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遙以少量兵力兩次奇襲敵軍的時候,介休城迎來了重圍之中的第四天。
負責圍攻介休城的,是征虜大將軍呼延晏。這個征虜大將軍的將軍號著實有些奇怪,因為匈奴人就是通常所說的“胡虜”,所謂的征虜大將軍,倒像是自己征討自己一般。
呼延晏是漢王劉淵妻子的幼弟,今年三十四歲,在漢國朝廷之中地位極高。劉淵凡有征戰,經常以他為全軍副帥。其人雖不是身當白刃的悍將,勝在性格沉穩、用兵老練。匈奴大軍越過雀鼠谷的當天,他便率領大約兩萬人的部隊將介休四面圍定。
第一日,匈奴以無數推車負土,欲填平護城河。雖然介休守軍居高臨下,箭如飛蝗,但是匈奴軍隊的士卒悍不畏死,前仆后繼地把土石傾倒進護城河里。有時前排的推車士卒被箭矢射傷,動作遲緩。后排的士卒便不管不顧,將前排連人帶車推進河中。
饒是盧昶身經百戰,這般舍死忘生的軍隊,還是頭一次遇到。他眼看形勢不妙,連連派遣精干部隊從隱蔽處搥下城去騷擾匈奴的填河進度。但是呼延晏早有準備,令驍將劉通領三千精銳騎兵繞城巡游,一旦遇到晉軍,立刻捕殺。盧昶接連損失幾股兵力,便只能眼看匈奴大舉填河。到日落時分,介休的護城河已被完全填平。
次日起,匈奴大舉攻城。介休城外地形復雜,西南面扼守雀鼠谷的隘口,東南面是綿山,城北是連綿的沼澤,唯有城西地勢開闊,適合用兵。匈奴人攻城的主力便集中在西面城墻,而以東面為策應。
負責攻打城西的是武牙大將軍劉欽所部。劉欽身披重甲,親臨前線,眾將士無不奮勇效死,一時間,云梯如林而立,胡族勇士數千人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紛紛攀附城墻。另外有數百人推著簡陋的沖車猛烈撞擊城門,其后又有數千人馬躍躍欲試,只待城門一破,便殺進城內。
怎奈介休雖小,卻極其堅固。盧昶擔任城守之后,又在城防建設上狠狠地下了工夫,各種守城器械準備非常充分。守軍用數丈長的拒桿將云梯一一推倒。當匈奴人試圖重新立起云梯時,守軍用大量的滾木落石痛打他們。駐守城門的守軍則推下滾油和大量的柴禾干草,然后再扔下熊熊火炬。全部沖車都被先后燒毀,就連推車的士卒也燒死了許多。
鏖戰了半天,雙方你來我往,戰場主動權幾度易手。畢竟匈奴大軍數量太多,終于逼得晉軍一處城墻守衛不牢,數十名將士成功登城。這些刃都是匈奴兩萬之眾中精選出的先登之士,不僅武藝精熟,而且最是兇悍勇猛。他們一旦翻過城頭,立即大砍大殺,掩護后繼隊伍跟上。
垛口附近的晉軍傷亡慘重,這時只剩下一名什長和幾名士卒,反而陷入十余名胡人的包圍之中。轉眼的工夫,幾名士卒就被亂刀砍死。那什長雖然身手矯健,也不過多撐了片刻;架不住胡人刀劍并舉,肚腹被砍了一刀,腸子都流出來了。什長慘笑一聲,忽然騰身躍上,抱著一個胡人士卒往城墻下翻去。只聽得那胡人士卒大聲嘶吼,接著便是一聲撲哧悶響。
負責守衛這整段城頭的,是個叫禁寵的軍官。禁這個姓氏很罕見,據禁寵自己的說法,源于姬姓,出自西周時期大夫禁暴氏,數十代傳承至今,門第之高貴當今天下少有。此言確有人信,只因禁寵天生一副好相貌,皮膚白皙,相貌妍麗,觀之儼然世族貴胄。
其實不然,雖然禁氏確系古姓,但禁寵這一脈沒出什么人物,上推幾代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守著數十畝薄田過日子。數年前他的家鄉為亂兵所掠,化成了一片廢墟,他自己被強征入伍,其后輾轉各地作戰,也不知打了多少仗,靠無數次舍命廝殺來的軍功才成了軍官。
