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誠來了。
在家熬了一宿,天一亮他就氣鼓鼓的到小蓮村來了。卻碰到錢文佑不在,到蓮村去分糧種了。杜誠也不走,就在錢家院子里大馬金刀的坐下,端茶他不喝,倒水他也不理。林氏膽小,不敢招惹,只好讓兒子去陪他說話。
可錢揚威是個能言善道的人么?就算把他指派了過去,也只能埋頭坐在那里,相顧無語。
直到午飯時候到了,林氏心想,杜誠再怎么過不去,也不會跟自己肚子過不去吧?端出飯來,讓趙庚生給他和錢揚威送去。錢揚威老實接了,可杜誠卻還當真鬧起了別扭,誓不喝錢家一口水,吃一粒米。
不成拉倒!我們家還省點呢,林氏心里記恨著他家的那個小妹,把倆孩子都叫進來吃飯了。
杜誠心里那個氣啊!我不吃你們不會多奉承幾句么?要不給我殺只雞弄條魚什么的,就這青菜蘿卜的,讓他怎么吃?可是他肚里的意見除了他肚里的蛔蟲,誰聽得見?
林氏帶倆孩子吃了飯,收拾了碗筷,自回房歇著了,讓倆孩子作伴在院外繼續坐陪。反正茶水擺足,愛喝不喝。
等錢文佑回來的時候,杜誠已經被晾了大半日了。肚里水米皆無,倒是憋出了一肚子的氣,急待發泄。見著喜笑顏開的錢文佑,頓時那些怪話就帶著冷氣嗖嗖往外冒。
“喲,錢大哥終于回來了。您可真是貴人事忙,想見您一面還真不容易啊。”
錢文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開心是因為見著老友來了,熱情招呼,“老杜,你怎么來了?我還想著去看你呢,怎么樣,這回雹災你們那兒受災了沒?”
杜誠冷笑連連,“我家怎么樣。你不才打發孩子們去看了么?怎么這會子反問起我來?”
錢文佑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錢彩鳳悄悄把妹妹一拉,要帶她離開,但錢靈犀卻搖了搖頭,這事她們又沒做錯,干嘛要躲?遲早都會被爹知道的,躲開又有什么用?
杜誠瞥一眼錢靈犀幾人,目光中卻頗為忌憚。忍了忍才道,“你要不知,何不問問你家幾個孩子?”
不等錢文佑發話,錢靈犀主動招認,“昨天,我和哥哥姐姐一起去杜叔家了,把杜叔要的那缸米酒送了去。爹……”
錢文佑頓時陰沉下臉,吼了起來,“誰讓你們去的?”
錢靈犀一臉無辜的迎向他的目光,“爹。不是您教我們做人要仗義么?杜叔要了那缸酒,一直也沒空拿。我們幫他送過去,難道這還錯了?”
“到底是誰讓你們去的?”錢文佑黑著臉又問一遍,吼得更大聲了。
錢彩鳳明顯嚇著了,錢揚威也變了顏色,林氏聽到動靜,已經從屋內出來,想把孩子們往后門拽。可錢文佑怒道,“都不許動!在這兒給我把話說清楚!”
“行啦!你就別在這兒嚇唬孩子們啦。”見他如此,杜誠心頭掠過一絲報復的快意。從懷里掏出一串錢,往錢文佑面前一擲,陰陽怪氣的道,“已經數好了,一缸米的錢,就依昨兒你們家靈丫說的價,再多加十文,算是利息,現在全還來了,你快些點清,咱們便算兩清了!”
錢文佑抓過錢,卻仿佛得著什么侮辱一般,一張臉漲得通紅,“老杜,咱們這么多年的兄弟,難道你還信不過我么?我是那種為了錢斤斤計較的人么?”
“信!我怎么不信了?錢大哥一向是義薄云天,最講兄弟義氣的。不過呢,現在孩子們大了,家里總會多些顧慮,這也是正常的嘛。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杜誠已經猜到,錢靈犀她們行事是瞞著錢文佑了。說來也是,這個二愣子怎么會突然開竅,知道耍心機了?那這回他一定要好好挑拔一番,讓他們父子離心!
錢文佑其實心里清楚,如果杜誠還愿意要那缸酒,一定會來拿的,他不來拿,肯定是不要了。這在旁人看來肯定會氣憤的事情,在錢文佑的眼里卻是可以理解的。朋友嘛,總是會遇到難處的,多體諒下,又能怎樣?
于是先自責道,“孩子們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這錢你拿回去,那酒算我送你的。”
憑什么呀?錢靈犀心里開始冒火,她想上前說話,卻被林氏捂住了小嘴。
就聽杜誠在那兒故作謙讓的把錢扔回去,“你可千萬別這么客氣!現在幾個村的人都知道我杜誠賒了你一缸酒,你們家連人工柴火錢都沒收我的,還特意打發幾個孩子大老遠的送來,要是我連這點本錢都不還來,那還叫個人嗎?錢哥,這不是我說,你們家的孩子教得真好,真懂事啊!一路把酒給我送來,生怕我忙忘了,又怕我家遭了災,我是真心感謝他們啊!”
