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是春宵苦短,初春的清晨冷颼颼的,就算孤枕被窩也叫人戀戀不舍。桃花仙子習慣性地一清早就醒了,可一想到起床后也無事可做便懶著不想起來,懶在被窩里一會兒又睡著了。照這么過日子,她一天睡上六七個時辰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再次進入夢鄉,不知什么時候再次被人叫醒,她便拉了被子蒙住頭,沒好氣地說:“不吃早飯了,別管我。”
這時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都中午了還吃早飯……你怎么還在睡?”
桃花仙子很快聽出來好像是方泠的聲音,意識到自己正在湖廣常德府,和方泠分開了的,心下頓時納悶,便掀開被子一瞧,只見一張笑盈盈的美人臉,不是方泠是誰?她驚訝道:“方妹妹怎么會在這里?”
方泠道:“你走了不久,我把春寒梨園的事交代了一下,就到常德府來了,設法聯系上了鄭叔叔(鄭洽)。鄭叔叔正有事要找我們辦,就一起到這里來找你。”
“他人呢?”桃花仙子看向門外。
方泠掀掉她的被子:“起床再說,鄭叔叔在客廳里等著。”
桃花仙子瞧見外面的太陽,果然快到中天了,便飛快地起來穿衣梳頭,又叫人打水洗漱。從起床到整理好用了不到一刻時間。在房間里瞧著她打扮的方泠忍不住輕輕說道:“女兒家可千萬不能懶,照你這么收拾,天生麗質也不知要被你糟蹋成什么樣。”
“天生麗質,算了吧。”桃花仙子隨口回了一句,手指下意識輕輕摸到自己的左臉。很快她又假裝是伸手拂弄鬢發,將手順勢向左鬢撫過,她實在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自己內心的自卑和脆弱。
收拾整齊,二人便一起出了房間,沿著屋檐向客廳那邊走。到了地方,果然見鄭洽正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茶。三人見面又唏噓寒暄了一陣,眼看到午飯的時間了,鄭洽卻交代莊上的人先不送飯過來,又帶著方泠和桃花仙子換了個僻靜的地方說話,叫幾個隨從守在外面。
桃花仙子一看這陣仗,忍不住問道:“發生什么大事了?”
“沒發生什么事,不過有個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們,然后要你們去辦一件很重要的差事。”鄭洽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來,又招呼道,“稍安勿躁,坐罷。”
桃花仙子和方泠便依言入座帶著好奇心靜待下文。倆女子坐一塊兒,桃花仙子的美貌實在和方泠沒得比。并非桃花仙子的相貌差了多少,只是那身打扮實在乏善可陳,頭戴一頂巾冒、士庶男子常見戴的帽子,兩耳各垂一塊烏紗巾輕輕遮掩住臉頰;雖然兩邊側臉都遮住了,但她的目的顯然是為了遮掩左臉的傷疤,這帽子的造型之丑,形狀宛若北方百姓愛戴的狗皮帽。因為戴了這頂帽子,身上也就只好穿男服了,一身寬松的月白本色直綴,連同女人天生的身材曲線都掩蓋了個徹底。
而方泠則是截然相反,她身上又素又普通的襦裙,和平常人家的女子仿佛沒有區別,但裁剪之合適細節之精致絕非一般婦人具備的,那微微閃亮的指甲、精致的唇紅、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將素色點綴出雅致,渾然一體,內斂含蓄而精妙。
鄭洽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掃過,自不多言,只用長輩和上峰一般嚴肅的口氣說話,聲音卻放得極低:“對這個消息情知的人名單都要上奏,所以你們未經允許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她們聽罷都肅然點頭稱是。鄭洽這才低聲道:“我們已經確認湖廣巡按御史張寧正是建文皇帝第三子……”
方泠一聽神色驟變,顫聲道:“鄭叔叔是說平安本來姓朱,是皇子?!”
鄭洽點點頭,遂將姚姬夫人如何將張寧抱養出去、又如何相認大概說了一遍,然后說道:“張平安受偽朝之命、負責巡查辟邪教底細,及是宣德即位后監視我們的重要人物;但由于他的真實身份,他應該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人。所以我們與張平安保持聯絡極為重要……你們的第一個差事就是作為聯絡人留在張平安的身邊。全權負責此事的人是辟邪教教主姚夫人,今后日常奏報都和姚夫人聯絡,偶爾可以和我互通書信。辦這個差事的人十分重要,上峰多方考慮才決定選你們二人,望你們將差事辦好。”
他見方泠臉色不對,便好言道:“方姑娘和張平安本有交情,應該不難相處罷?”
