角咧得大大,八十萬貫,不白給啊,這年輕人,關鍵時候,真沖鋒陷陣!
劉延慶越發迷糊了,怎的恩相不語,譚稹做了大帥?蘇武卻還頻頻附和?
這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只看恩相依舊老神在在,微微含笑端坐。
穩住穩住,自家恩相可從來不是泥捏的,劉延慶只管也說:“那就這般……”
譚稹已然不等辛興宗與那幾個京畿軍將之言了,已然有了軍中兩大巨擘之鼎力支持,迫不及待再來言語:“那就接著議一議,這兩軍該如何來分?主要也是先看諸位將軍之意,畢竟,將帥互知,將士同心,便于軍事!”
蘇武豈能不附和:“那是那是,知人善用才是正理,所以當將帥互知,何人當為先鋒,何人當為陷陣,何人善守,何人善出奇兵,如此皆是兵法正道。以往還覺得譚置使久居深宮,必是不通軍事,如今才知,譚置使竟是如此深曉兵事,可比肩大唐李國公與諸葛武侯也,難怪官家如此看重!”
蘇武這馬屁,那真是中聽,聽得譚稹開懷不已,這年輕人,嘿,絲毫不顧童貫之情,當著童貫的面,如此言語,豈不是自斷后路,在表忠心!
忠心,譚稹已經感受到了,立馬就說:“不敢不敢,軍事,我乃后進,在學在學,與諸位來學。”
劉延慶此時此刻知道了,興許有大事要發生了,只管把頭一埋,看著吧。
就聽蘇武開口:“還請譚置使點將!”
大獲全勝之譚稹,微微擺手:“這般事,剛才也說了,當是個將帥互知,我在軍中,那是初來乍到,只看諸位,誰愿意對我多有幾分信任,我自不虧待與他,還請諸位將軍來言就是,便是有個心甘情愿,如此,也就上下一心,陣前之事,當是效死,萬萬不能是那心不甘情不愿,反而不美!”
譚稹,誰敢說他不是好人?誰敢說他品性不高、品格不重?諸位都看到了,這當是人心所向之事也……
人心之道,譚稹豈不也是駕輕就熟?
在皇宮之內混出來的人,哪能沒點場面手段?不爭,才是爭!
蘇武點頭:“也好,諸位同僚,既是兵分兩路,那總是要分的,誰愿意與譚置使一路去?”
蘇武,仿佛此時成了主持人了,甚至起身環看一圈。
那辛興宗豈能不快,立馬起身:“那末將便隨譚置使一路吧,末將麾下,皆是熙河之精銳,悍勇效死,不在話下!”
譚稹點著頭:“好好好……甚好甚好……”
“還有誰啊?”主持人蘇武再問。
自有人再起身:“末將許州兵馬都監李明,愿與譚置使一路去!”
自就有了爭先恐后:“末將唐州兵馬都監韓天麟,愿往!”
“嵩州兵馬都監周信,愿在陣前效死!”
連連好幾人,皆是京畿禁軍之將。
倒也不出意外,也多是昔日高俅麾下殿前司之將也,這些人本就是高俅一系,即便不是譚稹,換個人來,也是今日之局,何也?
出征之前,只怕早有媾和,那高俅之殿前司,童貫一時之間還沒來得及去消化,二三十萬京畿禁軍,消化起來也費時費力,此時豈能不是這般局面。
就看眾人如此踴躍,隨后便也有河東之軍將幾人……
河東關勝身后,郝思文附耳一語與關勝:“巡檢,咱們是不是……”
關勝搖搖頭:“不急,且看蘇將軍如何定奪,咱們只管往蘇將軍之軍前去就是。”
“嗯,知曉……”郝思文回身坐好。
只看得一番踴躍停了下來,主持人蘇武,還問:“還有何人吶?”
譚稹早已不笑了,把那笑容收到了心里,起了幾分威武之勢,坐定當場,已然是千軍萬馬在座,一軍之主帥,豈能沒有威嚴在身?
又聽蘇武來問:“還有沒有人吶?”
無人起身。
蘇武又說:“那便算一算……”
蘇武抬手一指大帳側邊那坐著的樞密院編修官:“誒,你……算一算,這一分,分出多少兵馬,分多也不好,分少了自也不好……先算一算……”
譚稹欣慰點頭,這蘇武,真能辦事,也真曉事,真是一把好手啊,完全不用自己操心,有這般人在麾下,那真是舒坦得緊。
那樞密院編修,聞言也是一愣,我……我是誰啊我?我是你妻兄啊我!我沒名字嗎?
趕緊埋頭算吧,算得極快,立馬抬頭:“回蘇承旨,已然分得七萬三千七百余人。”
蘇武點著頭:“再加一些輔兵,加個一萬五的輔兵。”
那編修立馬來答:“那就是八萬八千七百余人。”
蘇武點頭:“多了一些,不過也無妨,如此算是合理,諸位以為呢?”
諸位自在點頭,譚稹也下意識點頭,差不多,挺好,只怕分得少了,多一點無妨。
眾人都在點頭,蘇武自是再說:“那就這般了,如此一分,先攻杭州,再分西路與南路,各自進軍,大賊滅亡之日,就在不遠。”
蘇武真是越俎代庖,關鍵是,那兩位大帥,當真都不說話。眾多軍將,竟也安然接受,一個個在點頭,好似覺得蘇武這般越俎代庖沒什么不對地方。
只管看蘇武也落座了。
誒……
不對不對!
譚稹眉頭一皺,哪里不對?
譚稹連忙開口:“蘇將軍,誒……那個……”
蘇武立馬起身一禮,拱手問:“不知譚置使還有何吩咐?”
“那個……”譚稹愣了愣,左右一看,再看蘇武,怎么回事?
