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日,天下正門一片嘩然,各大修門世家暗流涌動,議論紛紛,從漠北傳回的消息,素來沒有盟主之位的魔盟,在近日,卻是推舉了一個盟主出來。
莫說魔盟,便是由正門各派組成的平魔盟,在推選盟主一位時亦是有著諸多繁復流程,因為干系實在太過重大,盟主的人選直接關系著整個正邪之戰的走向。
正門尚有禮法可依,規矩束縛,而在眾人眼中,魔盟勢大,盟中之人所出各是千奇百怪,或妖、或獸、或魔、或鬼、或自正門淪入魔道的歪斜之人,他們在加入魔盟之前,多是些散兵游勇,或是幾個關系極近之人聚集在一起茍延殘喘,鮮有如正門一般建立起什么樹大根深的魔門。
便是號稱魔道第一修門的天涯海閣,與正道修門比起來亦是相差甚遠,那天涯海閣閣主景云魔尊麾下的弟子不過十數,整個天涯海閣的人數無論人妖魔,綜合在一起,只怕亦不過百余之數,頂多便是能與正門中一個不入流的弱小修門相提并論。
按理說,現在魔盟三萬余妖兵魔卒,那更是不知曉其中有著多少細密派別,且邪魔生性倨傲,鮮有甘愿屈居人之下的,這魔盟盟主之位何其重要,怎會沒有聽得什么風聲,便忽的確立下來,而整個魔盟都極為反常的沒有鬧出什么內訌,盡皆以其馬首是瞻。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令人詫異的,雖然沒有禮法,但妖魔邪道較之正門卻是更為崇敬無上的實力,但凡實力超絕之輩,使出雷霆手段,倒也不是不能使他們臣服,諸如景云魔尊,或是那出自太古魔域的姬嵐魔尊。可教天下人驚詫的是,消息中稱,此次的魔盟盟主卻并非這二人中的其中一人。
而是一個所有人都聞所未聞之輩,亦不知曉其是何模樣,是男是女,只有一名,人曰:天涯。
“天涯”其言不喻,聽聞者自然知曉這非是其本命,且定是與魔道第一修門天涯海閣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而消息還稱,那天涯海閣原閣主,景云魔尊不知為何亦是退位讓賢,新任閣主同樣是個極為隱晦的神秘人物,這樣,便是引人深思了。
與此同時,天下正門亦是有著一連串連鎖反應。各大修門,那日前往皇城參加密議的宿老皆是起身說話,宗門弟子,即日啟程,前往中州皇城,參加誓師大會,而平魔演武亦是就此中斷,平魔盟盟主,及其下各式人選亦是正式確定,只待誓師大會中再行宣布。
這無疑,為這暗流涌動的天下再添一劑猛藥。
從初三開始,各方修門便是做足了準備,許多修門幾乎是傾巢而出,十去其八,個個旗幟飄揚,戰甲覆身,年輕的二郎們,面帶憧憬,戰意盎然。便是年歲早已不低的修士亦是滿心激動,名揚天下,從今日開始。太平數百載,亦該劍指天下,氣定河山了。
南離之地,宣武之地的官道大途,或是虛空之上,隨處可見密密麻麻井然有序的方外修士,他們自四方而來,匯于一處而去。
今日,是天劍宗門下抵擋皇城的日子。
皇城之中,大將軍秦風,當朝執事董相國,一大片王朝中的文臣武將,公卿王侯,此刻皆匯集在一處,以秦風與董相國為首的一干人等,安靜佇立,目光時時仰望蒼穹好似在等候著什么。
“殿下們還沒到嗎?”
