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歷圣誕節平安夜就在一場鵝毛大雪中悄然而來。從半夜就開始的濃濃風雪,打消了任何人在露天進行任何活動的念頭。連同平安夜的慶典在內,好幾天前就由街區歐裔居民自發布置好的街道慶祝裝飾,這一下就被大雪泡湯了,而且看樣子,即便是明天的圣誕節,風雪依然不會消停。
無論是街道、廣場還是一座座被綠樹圍繞的厚實寬敞的街區公寓建筑,都被飄揚的雪白色覆蓋。
已經更名為“曼城市長島新區”的前布魯克林工業區某條積雪覆蓋的街道上,一名裹著厚厚冬裝的壯實漢子,正抱著一個巨大的包裹,艱難地踩著積雪,朝遠處的某座公寓走去。
魯道夫,曾經的萊茵.普法爾茨領(德意志一個地區)海德堡鄉下一個默默無聞的泥瓦匠,終于帶著一身風雪敲開了房門。剛一進屋,一股溫熱的風浪就撲面而來,胡須、臉上、衣服上的雪渣以極快的速度退去。
壁爐里的木炭紅彤彤的,地面鋪著一層最廉價的棕色羊毛氈毯,墻面除了用來裝飾的一張大大的駝鹿皮以外,并沒有尋常家庭常見的那種帶著美麗花紋的光潔瓷磚。
“親愛的魯道夫,我真擔心你!從這里到商店可要走上一段路了!”
溫柔的妻子伯莎趕緊從一側關上房門,將千方百計企圖擠進客廳的風雪檔在門外,之前還順著門縫發出尖利呼嘯的風雪聲戛然而止。
“爸爸!”
之前一直趴在玻璃窗前哈著氣涂鴉的六個孩子也跑了過來,紛紛圍在了魯道夫的身邊,最大的長子不過十四歲,而最小的兒子才只有兩歲多。
“哈哈,孩子們,圣誕節要到了,每個人都有禮物!”
魯道夫把沉重的包裹放到了客廳的大桌上,解開封口,露出了里面玲瑯滿目的生活用品。
“我美麗的伯莎,這是給你的!”魯道夫取出一條厚厚的、染印著幾種顏色的羊毛圍巾,親自掛在了妻子的脖子上。
“啊!這可是‘楊雯雯’牌的!”在這片城區已經定居四個多月的家庭主婦一眼就看出了丈夫購買的圍巾牌子。
作為目前曼城市首屈一指的奢侈品牌,楊雯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各類家居紡織品已經在歐裔移民中形成了不小的影響。在拉攏吸收了同為穿越者的幾名前私營制衣企業的制衣女工后,“楊雯雯生活藝術公司”的制衣業務很快就占據了壟斷地位。
當然,面前的這種顏色用料的廉價款式,其價格和檔次肯定不會和銷往歐洲的那些更加奢侈的品種相提并論,但也至少要賣出一個銀元了。
在妻子還在發呆沒有緩過神來的時候,魯道夫又得意地掏出了一個大紙盒子,遞給了長女蘇娜的手里:“親愛的蘇娜,快去把禮物分給妹妹們,每人都有一個!”
長女蘇娜,次女烏娜,三女冬娜,三個女兒如喜鵲般一人一只手抓著大紙盒的邊緣,跑進了臥室。
接著把一根麥芽棒棒糖塞進最小的兒子海德里希的嘴里后,魯道夫帶著認真地表情招來了自己的長子,已經十四歲的艾文。
“艾文,過來。”拍著兒子的肩膀,魯道夫從包裹里取出了一件厚實的黑色外套大衣,然后和藹地披在兒子身上,還退后幾步打量了一番,“嗯,不錯,外出上學就可以穿這件了,我的兒子應該在同學們中間有更好的形象!”