方泠輕輕點頭道:“本來挺好的,突然知道他是皇子,一時間倒不知怎么面對了。”
鄭洽道:“令尊寧折不曲,忠貞不二,是為了效忠建文皇帝,報君主知遇之恩;張平安既是建文之子,雖是皇子,不能和偽朝那幫皇親貴胄相提并論,你無須多慮;桃花仙子王姑娘,令尊王敬止,在當年南京城破時自裁殉國、以全名節,忠貞可嘉。爾等皆是忠良之后,勿忘先輩為何而死!”
這么一番話,把祖宗先輩都抬出來了,方泠和桃花仙子無話可說,只得應承下來。
鄭洽又道:“第二件差事,也決不能泄密。不久后上峰會派一個很重要的人到常德府來,與張平安面見。咱們這個地方的人要絕對保障此人的安全,所以你們二人與張平安見面后,要與他商議此事,讓他早作安排,避免見面時被官府探子跟到。記住了。”
方泠想了想問道:“我們和姚夫人從未見過,如何與她聯絡上?”
“下午我會詳細與二位說這事兒,你們明日啟程。”鄭洽緩緩說道,“你們去找張平安時也要有合情合理的由頭,他不是派了一個名叫‘趙二娘’的親信去南直隸收編舊部么?你們明早離開采石場后,先往東走,又咱們的人指引,等著趙二娘返回常德府時,叫她帶你們一起過去。”
桃花仙子想起在春寒梨園時和趙二娘一起偷聽方泠的私房事,挺合得來的,便脫口笑道:“趙二娘認識我,這件事應該不難辦。”
鄭洽嚴肅地點點頭:“我們先吃午飯,下午再準備準備。眼下的事是建文君親自交待的大事,二位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后果非常嚴重。”
方泠和桃花仙子回房準備東西時,桃花仙子便悄悄說:“鄭叔叔說有個重要的人下來和張平安見面,恐怕這個人就是建文君吧?你想想,君上不久前才確認了張平安是自己的兒子,父子都二十多年沒見面了,于情于理都要見上一面才好,難道今天鄭叔叔拉著一張臉那么緊張。”方泠忙道:“既然鄭叔叔沒和我們明說,我們還是不要議論的好,況且平時也要提防隔墻有耳,以后別提這事兒了。”
……第二天一早,在鄭洽的安排下,方泠和桃花仙子便被護送出了常德府,在驛道上等候趙二娘的人馬。果不出所料,趙二娘帶著以前揚州采訪使司的一幫密探細作正過來,“恰巧”在路上碰見。
趙二娘當然認識她們,不僅以前見過面,剛不久前還專門去春寒梨園送過信。雖然彼此之間交情不算深,但在江湖上遇到熟人也是挺不容易。相互一番噓寒問暖,趙二娘便問起她們怎么忽然到湖廣來了。
方泠便說收到張寧的信,知道他在常德府做官辦的事,有個茶園子,便想著過來投奔他。趙二娘一尋思,便揶揄道:“東家確是招女人喜歡呢。”
趙二娘在南直隸就聽說了“顧春寒”的名聲,怎么算個名妓級別的人,在南京過得好好的,哪里用得著大老遠跑到常德府去投奔人?唯一的原因恐怕是想去廝守一起。
至于方泠會不會影響張寧的正事,趙二娘便不用多慮了,反正把人帶過去再說,讓張寧自個處理。于是兩處人馬合到一塊兒,一起大搖大擺地進入湖廣地界。趙二娘身上有張寧簽押的公文,越城過塞十分輕松。
到了湖廣布政使司治所武昌府,因為張寧走之前留了一個人,所以趙二娘再次確認張寧去了常德府,這才帶著一眾人繼續前行。
此時常德府采訪使司依照揚州碧園的老路子,也張羅起來了個茶園,取名“沅香茗”。他們與常德官府已經談妥,征用了園林庭院;常德府的府庫又有一批茶葉茶具,是從茶商那里抽的實物稅,又被知府拿了不少出來巴結張寧。徐光謅負責張羅茶園子,一切都很順利;關鍵是地方官的“配合”,知府也沒辦法,權力的模式是自上而下,雖然巡按御史品級低,但別人是要回北京見皇帝見朝廷重臣的,要是得罪了后果可能會很嚴重,隨便說兩句常德府吏治很亂之類的、知府這官還當不當了?
眼下采訪使司按部就班地組建,只等趙二娘帶來有經驗的密探,就能依葫蘆畫瓢把揚州的那套東西復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