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這句話,并不是霸氣的宣稱,而是一句佛偈。關鍵不在“獨尊”,而在于“唯我”。
佛門四大皆空,修行就是修“我”,這個“我”指的是真我、本我、自我。除“我”以外,所有東西都可以放下,是佛門的要義所在。
話雖如此,但經文這東西,本質上都是吹牛和站著說話不腰疼。
畢竟佛是在天上的飄著的人物,可以不吃不喝,可以輪回轉世,自然一切都可以放下。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修的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李淼可不會給他什么好臉子看。
易筋經、洗髓經、大還丹三者,幾乎是少林傳承中最貴重的東西。行遲對此三者如此輕描淡寫,一句“只要人還活著,道場算什么東西”,已經是了不得的心性。
永戒默然無語,低頭認錯。
行遲這才轉頭看向李淼:“李大人,可還有其他想問的?”
“有,只是不知是否合適。”
“哈哈哈,盡管問來!”行遲大笑道。
“和尚將死之人,李大人有什么不方便問他人的,盡管問我便是,和尚都帶進土里!”
李淼思考了片刻,方才開口。
“如此,晚輩便問了。”
“這江湖,絕頂就已經到了頭。但晚輩查看古籍,前朝之時絕頂之上還多有現世。本朝近百年卻只有一個籍天睿,還被殺了一次。”
“這其中,是何緣由?”
李淼此話一出,院內氛圍登時一滯。
半晌,行遲苦笑道:“原來如此。”
“我道白天朱指揮使來見我,李大人不與上司同行,卻半夜偷偷來見。”
“李大人這身驚人的藝業,竟是純靠自己修來的嗎?”
李淼捻著手指,挑了挑眉。
“大師果然知道緣由。”
“而且,這緣由與朝廷有關。”
兩人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把話說清,就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李淼三路歸一,在這個一路絕頂之上都沒有的江湖上,可謂驚世駭俗。但他作為錦衣衛千戶,竟是要來向行遲問這個問題,就暴露了他的武功進境,與朝廷關系并不大。
而行遲這一番話,也證實了李淼的猜想——這大朔武學相較前朝凋敝許多,根子就出在朝廷上面。
行遲擺了擺手,長嘆一聲:“恕和尚不能直言相告了,李大人只要還在朝廷,遲早有一天會知道。”
“只是這話,不應該由和尚一個方外之人告訴李大人。”
“說不得,說不得啊。”
李淼笑了笑:“是晚輩唐突了,讓大師為難。”
“無妨,無妨。”行遲擺手。
“如此,晚輩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李淼說道。
“少林傳承千年,當年達摩祖師坐化之后,是否有留下三路歸一之后,該如何踏出下一步的線索?”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李淼數年。
要論“金剛”、“須彌”、“介子”的進境,李淼很確定,自己已經到頭了。
泰山上與妘澤霖打完之后,眼下他可以隨時圓滿一路,殘缺兩路。之后慢慢做事,靠水磨功夫,遲早也能三路圓滿于一身。
但,然后呢?
三路圓滿,再無路可走了。
他隱隱感覺自己還差了一點東西,才能真正達到三豐真人和達摩祖師的境界。
可這點東西,他毫無頭緒。
天下有可能知道去哪里找的,只有朝廷、武當、少林三者。朝廷那邊顯然是一灘渾水,沒摸清底細之前,李淼不想貿然蹚進去。所以他只能尋求武當和少林。
眼下,李淼終于向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問出了這個問題。
行遲點點頭:“和尚就知李大人當有此一問。”
“只是,我少林傳承已久,中間也數次遭遇過險些滅門的險境,許多前人的典籍都已經丟失。”
“而且,達摩祖師雖然武功高深,卻是以佛學開宗立派,對這件事,也沒有留下確切的說法。”
“所以和尚也不能給李大人一個確切的答案。”
李淼嘆了口氣:“如此嗎。”
雖然隱隱感覺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聽到行遲的回答,他也不由得有些失望。
行遲卻是擺擺手:“雖然不能給李大人確切的答復,但和尚當年習武有成,也曾在寺內的典籍中查過這件事情,多少得出了一些猜想。”
“后來河南那場大災,和尚救人時損了根基,斷了在武學上更進一步的念頭。此事也就放下了。”
“既然李大人問起,和尚就將這些猜想與李大人說一說,也算拋磚引玉了。”
說罷,行遲轉頭看向永戒:“你也來聽一聽。”
等到永戒應聲在一旁坐下,行遲才緩緩與李淼說道。
“李大人,你既然與朝廷牽扯不深,又已經三路歸一。”
“可是嘗試邁過那一步之后,通過某種法門自行殘缺了境界,從而規避了‘天人五衰’?”
少林果然底蘊深厚,行遲武學境界說不上多高,但僅憑與李淼的幾句話,就已經猜到了李淼的境況。
李淼點點頭:“大師所言不錯。”
“當年我先修‘須彌’,再修‘金剛’。兩路集于一身,立刻就陷入‘天人五衰’,險些喪命。”
行遲點點頭。
“李大人果非凡俗人物,竟能從此事中生還。”
“只是,李大人是否想過,‘天人五衰’這個詞,代表什么?”
“當年將這種情況稱呼為‘天人五衰’的前輩,難道就只是從我佛門經典里,找了個合適的詞貼上去嗎?”
“就只是因為兩者外在的表現相近嗎?”
李淼眼睛亮了亮。
“還請賜教。”
行遲點點頭:“這個詞,指的是天人于壽命將盡時所表現之五種異象。”
“所謂天人,指的是生活在天界的神人。自存在開始就已經超脫,享有種種神異,心性也無需打磨,自然圓滿。”
“等到這些天人將死,就會出現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等五種表現。”
說到此處,行遲頓了頓。
“但,想到此處,和尚就自然出現了一個疑問。”
“已經圓滿的天人,為什么會死?”
“修行已經夠了,又如何會跌下蓮臺?”
李淼對宗教這事兒不怎么感興趣,也沒辦法跟行遲探討。
行遲也看出了這一點,笑了笑,繼續說道。
“且說這絕頂之上,在少林的傳承里,這個境界,無論是一路、兩路、還是三路,都被稱為‘天人境’。”
“因為無論幾路,只要修成了,就是修行已經夠了,已經‘圓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