年老的董相國佝僂著身子,他從未入過修門修行,很久以來都是深居在皇城之中不曾外出一步,以至于,世人皆是不曉,他到底有多少年歲,或是修為如何,但想來,一個楚帝在位時期便身處皇城的老人,定然非是尋常人物。要知曉,現在,距離楚帝離京,已足有三百年。
“恩師少待,想必諸位殿下已是在路上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頂戴羽翅帽,身著龜鶴祥瑞圖官府的中年男子,他作著揖,恭敬回道。心中卻是暗想:“殿下們身為帝尊后裔,天子嫡親,身份何其遵從,今日卻要來迎接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自然是心有芥蒂的。”
他乃是王朝文臣中名列三甲的人物,自然是早便知曉今日王朝中的大人物為何破天荒的齊聚于此,所為無非便是迎接那確立不久的平魔盟盟主,一個乳臭味干的年輕后生——青蠻,于他這一心只理政務,民生大計的凡人而言,這青蠻的名聲的確算不得多么響亮,心中亦不覺這所謂的平魔盟能夠有這般顯赫,能讓董相國,及秦大將軍如此看重。
不過這些念頭,也是只能心中想想罷了,斷不能說出的,他還是知曉規矩。對于他那般似乎有些敷衍的言語,董相國亦不介意,只是略微不適的咳嗽兩聲,繼續輕柔笑道:“子午啊,這平魔盟可不簡單吶,它的成立,便是代表著我天下正統,我大楚王朝雖是主宰天下蒼生,但也切不可忘了,究竟是站在哪一方,邪魔入侵,那可不是說說而已,想想吧,三百年前,那是何等的慘狀,若真是民不聊生,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活著又有何用?”
那名為子午的官員面色一滯,羞愧的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聆聽老人敦敦教誨,見他這番模樣,董相國方才輕嘆一聲,柔和道:“再遣人去催催吧,帝尊后裔,天潢貴胄,更該為天下蒼生的性命多多著想,這平魔盟盟主,他們亦當是來見見的。畢竟,別人所做之事,是我等該做,卻又無力去做的。”
“恩師教導得是,學生這便親自去。”
董相國輕笑頷首,待那人離去,方才又將目光落在虛空處。
“轟隆隆….”
天穹之上,低沉的呼嘯聲徐徐響起,皇城眾人一驚,心道一聲來了,齊齊舉目。天邊一角,隱約有一艘,不,數艘龐大的畫舫破云而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片刻之間,便已至皇城上方。
畫舫之上的旗幟飄揚,依稀可見上邊的人頭攢動,足足五艘千人畫舫,幾乎竟是滿荷而來。
這些皆是天劍畫舫,天劍弟子不過萬余,此次前來五艘千人畫舫,這么說來,天劍宗亦是半數人馬前來此地,那便是近五千人。
皇城之中早有人接引,畫舫在接引之人的指示下,調轉船頭,徐徐向寬敞的停泊處落去。
“青蠻小友,到了,掌門師兄讓我來知會你一聲。”
主畫舫之上的皆是天劍長老級人物,便是弟子,那亦是首座仙尊們最為在意的嫡傳弟子之流,而青蠻,此刻正在這畫舫的天字號內閣中盤膝假寐,一睜眼,見得司馬云逸前來,笑著頷首道:“有勞司馬前輩。”
畫舫在虛空中的速度是很快的,比他一人御劍而行,亦是慢不了多少,驟然減速,下落,他自然亦是明白,到了。
輕吐一口濁氣,衣衫一蕩,便是背負水墨出了去,及腰的長發被一根淡青發帶帶隨意的束在腦后。
衣衫雖不似華貴,但卻裁剪得當,極為合身,加之用料很是不凡,一襲青袍覆蓋在身上,加上腰間一塊同樣色澤淡青的精美玉佩,卻是頗為清雅。早已痊愈的身子,再經得他這幾日的刻意調養之后,愈發的靈氣充溢,舉手投足間皆有一股渾厚的仙靈之力隨之浮動,恢復如常的眼眸漆黑耀眼,宛若天穹星辰,極為深邃。
他緩緩步上舫臺,見得眼前情形卻是微微一怔,這艘畫舫之上的百余人竟是齊聚于此,或多或少,這些天劍宗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眼中比之平日,皆是多了一絲復雜之色,有疑惑,有驕傲,有嘆然。
青蠻心中一凜,從司馬仙尊的神色看來,他們這些前輩,多是已經知曉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青蠻來了,來,隨本尊一道下去。”
此次出行,便是天劍掌教上官閏土亦親自前來,他面含微笑,向著青蠻招了招手,青蠻朝諸人見了一禮,眾人還禮,便是點頭行走過去。
“嘩….!”
