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出了門,跟著她的丫頭也清閑了些,柳兒提著支筆開始記事。
念福記性不好,怕自己忘事,所以專門準備了個小本子,有什么大事小情都跟她或舞兒這兩個通文墨的小丫頭說一聲,讓她們寫下來,省得誤事。
柳兒記得昨天念福回來時曾經跟她說起一件要緊事來著,可昨晚那樣一番驚嚇,她也記不清了。
“舞兒,昨天姐兒有交待你什么事沒?”
“沒有呀。哦,對了。”舞兒走過來,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瞧姐兒箱子里的棉紙不多了,得提醒她買了。要不過些天,她小日子就該來了。”
對哦,這是個要緊事。還有紅糖,一會兒也要去查看下,看夠不夠。柳兒趕緊記下,原想著等念福回來,再問下她昨天究竟交待了什么事,卻很快就被叫到樓下幫忙干活去了。
就算昨晚關了山洞,止了風聲,可那黑影卻還沒抓到,人心畢竟有些不穩。而要打點送回老家的年禮,這對山洞進行二次勘察的事就得暫且先緩一緩。所以當務之急,是做好防御工作,先把后面的圍墻和壕溝修得再牢固一些。
當然這些粗活不會叫柳兒干,但粗壯仆婦都被派去干活了,她就得在樓下照應火爐,給大家燒水打雜,做好后勤服務。這樣一打岔,等柳兒忙起來,就把要問念福的話,還有那要她記錄的五日之約忘了個干干凈凈。
歐陽康安排完家里的瑣事,去蘇澄家告假了。
出門的時候才驚覺,昨晚不知什么時候,下過今冬的第一場初雪。雪不大,多半都已經融了,可有些地方還積著薄薄的一層白,風也變得格外凜冽。
冬天,終于來了。
唔,也不知弟弟要跟自己拉的生意談得怎樣了?
昨晚。歐陽康回家時,除了歐陽錦跟他說起打點年禮回老家之事,歐陽莊也跟他提到一事。
他是來吃飯那日,看到歐陽康家的鐵皮爐子很是好用,便動了心思推薦到工部里去。若是能談成。這可是筆不小的財路。到時告訴念福,她得有多高興?
歐陽康想著,不由得就咧開了笑容。
那到時是給她買些什么好呢?是貂皮大衣還是馬車?家里唯一那輛小馬車天天要出拉去做生意。這么冷的天又不好騎馬,出門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可她也委實沒有好皮襖子,這個也挺急需的……
哎喲!錢還沒到手,就盤算著要怎么花的歐陽大少不小心踩到塊浮冰,一個趔趄差點摔一跤。幸好旁邊小廝手急扶了他一把,歐陽大少再不敢胡思亂想了,集中精神,好好走路。
城西。工部督造的一處救濟所已經基本完工了。
歐陽莊用力跺了兩下凍得冰冷的腳,覷著個空檔。往霸著唯一火盆的山羊胡子頂頭上司佟大人跟著湊去。
“大人,這房子雖是修好了,可接下來火盆火炭那些還要準備吧?”
“那是當然。”佟大人斜睨他一眼,瘦小的身板不悅的往他過來的方向擋了一擋,似是責怪他的靠近分走了火盆的熱量,不冷不熱的道。“還有賑災的米粥棉被,都會預備著,你跟著看好就是。”
歐陽莊識趣的退了半步,往手心里哈了口氣,賠笑著道。“我兄長倒是琢磨了一個新樣子的火爐,又好燒又省炭,還不易中炭毒。大人要是有興趣,我拿一個您來看看?”
嘁!佟大人頓時嗤之以鼻,老氣橫秋的道,“年輕人,別還沒干三天的活就想著那些歪門邪道的發財勾當了。要用什么,自有上頭安排,哪里輪得到你來操心?”
歐陽莊漲紅了臉,“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兄長是真的……”
“行了行了。”佟大人不高興的將山頭胡子往外一指,“這邊的房子是修好了,可城南的還沒呢。你趕緊的,帶幾個人過去盯著。”
歐陽莊見說不通,窩著一肚子火走了,心想這要是報上去,不也是你的功勞?這樣目光短淺,活該一輩子做個小小的八品主事!