不好意思地摸著披掛在肩頭的大衣,正在街區學校就讀的日耳曼少年用力地點著頭。
清理去毛的肉滑滑的雞、熏制的香腸、雪白的面包、金黃的臘肉、淡黃的玉米酒,以及幾樣利用大棚技術培植的在冬天里顯得及不搭調的鮮嫩蔬果。包裹里每取出一樣,家庭主婦的眼睛都要眨巴一下。
“魯道夫,我們應該節儉!你一個月的薪水可只有24元……我們還要償還好幾百元的移民安置費,我們的孩子比別人多太多了……”孩子們都回到自己的房間歡樂去了,看著丈夫鋪滿整個桌面的采購商品,家庭主婦壓低了聲音,局促不安地捏著衣服邊角。
“哈哈,親愛的,我的公司剛剛拿下船廠新建船塢的訂單,老爺們發了賞金,他們叫什么來著?對,圣誕節福利!”魯道夫笑呵呵地從兜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封,從里面倒出了一串閃亮的大小硬幣,“總共發了10元!買這些東西只花了8元。”
一個圣誕節就花掉8元?!捧著手里熟悉的、還帶著丈夫體溫的硬幣,家庭主婦呆呆看著一語不發,心尖都在發顫。
一個小時后,晚飯的時刻終于到了,一大家子就圍在餐桌前大快朵頤。
除了年齡大點的長子和長女以外,家庭主婦要同時照顧四個孩子的吃相。最小的兒子海德里希的圍巾上灑滿湯汁,一張小嘴糊滿了混合了油脂的面包屑,看起來極其邋遢而可愛。
以往只有貴族老爺才能吃到的白面包,現在已經成為了魯道夫一家時不時都能奢侈一把的東西。曾經為了省錢,伯莎一度還跑遍商業街,愣死沒買到那種硬得可以當做錘擊武器使用的黑面包。
這里的日常花費比之那個爛泥般的德意志海德堡鄉下要驚人得多,不過丈夫的收入也比以前做夢的時候也驚人得多。月薪和各種“賞金”加起來,幾近當初累死累活做泥瓦活的月收入的五倍。
住著雖然簡陋,但更為溫暖舒適的房子,看著一大家子溫飽安定的樣子,魯道夫有點精神恍惚。
曾經的最高領主、腓特烈五世老爺自從當了什么波西米亞國王后,魯道夫的家鄉就變成了一個火藥桶十足的競技場,隨著前線戰爭的失利,來自周邊其他地區的舊教聯軍很快就撲到了海德堡,戰爭使家鄉變成了一片廢墟。
一村的父老就這樣不是被強征入伍,就是在戰火中分崩離析,最后只剩下了幾百老弱婦孺出逃,一直到達了荷蘭境內。但很快,荷蘭與西班牙的邊境戰爭又爆發,更多的難民也蜂擁而來,魯道夫一家八口的命運很快就岌岌可危,而之后發生了荷蘭政府的難民強行驅離事件,又讓魯道夫一家莫名其妙地被強行被送到了英雄港。
再之后發生的事情,已經讓魯道夫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一碗肉湯外加兩塊黑面包,魯道夫一家就簽下了契約奴合同。
“魯道夫,有人敲門!”正在丈夫在發呆回憶的時候,妻子伯莎的聲音傳到了耳邊。
看看窗外夜色下一片風雪依然肆掠的景象,魯道夫趕緊整理了下衣服,一邊安撫妻女們不要緊張,一邊深吸一口氣朝大門走去。
門打開了,一陣風雪裹著一個頭戴大檐帽、身穿毛領警服大衣的漢子進了屋。
“倒霉,這個該死的天氣……哦,和節日本身無關。”拍了拍肩上的積雪,又取下警帽抖抖,然后又戴上,這才一本正經地站直了身體,用一口蹩腳的華語說著,“平安夜快樂,魯道夫先生!”