一道華光閃過,畫舫門戶緩緩洞開,卻是多了一道七彩霞光,在上官閏土的示意下,青蠻與之一同虛空踏步,飄然而下。
下方,便是早已等候多時的王朝眾人,此刻,那前來不久的天潢貴胄,帝尊子嗣亦是微微一怔,旋即,隨同前方的大潮一同微躬腰身,即便心有不愿,亦是開口道:“恭迎盟主!”
“恭迎盟主…!”
“恭迎盟主….!”
頃刻,一大片震耳欲聾的聲色齊齊響起,那些個恭親王侯,文武大臣的聲音一下子便被在他們身后那些佇立多時,人數數千之中的王朝軍將轟然跪拜之聲掩蓋。那些身披甲胄的兵士們,眼中閃爍著狂熱,高聲吶喊。
相對于這些身份不低的大人物,他們的呼喚聲卻是誠摯許多,沒有人會不崇拜強者,如果你的實力還不教人真心拜服,那只能說明一點,你還不夠強大。
不知何時,本隨青蠻一道步下的上官閏土亦是一個挪步,來到了側方,避開了王朝眾人的見禮,而隨后下來的天劍宿老亦是分立兩側,當下,便只是青蠻一人。
青蠻望著這數千許多甚至都素未謀面之人,心中百感交集,心頭涌現一絲莫名滋味。
好在,這只是誓師大會之前的一次私下迎接,算不得十分隆重,在青蠻同樣的躬身還禮之后,便是恢復了秩序。
青蠻,上官閏土,及一干天劍宗素有名望的宿老被秦風及董相國等王朝中人的大人物簇擁著去往皇城內殿。而余下的數千天劍修士,則亦是早有了安排,在王朝之人的帶領下去往安排好的暫時住所。
一路上,這行人引來了早幾日便已至王朝的各方修士的側目,皆是在猜測能夠受得王朝如此盛情接待的是何方人物,因為青蠻居于當中,被眾人掩蓋,所以,卻是無人見得這之中便是有著這個在平魔演武上震驚天下的奇才。
倒是有不少宗門宿老識出了亦在這之中的天劍宗掌教上官閏土,不少人便是心中明了是怎么回事兒了,隨即知會尚在皇城中閑散漫步的宗門弟子回歸駐地,準備誓師大會相關事宜。
行路之中,大楚第一戰將秦風與內閣第一人之稱的董相國分立青蠻兩側,皆是噓寒問暖,便是素來不喜主動與人言語的秦風亦是破天荒展露笑言,詢問青蠻傷勢。
青蠻對于秦風是極為敬重的,他所問之言語,皆是一一細致回答,而對于身旁另一個看似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亦絲毫不敢怠慢,關于這董相國的傳說他亦是聽之不少,心知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再者,從上官師叔口中得知,此次他這盟主能夠當選,亦多虧這這老人從中出力,才使得那些個不明就里的王朝內閣成員全都表示支持青蠻。
雖然青蠻不明白這從未相識的老人為何這般做,即便這盟主之位,亦非他非去不可,但怎么說來,他也是幫了自己,自是少不了一番恭敬謝言。
就這般絮絮叨叨的去往了內殿之中,一干人等方才徐徐散去,留下的都是些在整個天下都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大致便是向青蠻講解了一些明日誓師大會的事項,該做些何事,然后便是幾位軍中的將領與青蠻言談一番而今的正邪形式。
青蠻開始有些拘謹,畢竟從未與人言論過什么天下大勢,這突然而然的走至這個地步,卻是有些無所適從,好在他素來心性淡然,雖為盟主,萬萬之上,但心里上,卻是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對于眾人的言語,知曉便是知曉,不知曉便是不知曉,亦不假知論事。
一番言談,算不上出彩,卻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至少,包括董相國在內的一干王朝人士,卻是沒有流露出什么失望之色。
傍晚,在內殿中用過一些簡單膳食,青蠻便被直接安排在內殿之中居住,這般待遇可謂前無古人,要知曉,便是寒雪仙尊這般王朝中的大人物,亦是沒有資格入住內殿的,而古往今來,皇族之外,有這般待遇的便唯秦風與董相國二人而已。
孤燈,香爐,壁畫!