此刻眼看城防被突破,禁寵急忙提兵去救。將將趕到垛口附近,那群胡人勇士如狼似虎而來,為首一人揮舞著約莫數十斤重的狼牙棒,將晉軍士兵砸的筋斷骨折,當者辟易。
禁寵趁手的兵器早就壞了,此時手中是方才撿的一對刀盾。他見敵人來勢猛惡,舉起左手的鐵盾斜擋。隨著鐺地一聲大響,狼牙棒巨大的力量被卸去大半,斜斜地飛出去。那胡人勇士胸前空門頓時大開。禁寵冷笑一聲,右手短刀疾刺,便要將那胡人了賬。電光石火之間,那胡人只來得及伸手攔在胸前,手掌登時被短刀刺個透穿。
誰知這反而激發出胡人的野蠻勁來,凄厲如狼嚎的狂吼聲中,那胡人戰士將禁寵的手掌連刀一起抓住,猛然向回拉扯。禁寵站立不住,被拉得失去平衡。被胡人飛起一腳,正中他的小腹。禁寵慘哼一聲,頓時眼珠暴突,彎腰倒地。胡人接著又是一腳,將禁寵踢得飛出數丈開外,口中鮮血狂噴。
帶隊的軍官一個照面就遭了毒手,晉軍士卒們不禁陣腳松動。胡人勇士奮勇突進,與晉軍糾纏在一起,上百人擁擠在狹小的城頭白刃相交,鮮血飛濺四射,慘呼聲此起彼伏。而城下的胡族戰士們無不高聲喝彩,眾將士更加發狠地猛攻。
虎牙大將軍劉欽也親臨城下擂鼓助戰,更將親衛武士全數派上前線。轉眼間,催戰的鼓聲整天價響,數十架云梯在這一段城墻密集搭起,無數戰士舍死忘生地攀爬上來。介休城,岌岌可危!
正在危急時刻,又一隊晉軍奔來救援。為首一人,正是介休守將盧昶。大將親自上陣,果然與他人不同。他左右簇擁著十數名士卒,并不用武器,而是雙手持握大盾,將盧昶護在核心。盧昶大步前行,左右腰間各懸兩個箭袋,手中是把將近一人高的大弓。眼看距離敵軍不遠,盧昶大聲喝道:“看箭!”
開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只見一道道箭芒前后相繼射出,仿佛連成了銀線。那為首的匈奴勇士此刻正退在后方,呲牙咧嘴滴包扎手掌上的傷口,沒來得及反應,一支箭矢就從人叢中穿過,自他大張的口中貫入,直透后頸。那匈奴勇士手腳掙動了幾下,仰天倒地。
在戰線前方的匈奴人更不必說,盧昶的第一箭射翻了那為首的勇士之后,第二箭直入一名持斧士兵的眉心;第三箭,將一名舞刀的士兵狠狠地釘死在垛口上;第四箭,從另一個士兵的左眼射入,后腦穿出。連環四箭,射倒四名匈奴勇士,這時其他的匈奴人剛剛反應過來,齊聲大喊,往盧昶殺去。
盧昶站定腳跟,寸步不退。凡是靠近他的匈奴人,無不要害中箭,慘呼倒地。不過轉眼時間,先登之士盡數陣亡,匈奴大軍的士氣為之沮喪。
迫在眉睫的危險已然緩解,盧昶卻不稍歇。他昂然立于城頭,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對城下的匈奴軍官逐一點射。每發一箭,必有一名匈奴軍官慘呼而亡。
匈奴軍中也不是沒有精通箭術的好手,若干弓箭手立即還射。但是一來自下而上,射程不如盧昶手中的強弓;二來確實及不上盧昶射術精準;三來奈何不得親兵們團團簇擁防護。因此近千人的攻城隊伍,居然硬生生被盧昶一人所壓制。匈奴人什長以上的軍官死傷慘重,整支部隊的建制大亂。無所適從的士兵們先是遲疑,然后便潮水般潰退下來。
晉軍士兵們對城頭的死傷匈奴戰士一一補刀,再把他們扔下城去。每扔下一具尸體,城里邊就爆出一陣歡呼。
