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依然是亂哄哄的,人聲嘈雜,葉紫童臉上脹得通紅,胸脯劇烈的起伏,突來的恥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是什么?白菜還是蘿卜,象女奴一樣被拉去讓人挑選,那毫不掩飾地赤裸裸的目光,根本就沒有想過她還是一個人,自己真沒人要了嗎?父母竟逼她嫁給那樣一個男人,葉紫童就想大哭一場,但此刻,她卻沒有哭,她死死咬著嘴唇,咬得發白,一張國字形的煞白粉臉正象幽靈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說實話,我也不喜歡你,沒有教養,又是天足,要不是我兒子喜歡,你休想進我羅家。”羅夫人冷冷地看著她道。
她剛剛向別人打聽了一下,竟得知這個葉紫童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難怪葉家要一口答應,這讓她很沒面子,但兒子一心想要,她也沒辦法了,對于這個未來的媳婦,她必須要施以顏色,要讓她知道,羅家娶她是對她的恩賜,以后她在羅家必須要低眉順眼,要懂得婆媳之禮。
“你不要有什么不滿,這門婚事你父母已經答應了,由不得你,而且你還是高攀了,我來是想告訴你,今天回去后好好學習刺繡,每天要繡五幅,還要學一學怎么伺候男人,另外從今天起不準你再出門一步,除了父兄以外的男人一個也不準見,你明白嗎?”
葉紫童的拳頭漸漸捏緊了,她就恨不得給這張巫婆般的臉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為什么不笑一下,旁邊這么多人呢!難道笑也要我教你嗎?”羅夫人神色嚴厲,她見葉紫童不理她,不由一陣咬牙切齒,他低聲呵斥道:“旁邊有人看著呢,你快笑一笑,你敢對我無禮,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你去死吧!”
葉紫童終于悲憤地怒喊出來,她捂著臉向外飛奔而去,偏殿里頓時一片寂靜,所有的目光都看著她們,議論聲竊竊四起,羅夫人仿佛雕塑一般,臉色鐵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有她的一雙陰鶩的眼睛里不時閃過一道道兇光。
這時,開宴的鐘聲響了,女人們悄聲議論著,三三兩兩向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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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絲竹聲聲,楚王府樂工正在演奏輕松愉快的迎膳樂,兩隊婀娜多姿的歌舞伎正鸞歌鳳舞,她們輕舞廣袖、舞姿妙曼,主席位中端坐著楚王朱楨和王妃二人,朱楨的其他妃子則坐在后排,相比賓客的輕松,他們二人卻顯得儀態凝重,就仿佛兩座身著盛裝的雕塑一般。
席間,一群群托著食盤的侍女輕盈如飛燕,在一張張桌前穿梭送菜,賓客們有的交頭附耳、有的捋須微笑觀賞舞蹈,李維正作為李景隆的代表是坐在前排第十位,他身旁便是趙無忌,俞平卻坐在前排第一位,而葉天明則坐在后排第二位,第一位是武昌知府。
此時趙無忌和李維正卻顯得十分親密,仿佛已忘了剛才的不快,趙無忌仔細端詳手中的一只官窯名瓷,嘖嘖嘆道:“李將軍,這可是定窯名瓷啊!你說如果皇上知道楚王殿下如此奢華,會心生不快嗎?”
李維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要看什么時候了,如果是洪武二十年以前,皇上必然會勃然大怒,痛斥楚王殿下浪費奢侈,而現在是洪武二十三年,國力漸漸恢復,偶然奢華一次我想皇上也不會太生氣,況且是請荊楚名流,隆重一點也算是表示皇恩浩蕩。”
“呵呵,李將軍很會說話!”
“哪里!哪里!倒是趙先生見識廣博,令我佩服。”
兩人對望一眼,皆一齊仰頭笑了起來,這時,一名黑胖的管事悄悄在李維正耳邊低語幾句,李維正眼中閃過一絲驚色,隨即又不露聲色對趙無忌笑道:“都指揮使派人找我,在王府外,我去去就來。”
“李將軍快去快回,晚了我可要罰酒三杯。”
李維正站起身便迅速離去,就在李維正剛剛離開,一名侍衛飛奔而入,在程延年耳邊說了幾句,程延年頓時跳了起來,神色狂喜地向大殿外跑去,一直注視著他的趙無忌見李維正和程延年先后離去,他心中忽然意識到了不妙,也不露聲色地站起身,悄悄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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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一條花徑里,李維正跟著管事疾步而走,管事邊走邊道:“李將軍,楊侍衛就在前面的寒泉花園等你,他已經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李維正一言不發,匆匆而行,在他身后數十步外,卻有一個黑影在悄悄的跟著他,動作十分敏捷。
寒泉花園因園中有一潭寒冬不結冰的泉水而得名,位于大殿西面,此時正是大殿內高潮漸起的時刻,所有的下人幾乎都在殿內伺候,花園里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
李維正剛進寒泉花園,楊寧立刻閃身出來,激動地說道:“五哥,有結果了。”
李維正向他使了個眼色,楊寧會意,取出一錠金子打發走了管事,李維正見左右無人,這才問道:“什么結果?”