這是平日董相國所居住的崇文閣,而今夜青蠻的居所便是這兒。
夜深人靜,青蠻卻是夙夜難寐,好在這崇文閣中什么都缺,就是典籍不缺,也是恰合他的心意,隨意翻閱一些,便是夜過子時。
這時,房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極為緩慢,但青蠻卻聽得真切,合上典籍,輕笑道:“董老!”
叩門而入的正是滿面皺紋的董相國,他披一件御寒的裘衣,步履蹣跚,手中掌著一盞青燈,徐徐笑道:“殿下,時候不早了,該早些歇息了。”
殿下這個稱呼是青蠻今日方才得到了,在內殿中時,董相國便是當著眾人的面,宣讀了一份兒來自遙遠三重天的詔令,出自帝尊之手。
青蠻除平魔盟主外,還額外多了一層身份,大楚王朝伏魔殿殿主,這是大楚王朝三大殿之外新設立的第四殿,身為殿主的青蠻身份等同親王,比之尋常皇子皇孫還要高出一籌,以示其為蒼生對抗魔盟的優渥。
對此,青蠻雖不在意,可也詫異了好一會兒,雖然他也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名頭,并無多少實質,但即便想拒絕也是做不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人莫非王臣,哪怕是世外仙家,也逃脫不了這一點束縛,這帝尊親自擬定的詔令,他也只有應聲遵命。
青蠻搖頭示意無礙,心知這深不可測的老人深夜來此定是有話要說,不過他也不好問,只能與其閑聊著,靜待其言。
果然,沒過多久,董相國便是話題轉正,輕輕笑道:“不知殿下于今日陛下所頒布的詔令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青蠻能有何看法,既然是帝尊詔令,在不違背他自身原則的情形下,自當是遵從的,聞聽此問,卻是笑笑,抿嘴道:“承蒙帝尊愛護,晚輩敢不盡心。”
董相國撫須一笑,卻是道:“殿下如今貴為親王,執掌我大楚第四大殿,這招募人手一事還須得殿下親自點選。”
青蠻微微一怔,本以為這只是個虛名,沒想到這所謂的伏魔殿竟還真要點選人手安置,莫非日后是真想要行使什么權利?
不待他回神兒,董相國繼續語出驚人,他微微一欠身,雙目陡然綻放光彩,竟是作揖道:“老夫不才,卻想自薦做殿下的左膀右臂,出任這副殿主一位,不知殿下可否應允?”
青蠻愕然,很是古怪的看著董相國,雖然他不清楚董相國所言何意,但不難想象,這崇文殿殿主,大楚第一權相主動言說出任這伏魔殿副殿主這等事若是傳了出去,會掀起何等驚濤駭浪。
“懇請殿下應允!”
青蠻駭然,竟是董相國見他遲遲不應,搖晃著身子便要屈膝拜下,他哪預料到這般情形,連忙騰起身來,便是要將其扶住,哪里知曉,看似老邁的董相國竟似無意的輕然躲過了青蠻想要相扶的手,沉沉的跪在了地上。
“殿下若是不允,老夫便長跪不起!”
青蠻咽了口唾沫,眼眸深處流轉著一絲疑惑與凝重,片刻之后,扶住董相國的臂膀,苦笑道:“晚輩答應便是,董老快快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