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進入了后半夜,但在奈良的興福寺內,依舊是一派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嘈雜紛亂景象。渾身衣衫破爛不堪的佩里提督,正拄著一支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長矛,站在寺院外墻附近的一處望樓上,皺眉遙望著四周的灼熱火場,以及被火焰映成赤紅色的天空。
此刻雖是最黑暗的午夜,奈良城內卻被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晝。視野中的整個天地,都因此而紅亮起來,黑暗悄然隱退,所有的殘墻敗壁,在光亮的霞云中都顯得一清二楚。
在虔誠的佛教徒們看來,這就是毀滅一切的末世紅蓮。
伴隨著焦灼的火焰和熱浪,以及逃難者們的凄厲哭喊聲,一處處莊嚴的古寺迅變成廢墟,一座座巍峨的大佛崩塌化為瓦礫,一條條棋盤狀的狹窄街道,被坍塌的房屋殘骸和焦黑的人畜尸體所堵塞,各類躲過了許多世紀的動亂、災難和兵禍的佛教古跡,也在頃刻之間就化為飛灰。
在全城一片凄慘的焦黑瓦礫之中,唯有一座大寺廟還在巍然兀立――這就是佩里提督所處的興福寺。得益于安國寺長卿大僧都麾下殘余的近三千比睿山僧兵,以及空曠稀疏的建筑布局,這里總算是有能力及時清理出防火帶,勉強逃過燎原煙火的肆虐。
因此,為了逃出這片映紅了天際的洶涌火海,各處寺院的僧侶、尼姑、潰兵,還有拖家帶口的難民,全都一波接著一波地朝著此處“安全島”涌來,非但沖亂了守衛者企圖組織防御的一切努力,由于避難的人群實在太多,就連這所寺院本身,都已經眼看著快要擠不下了。而更加致命的威脅,則是已經在火光的陰影中悄然現身
――來自大草原的數千圖坎鐵騎,在輕易突破了外圍防線之后,又更加輕易地殺進了一片混亂的奈良城,將這座城市內最后的一點抵抗力量,壓縮到了興福寺周圍。
前不久還氣勢洶洶的佛教徒“圣戰”,轉眼間就大勢已去了……
分割線
借著夜色與烈火的掩蓋,一隊隊圖坎騎兵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穿過余煙裊裊的焦黑瓦礫,6續聚集在興福寺四周,先前費力布置的防火隔離帶,此刻卻正好成了騎兵們最適宜揮戰斗力的空曠戰場。
剛剛才涌進寺廟中躲避的難民和僧侶,早已在火災中變成了驚弓之鳥,大多數人根本還沒看到敵人殺來,就已經驚慌失措地涌向后門甚至狗洞,試圖再一次逃逸,但卻多半以失敗喪命而告終……當他們亂哄哄地奔出寺院沒多遠,還沒有跑到郊外的荒野或殘存的街巷時,就會有殘暴嗜血的蠻族騎兵從陰影中殺出,獰笑著揮刀斬下他們的頭顱,掠走他們的財物,能夠在鐵蹄前僥幸脫逃者,十中無一……
――前不久為了在火災中保全性命,而竭力推倒房屋整出的寬闊防火隔離帶,此刻卻成了逃跑者無處躲避騎馬蠻族的雪亮刀鋒,相繼伏尸道路的致死之因。于是,剩下的人都不敢再逃了。
然后,在寺內各路兵馬還沒商量好是戰是走之前,密密麻麻的敵兵和軍旗,就已經擠滿了正門前方的開闊地,染血的刀刃反射著火光,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一個穿著頗為華貴的蠻族將領,指揮手下在寺院正前方豎起了一面赤紅色大旗,在伴隨著烈火的熱風中獵獵作響。火光映襯下,絲綢質地的旗面鮮紅欲滴,仿佛才用血液染就而成,旗桿上掛著的一串人頭面目猙獰,脖頸的斷口處隱約還有血污淌下……
看看對面那些隔著老遠就散出噬人殺氣的精兵悍將,再看看自己身后這些雙股戰戰,臉色煞白的胖大和尚,以及雖然軍容士氣尚可,但卻人數極少的耐色瑞爾海軍6戰隊,佩里提督不由得微微呻吟著以手加額,極度憤懣而又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兵臨絕境!