歡呼之聲未落,號角大起,又一波匈奴攻城部隊蜂擁而上。呼延晏無疑打算以持續不斷的攻勢拖垮守軍,因此毫不考慮損失,只是督促著將士們反復的沖擊城頭。
慘烈之極的攻防戰斗延續了整整兩天,就連深夜都不間斷。連續二十多個波次的攻城部隊在介休城下鎩羽而歸。城上城下無不死傷狼藉,尸積如山。
匈奴使用蟻附登城之法,雖然簡陋,卻聲勢浩大,對守城將士的心理壓力非常沉重。往日攻打晉人的城池時,常常能一鼓而下。可是此番,兇猛的攻打卻未能拿下介休,這使得匈奴人頗有些喪氣。到了第四天,他們除了繼續強攻城池以外,又調動人馬圍著城池挖溝筑壘,仿佛是打算長期圍困。
匈奴人很少采取這樣的作戰方式,他們更喜歡一鼓作氣的猛烈攻擊,或者長途奔襲、批亢搗虛的戰法。但或許是由于介休太過重要,這一次,呼延晏決心采取這種最費力也是最有效的攻城之法。
胡人大興土木的場景,被遠眺的盧昶一一看在眼里。此刻他已然幾天幾夜沒有合眼,眼窩深陷,精神卻依然亢奮,大踏步地在城頭巡視。
幾名親兵緊緊跟著他身后,時不時交換一個憂慮的眼神:這幾日苦戰中,盧昶既要指揮全城的防御,又要親自上陣救急,因此體力消耗非常驚人。原本就身體欠佳的他在四周少人之處,常常會捶胸咳嗽得撕心裂肺一般;說話時的氣息也越來越急促了。
另一方面,為了擊退敵軍,盧昶這兩天里四處奔走,也不知射出多少箭,三石以上的強弓足足拽壞了四把。他的雙手虎口都已震裂,撥弦的手指也幾乎扭曲變形。如果敵軍繼續組織強攻,誰也不知這位箭術高手還能堅持多久。
盧昶很注意地將雙手藏在袍袖之下,以免被別人知曉。他在人前始終龍精虎猛的樣子,順著城墻漫步,沿途慰問士卒,為他們打氣鼓勁。戰況雖然激烈,但將士們的斗志依然高漲,這使得盧昶很是欣慰。有什么樣的將軍,就有什么樣的部下。這些士卒中的骨干都是跟隨盧昶多年的舊部,非常頑強堅韌,正是適合守城的強兵。
介休令郎碩也沒有閑著,他在不遠處組織城內居民,拆毀了城里很多處房屋,將木頭、石塊等等搬運上城墻。在房屋拆除后的空地上,幾百名從居民中篩選出的壯丁正在列隊操練,幾名軍官焦頭爛額地指點著他們作戰的技能。這些百姓缺乏基本的戰斗技巧,勇氣和戰斗意志更是完全不能比,盧昶原本打算備而不用的,但是現在看來,情況難說的很。
晉軍雖然殺傷了無數敵人,自身的損傷也不輕。百人將以上者戰死數人,導致城上許多區段的負責軍官缺員,需要重新調整防御布置。盧昶繞城走了一圈,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召集部下們來分配任務。
城頭上傳來喧嘩聲,原來眼看胡人在遠處營建,不少將士們大聲嘲笑,盡情辱罵不止。
喧鬧聲中,一名部下頗有幾分憂慮地道:“將軍,胡虜興建長墻、壁壘,這是決心要長久圍城了!卻不知主公可曾派遣援軍?援軍又何時能到達?”
盧昶眺望遠處的山地道:“胡人擅長野戰,至于困城之法、營建之術,是他們的短處。以短擊長,縱然聯營十里、長圍百重,我們又何須畏懼?況且,擁強兵而據雄城,挫敵銳氣,令胡兒不敢正視,正是我等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時也。至于援軍……”
盧昶手扶垛口,信心十足:“各位無須擔憂,主公定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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