“不必客氣!”錢靈犀嘴被堵著,說不出話來,但趙庚生聽不下去的涼涼插了一句。
他打小沒受過什么教育,肚子餓時會去搶,搶不時會去偷,但他也從來沒有杜誠這樣耍過賴皮。也不知道這世上竟有人的臉皮會這么厚,明明是占了便宜還在這兒說風涼話賣乖,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閉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錢文佑氣得臉色發青,“說,這事兒到底是誰干的?”
“錢兄您慢慢料理家務,兄弟我就不奉陪了,告辭!”杜誠假意欲走,是在逼錢文佑出手了。
“老杜你等等,今兒我一定給你一個交待!到底是誰挑頭到你杜叔家去鬧事的,自己站出來,否則一起受罰!”錢文佑當真火了,他覺得孩子們的行動損傷了他和朋友的情義,更傷了自己的面子,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的。
“是我。”錢揚威站了出來。
“不是你!”錢文佑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幾個孩子的,老大心眼最實在,斷然想不出這些花花腸子,“鳳兒,靈丫,是你們誰出來的?”
“就是我,怎么啦!”錢靈犀顧不得了,輕咬了林氏一口,把她的手推開,跟只初生的小牛犢似的沖了出來,“爹,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麻煩您,能跟我講講么?”
“你還敢犟嘴!”錢文佑舉手就想扇她耳光了。
林氏立即上前攔著,自家男人正在氣頭上,這一巴掌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揚威,快帶你妹子出去!”
“我不走!”被大哥和趙庚生扯到身后的錢靈犀,也發起了犟脾氣,“爹,您這么大個人了,怎么蠻不講理的?如果您說的有道理,我認打認罰!可是您這樣是非不分,我不服!”
“好!那我就跟你講道理。”錢文佑也是氣急了,嚷出實話,“你明知道大伙兒都遭了雹災,酒肯定賣不出去,為什么還逼著你杜叔收下?”
錢靈犀嗤笑起來,“爹,那酒是杜叔親自來向我們家要的吧?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別忘了釀。杜叔,這事是您干的吧?”
杜誠給說中痛腳,訕訕的不作聲了。錢靈犀又問錢文佑,“杜叔又沒來我們家說不要這米酒了,爹您怎么就知道杜叔他不要?眼看著這酒再放下去就該壞了,我們送去又有什么不對?再說了,杜叔昨兒自己都說了,他家一共就沒幾畝地,這次根本沒遭災,對吧?”
杜誠有些呆不下去了,從道理上來說,錢靈犀確實是站得住腳的,他只能變著法兒激起錢文佑的怒火,“是啊,所以我來還錢了,錢大哥,你快把錢收下,我這等了一上午,還沒吃飯呢!”
錢文佑瞪了林氏一眼,嚇得她打了個寒噤。心下卻也有些暗恨杜誠,明明請了你的,你自己不吃,怪得了誰?現在還來挑拔他們夫妻關系,真真不是好人!
可錢文佑現在沒空找她的不是,他得先把那個最要緊的問題解決了。當然,就是面前那個一蹦三丈高,明明做錯了事,卻不肯承認的小丫頭。
錢文佑心里清楚,杜誠是不想要米酒的,但又不好意思說,就算他家沒遭災,隔壁左右不都遭了災?把酒給他,讓他賣給誰去?
而女兒呢,胡攪蠻纏的一點都不體諒人,還在這么多人面前指責自己,弄得自己下不來臺。當下心中的十分怒氣,又多了三分。大力將林氏一把推開,沖過去是真要揍人了。
“你這個死丫頭給我過來,看我不好好教訓你!揚威庚生滾開,不許護著她!”
“你憑什么教訓我?”錢小妞沒那么傻,站在那兒給他打。拖著身前的兩大護法,左閃右躲,還不忘回嘴,“你自己沒道理,就知道耍蠻力。除了會打人,你還會干什么?”
“靈丫,住嘴!”林氏嚇白了臉,她從來沒瞧見錢文佑被氣成這樣,那一張臉已經完全扭曲得根本沒法看了,這樣的暴怒是連她也承受不住的,何況一個小孩子?
錢文佑滿心被熊熊怒火燒得理智都快殆盡了,猛地想起一事,從懷里掏出那個裝滿金豆子的小錢袋,站在那兒望著女兒厲聲喝罵,“錢錢錢!說來說去,你不就是為了那么一點子錢嗎?那好,我現在就絕了你的念想!老杜,這些金子就算我給你賠不是,你全拿去!”
錢小妞被徹底激怒了。
(錢小妞咬著小手絹,求支持,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