提督大人狠狠地攥緊了手掌,幾乎要將指甲扎進肉里。
盡管是常勝的戰爭英雄,不過在漫長的數十年征戰生涯中,他也并不是沒有嘗到過失敗的苦澀滋味,但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窩囊的。
到了眼下這個時候,再要突圍逃跑已經來不及了,興福寺內并沒有任何馬匹可供騎乘,如果徒步逃跑的話,恐怕還沒奔出被燒成一片灰燼的市區,就會被反應敏捷的圖坎輕騎兵追上砍殺。
但是,籠寺堅守同樣也是不可能的――這座興福寺并非要塞堡壘,外圍既無壕溝更無護城河,僅有的一道薄薄矮墻還不到兩人高,而且已經被慌不擇路的逃難市民撞塌了好幾處缺口,敵人的騎兵甚至無須動炮擊,可以輕易直接沖進寺內大肆燒殺。更糟糕的是,佩里提督在這里最有戰斗力的兩股“友軍”,居然一齊打了退堂鼓,根本就沒有通知他這個外人一聲,就丟下了全寺上下近萬號人,帶著少許親信自顧自拔腳開溜了。
分割線
“……報告提督閣下,就在您剛才四處巡視的時候,安國寺長卿大僧都和興福寺方丈已經帶著二皇子比良親王,從地下秘道逃走了……他們在方丈室內留下了一封書信,說是既然豐仁院法皇已經在東大寺不幸被坍塌的大梁砸中遇害,而小皇子來良親王也一同隨父而去,那么活下來的比良親王就是理所當然的新皇人選。為了佛徒圣戰大業不至于中途夭折,他們必須護送親王回比睿山再次起兵,所以就先走一步。還請佩里提督留下來組織兵力死守,以便于掩護他們安全撤退……”
一名年紀很輕的書記官蒼白著臉,哆哆嗦嗦地向佩里提督匯報這一剛剛現的驚天噩耗,可憐的提督大人登時只感覺眼前一黑,腦子里一片空白,差點沒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這不等于是把手榴彈拉開了火環,再往自己手里一塞,然后很“誠懇”地解釋說:“……現在就是需要作出犧牲的時候了,為了正義與勝利,我們撤退,你掩護!”
說是把寺內僧兵都留給了自己,可他才只是初來乍到,連這些僧兵的編制都不曉得,也不知道這些人的軍械裝備還有多少,訓練素養是否合格……更糟糕的是連個信物都沒給,又有誰能指揮得動?!
況且,就算他能在最短時間內整頓好指揮體系,這些只精通吃喝嫖賭的廢柴禿驢,恐怕也不是外面那些圖坎騎兵的對手。
這分明就是要自己留下來當替死鬼啊!
“……唉,連佛陀似乎都已經隕落了,這幫禿驢卻仍舊想著爭權奪利,簡直是不可救藥了……”
佩里提督滿腔郁悶地了幾句牢騷,隨后又突然感到眼前一亮,“……等等,你剛才說他們是從秘密地道逃走的?那條地道還在嗎?出口大致通向哪里?”
然而,即使是這一絲微弱的希望,也在眨眼間就徹底破滅了。
“……這個……卑職也帶人下去查探過,地道的入口就在方丈室內。但是他們在逃走之后,似乎啟動了什么機關,放下整塊巨石,把地道堵得嚴嚴實實……我們請隨軍工程師看過,可他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說是哪怕用炸藥包爆破,恐怕也難以弄開如此厚實的石壁……偏偏眼下這地方又完全不能用魔法……”
――無路可退了!
難道就用他身邊的這不足兩百名士兵,去對抗十倍以上兵力的彪悍強敵嗎
這已經不能用以卵擊石來形容了,簡直是荒唐到了可笑的程度!
可是,無論身上罩著多少榮耀的光環,但他畢竟是個軍人,注定就是應該要戰死沙場的……
“……照這樣看起來,這里很可能會成為我的葬身之所呢!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什么戰爭英雄,什么偉大的遠東征服者,命中注定的最后一戰還不是如此寒磣!別說什么史詩級別的宏大戰役了,就連一場稍微像樣的戰斗都組織不起來!”
佩里提督自暴自棄地笑了幾聲,然后把手放在額頭上,昂起頭著仰望夜空,地面的火光已經逐漸熄滅,而天上的星斗也開始收斂起光輝,映襯得天色格外黯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
因此,距離敵人起總攻的時刻,恐怕已經不遠了……
在這樣一個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悲嘆和后悔都是毫無意義的舉動,畏縮和怨憤更會導致致命的錯漏。
佩里提督又嘆了一口氣,明白自己實在是沒有時間繼續顧慮下去了。
帶著一絲由于死亡臨近而感到的悲愴和明悟,他拄著手中的長矛,在望樓平臺上轉了個身,對著聚集在樓下空地上的一百多名衛隊士兵揮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大聲地呼喊道:“……小伙子們,天快要亮了,該是我們決一死戰的時候了!”
對于佩里提督的號召,同樣充斥著絕望和疲憊的士兵們,勉強予以了還算有些士氣的回應。
戰爭英雄的血色黎明,即將降臨在這片遍布著焦炎灰燼的廢土之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