“您也快樂,安德森警官。”
面前的街區責任警官是位荷蘭裔,據說比魯道夫本人早近半年移民到曼城市,現在不光已經擁有正式定居權的,而且還在一個月前當上了本街區的責任警官,是目前這片街區名副其實的“老爺”級別的人物。倘若他知道對方最初是以戰俘身份登上這片土地,估計就不會想得那么簡單了。
“哦,不錯啊,魯道夫先生,您已經會用華語問候了。”安德森警官裂開大嘴笑了,一邊聳聳鼻子,目光轉向了一大家子圍坐的餐桌,露出羨慕的表情,“今天的晚餐很豐盛!不過,我還會送給您一個更好的圣誕禮物。”
一大家子從警官進屋開始就沉默緊張的表情,此時都舒緩下來,家庭主婦伯莎招呼長子長女將弟弟妹妹們帶進臥室,這才忐忑地走到丈夫身邊。
從懷里掏出一封還帶著體溫的信箋,安德森警官提高了音量:“魯道夫.沃爾夫岡先生,這是移民部勞工管理局轉交街區警署的文函,鑒于您勤奮的勞動表現,已經通過了移民部的審核,您現在提前獲得自由,還能擁有臨時定居權了!您的家人再過三個月,也將自動擁有臨時定居權。”
非法移民、契約奴、臨時定居權、正式定居權、永久定居權,以及公民權,就是中華美利堅共和國《國民法》規定的居民個人身份記錄。
和自由移民一來就能獲得正式定居權不同,契約奴最多只能獲得臨時定居權。但在亞速爾群島英雄港的美國總領事館,除非是高等技工,否則自由移民的身份和簽證是極難獲得的,基本大部分都只能選擇先簽訂契約奴合同,再等取消契約奴身份后獲得臨時定居權。
只有擁有正式定居權以上的個人身份,才能擁有戶口,也就是成為擁有最基本民權的自由民,例如可以享受勞動法規定的每周休息日。
身份記錄的升級是一個嚴格而繁瑣的過程,同時也會考慮個人能力與貢獻,官方語言掌握熟悉程度則是最重要的基本要求之一。
“哦,親愛的……”伯莎拉緊了丈夫那已經因為激動而僵硬的胳膊。
“這是您當初的契約奴合同原本,現在歸還給您,這是臨時定居權證明,請保留好!”安德森警官對自己當前越加流暢的華語表達能力非常自滿,說話的同時也挺足了胸膛,“如果沒其他的疑問,我就告辭了!”
“哦!安德森先生,聽說您現在還單身一個人住?如果不介意,一起用餐吧!”魯道夫趕緊做了個請的姿勢,一邊的妻子更是直接朝廚房走去,準備再增加一些菜品。
看著滿桌的豐盛晚餐,荷裔警官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依然單身一人的漢子顯然已經很久沒享受過這樣愜意的充滿家庭溫馨的聚會了。
“那……那就實在打擾了,哈哈!”
孩子們帶著歡呼從臥室里又奔出,魯道夫一家子終于在圣誕節前夜這個充滿希望的夜宴中收獲了他們來帶新大陸的第一個果實。
臨睡前,魯道夫特定把長子艾文和次子弗雷叫到了跟前,一番語重心長,無礙乎就是強調他們必須努力讀書,擺脫祖祖輩輩的文盲史。如果可能的話,長子艾文再過幾年學習畢業后,魯道夫打算不把家族泥瓦匠手藝傳給長子,而是把他送進軍隊,這樣可以更快的帶動整個家庭獲得正式定居權。
同樣的一幕,也發生在曼城市長島新區和西點鎮的幾十個歐裔家庭中,受到鼓舞的居民們無一例外在第二天又奢侈了一把,小小的幾樣禮物散發給鄰居,以分享自己的快樂。
第二天,圣誕節的風雪肆掠依然沒有消停的景象,曼城市長島新區的近千歐裔居民們只能選擇各自在家慶祝。好在街區隸屬于國營進出口集團的商場在節日照常營業,大量豐盛的食材與各類商品供應在滿足歐裔居民第一個新世界圣誕節的同時,也掏走了他們還沒有捂熱的薪資獎金。
幾乎每個歐裔家庭都背負著數量不菲的國家債務,也不是人人都有魯道夫一家的好運氣,甚至大部分人至今還只是契約奴身份,但不管怎么說,生活的質量幾乎和歐洲來了個天翻地覆的變化。
除了飄揚的雪花,清晨的曼城市長島新區的街區一片寂靜。街道上,兩名身穿警服大衣佩戴警棍的歐裔警察頂著雪,緩緩走著,此外就只有寥寥幾個清理自家門前積雪的身影。
一個難得的假日,讓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的歐裔技工們可以徹底放松下來。而家庭主婦們,則習慣性的計算著這幾月來為數不多的積蓄,盤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償清債務,真正踏實地繼續當前的生活。
和他們窩在溫暖舒適的家里暢想未來不同,此時在曼城市南方的海灣海面上,六艘或風帆殘破、或折斷桅桿的風帆蓋倫船正艱難地掙扎前進。
在船隊的前方幾海里,企業號輕巡洋艦已經脫離編隊,急急地首先馳入了曼城市長島新區的軍用碼頭。還沒等船板停放穩當,一名軍官就急沖沖地朝碼頭不遠的海軍警備樓跑去,幾分鐘后,一段緊急通信就傳到了政府辦公室和陸軍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