“那個人改名為曹田,就在碼頭上干活,我還見過他。”楊寧懊惱地說道。
‘曹田’,李維正念了幾遍這個名字,他忽然笑了,沒錯!就是他,曹田諧音草田,草田不就是苗嗎?
“五哥,事情還有不妙,程延年不知怎么也得到了人在楚王府的線索,他昨天晚上就開始排查了,我知道的情報就是剛剛排查出的結果。”
李維正吃了一驚,他們怎么會知道?盡管消息突然,但他已經無暇細想,情況十分緊急,他毫不遲疑道:“我們立刻去碼頭。”
就在這時,楊寧忽然拔出刀,指著不遠處花叢低聲喝道:“是誰,出來!”
李維正一回頭,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一簇花叢后站起一人,“李大哥,是我。”
‘紫童!’李維正忽然聽出了她的聲音,來人正是葉紫童,她見李維正離座,便也偷偷地一路跟來,她慢慢走上前,咬了咬唇道:“李大哥,我有要緊事給你說。”
“紫童,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改天我再來找你,好嗎?”
“李大哥!”
葉紫童抬起頭,兩行眼淚忽然從她的眼睛里流淌下來,目光異常凄楚,李維正暗暗嘆了一口氣,便對楊寧道:“你先走一步,把他控制住,然后帶到郭新那里,我隨后就到。”
“是!”楊寧一縱身,瞬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李維正見他走遠,一顆心落下,這才對葉紫童笑道:“怎么像孩子一樣哭了。”
“李大哥,我娘已經替我定下了婚事。”葉紫童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激動,顫抖著聲音道。
李維正走上前,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女大當嫁,你也總得嫁人吧!”
“可是我...”葉紫童緊咬著嘴唇,她呆呆地望著李維正,忽然想起這是她妹妹的未婚夫,眼中迸出了痛苦的神色,目光慢慢地黯淡了,她輕輕搖了搖頭,悲傷地說道:“從小我就是妹妹的陪襯,就因為我長得高,又像男孩子一樣野,家里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包括爹娘,給我們姐妹的東西都不會一樣,好東西總要給妹妹,甚至包括給她定親。”
葉紫童眼睛和鼻子變得通紅,她扭過頭望著夜空,心情激動地說道:“我記得很清楚,去年上門向妹妹求親的人家踏破了門檻,娘對爹爹說,早知道把紫童許給李家就好了,爹爹卻說,把紫童許給大郎有點委屈人家了,哼!委屈了,武昌所有人家提到葉家長女,語氣都變成了調侃,沒有人看得上我,今天那個羅夫人所做所為,就像市場里挑選雞鴨一樣,還有她那惡心的兒子,連羞辱也是一種恩賜,我都成什么人了?就因為我長得高,就因為我是天足,所有人就可以羞辱我,就可以盡情地恥笑我!或者連你也可憐我、同情我嗎?”
葉紫童激動得渾身發抖、淚流滿面,“不要!我也有尊嚴,我不要別人同情,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絕不要人可憐!”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再也說不下去,李維正內心被她的激情震撼了,他雙手扶住她的肩頭,沉聲對她道:“并不是每個人都嫌你高、嫌你是天足,至少我就喜歡,更重要是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娶到你的人才是他福氣。”
葉紫童癡癡地望著他,她終于鼓足了勇氣,凝視著李維正的眼睛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是多么羨慕妹妹的貼身小丫鬟,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和她對換身份,我心甘情愿做妹妹的陪嫁小丫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維正心中也被感動了,為她深情的表白,為她癡情的目光,他低頭想了一想,毅然道:“紫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給我時間想一想,好嗎?”
“可是我娘......”葉紫童忽然下定了決心,她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就向大殿方向走去。
“紫童!”李維正忽然叫住了她,葉紫童驀然轉身,眼睛里閃爍著期盼。
李維正走到她面前,柔和地笑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很重要,可以嗎?”
葉紫童重重地點了點頭,李維正取出一支鉛筆,迅速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句話,遞給了葉紫童,“等會兒你有機會就把這個紙條交給你父親,請他轉交給一個叫俞平的人,就是太子的代表,他就坐在你父親前面,這張紙條很重要,如果不行就算了,除了你父親外,千萬不能給別人,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葉紫童小心地收好了紙條,轉身便向大殿跑去,忽然她停住了腳步,彎著腰用盡全身力氣地向李維正喊道:“你知道嗎?就是小集市那天,我就喜歡上你了。”
喊完,她一陣風似地向大殿跑去。
李維正遠遠望著她的背影,殺機重重的關口,他心中竟泛起了一絲溫柔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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