這是怎么回事?蘇將軍是不是說著說著給忘記了?
蘇武只管來問:“譚置使,莫不是如此,還不太滿意?譚置使若是有什么不滿意,只管說來,若是不要哪部人馬,但說無妨……”
譚稹撓了撓頭,只管盯著蘇武看,好似在提示一般,也有話語:“倒是也無哪一部不滿意……只是……”
“譚置使但說無妨!”蘇武作為主持人,當然得主持工作。
就看對面坐著劉延慶,已然低頭去,低頭在笑,不低頭怕人看到他在笑,恩相啊恩相……
童貫也看著蘇武,心中只想,這小子,真會耍寶,還耍得這么好,舒坦!
譚稹也不是傻子,心中已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但卻不敢去信,只管當真問得一語:“蘇將軍所部,可是要與童樞相一路去?”
這話,也問出了譚稹心中的不爽,乃至也是提醒蘇武,你可是拿了我八十萬貫錢的!
蘇武只管來答:“下官本是愿與譚置使一路去的,但此時此刻,譚置使麾下已然有了八萬八千余人,若下官再去,那豈不兩路失衡?如此,便也不妥,那下官就只有往童樞相這一路去了,如此,才是合理之法也!”
蘇武好似在說,不怪我,只怪譚置使這一路來,招攬太多,此時個個踴躍,人滿為患了。
就看譚稹面色就變,他豈能還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臉上已然黑出水來!
如今,誰不知道,京畿之軍,算個什么軍?河東之軍,也不知是個什么情況。
在座諸位,西北之軍與京東之軍,才是強軍。西軍只拉來了熙河辛興宗一部,戰兵輔兵,不過四五千之數。
京東蘇武,那是一人不給。
真說起來,童貫的基本盤里,就來了辛興宗一部四五千人。
這仗還怎么打?這功勞還怎么爭?到時候莫不真成了個笑話。
便是辛興宗此時,也是心中大急,他倒成了那唯一一個改換門庭之人了,這種事,若是多有幾個,本也就沒什么,只有一個,那就真成了問題。
辛興宗急忙來言:“蘇將軍,頭前咱們可不是這么說的……”
蘇武聞言就問:“啊?頭前怎么說的?不也都說為國效力嗎?你且看著,我殺賊來,自不手軟!”
“哼!”譚稹冷冷一聲,已然就在恐嚇蘇武了,一個小小軍將,也敢戲弄與他?
蘇武只當沒聽到,落座就是。
在場眾人,看得懂的,自是心中只念,樞相還是那個樞相,且當真以為樞相為人和善呢?
看不懂的,便也知道,今日這譚置使,似乎做了一番丟人現眼之事。
更有不少人,心中已是惴惴不安,今日似乎……好像做了什么錯事?
就看童貫起身,陡然兩眼精光乍現,中氣十足,聲若洪鐘一語:“既是議定,各軍今日明日分兩路開拔,不得有誤,軍法無情,有違軍令者,斬!有失軍機者,斬!散了去!”
便是如此一語,滿場抬頭,只看童樞相起身就去。
蘇武與劉延慶,自也起身:“得令!”
眾將在散,魚貫而出。
譚稹已然站起,眼中寒光在閃,也看童貫去的背影,那更是咬牙切齒!
再尋那蘇武去,蘇武已然也是背影了,豎子小兒!
只管已是分兵兩路了,兩路大軍,自當有各自軍帳,明日就要開拔,定也還要商議。
譚稹大帳里,只看諸多軍將濟濟一堂,正看譚稹怒不可遏來罵:“豎子小兒,也敢欺我!”
辛興宗豈能不言:“定是那童貫授意如此,好生狠辣的心思!”
辛興宗已然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只看來日,到底是不是自己走對了,那童貫六十有六,只問還有幾年能活。
此時,站隊之事一定,那就得同仇敵愾。
譚稹更是來言:“老兒欺我!只待回了京中,叫他好看!”
眾人皆是噤若寒蟬,這種話,不敢隨意來接,還是辛興宗來接:“行將就木之輩,恩相不必過多掛懷,此時此刻,只當是謀戰事再說,末將麾下,那也是悍勇軍伍,今日同僚皆在,更也是兵強馬壯,差不得他們去!”
譚稹如此,才稍稍定了一下心思,左右看得幾番,點了點頭:“那就仰賴諸位效死了!到時候,官家面前,太師面前,宰相面前,諸位皆有大名大功!”
諸將自是來言:“定當效死!”
譚稹的這份大餅,眾人看來,其實好吃。
那邊童貫帳中,自也落座一彪軍將,童貫又是老神在在來說:“子卿吶,你今日當真做得有些過分了,那譚置使怕是恨你入骨了……不該不該啊……”
蘇武豈能不知童貫脈搏,蘇武這幾日做的事,哪一件童貫不是樂見其成,此時口中說著不該,心中怕是早已爽歪歪。
蘇武只道:“管不得那么多去,樞相向來心善,不與他計較,我卻忍他不得!豈能教他當真把樞相欺辱了去?”
劉延慶看著蘇武,那真是打心底里佩服,人才啊!得學!
難怪,年紀輕輕,如此節節在升,原來不僅僅是戰功彪炳,更是手段高明!
韓世忠卻是一臉認同模樣,如此蘇武,那真是對他秉性!不服就是干!
童貫擺著手:“唉……年輕,你終究還是年輕啊……”
“樞相于我,恩重如山,只管忍不得去,樞相,便議軍事,這南北夾擊,是他在南,還是咱們在南?”蘇武直接跳過話題,那就是不爭功勞,只管辦事,不求回報!
(兄弟們,大年初一,新年伊始,事事如意!)
(也是這個月最后一天了,兄弟們都看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