而此時,已經到了北市購物的念福正在奮力的跟老板殺價,“我都買這么多東西了,這塊皮子就便宜點賣我吧。”
在北市混得熟了,所以購物也首選這里。
家里的冬天雖然沒有京城來得早,但那樣的陰冷也是要凍到人骨頭縫里去的。這時代又沒有輕便保暖的羽絨服,普通的大棉襖無論穿多厚都擋不住那寒氣,念福盤算著這些時賣水晶卷賺的錢,就想給姥姥姥爺和娘一人置一身皮襖好過冬。
卻沒想到這一下雪,各種皮貨頓時漲價,她算計了半天,也只好跟蕙娘她們買三件羊皮大襖。不過試穿時,保暖性倒是都還不錯,念福很滿意,已經讓人包起來了。可要走時,她無意瞧見還有一塊暗紅色的狐貍圍脖非常漂亮,圍起來也特別舒服,便起了心思給蕙娘買一條。
不是她偏心,她知道自己不在家,肯定是娘擋風淋雨的撐起整個家,她往外頭跑的時候多,確實需要一條好圍脖。
可老板卻不肯還價,“別看這條圍脖是老貨,可你看這針腳有多精細?沐姐兒,你也是這條街上做買賣的,大家都是街坊,我蒙你做什么?十二兩銀子,真沒得少的。要不是你,旁人我開價至少得要二十兩。你眼下就嫌貴,可過些天還得漲呢。”
十二兩銀子,幾乎是那三件皮襖的總價了,念福有心想買,卻覺得實在是有些貴,便想跟那老板再磨一磨,“老板,我知道你不蒙我,可你看這塊皮子,明顯就是有傷的,你就再便宜點吧。”
可下雪了生意好,客人也多,那老板說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煩再磨嘴皮子了,“若是能少,我早就賣了,何苦等到如今?這樣的好皮子不是我吹,只要細心打理,少說可以用個四五十年。若不是傷口大了些,這整條的狐貍圍脖起碼得賣到四五十兩。你要嫌它不好,盡管去拿那邊的。或者沐姐兒你再想想吧,反正要拿就是這個價了,真沒得少的。我先去招呼旁人,你決定了再叫我或伙計都行。”
話都說到這地步,念福真沒辦法了,拿著那條狐貍圍脖是左右為難。當然,她硬要咬牙買下也可以。她沒錢,歐陽康那兒還有錢。
可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家里花錢的地方多,雖說修房子蘇澄替他們張羅去了,可茶飯總要管人家幾頓吧?還有他們自己也要置辦年貨。等到年底,國子監也要正式開學了。別的不說,歐陽康起碼得置兩身大毛衣裳吧?
念福方才已經看過價錢了,真心是貴。別看歐陽慕蘭給他們留了一千兩,真要是豁出去買,兩件衣服就能花個干凈。
再次撫過那溫暖的暗紅色皮毛,念福狠下心要把它擺回貨架上,可想著蕙娘,又實在不舍。
正為難著,冷不丁的,有人跟她打起招呼。
“沐姐兒?”
“陸姑娘?”
念福轉過頭來,就見陸瀅依舊背著筐兒出來買食材。她的外衣雖然樸素低調,但領口袖口卻露出來一圈毛邊,念福剛剛看皮貨時被伙計普及過,認得那是上等皮貨。
看她手中拿著狐貍圍脖,陸瀅大方笑笑,“真巧,你也來買東西?”
“是啊。”扯扯自己棉衣的袖口,不知為何,念福忽覺有些局促。
正好伙計走來,把她購的皮襖包好送來,“三件羊皮大襖,姐兒您瞧瞧。要是沒錯,這三件就是十五兩。”
念福道謝接過,陸瀅隨口問了一句,“你買這些是給下人穿的?可你家下人那么多,也三件也不夠分啊。”
念福臉上笑容頓時僵住,此時另一個伙計把陸瀅要的皮貨遞上了,“姑娘您的,上等銀灰色狐貍圍脖一條,六十兩。”
“哦,謝謝。”陸瀅爽快付了銀票,象是在買一顆普通的白菜。看念福不作聲,還自己解釋,“我娘最是怕冷,去年給她買了條黑貂的,她嫌太厚,有些燒得慌,也不怎么愛戴,今天出來就給她買一條薄些的。你看,漂亮嗎?”
“漂……漂亮。”念福臉上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了,看著陸瀅送到面前來的狐貍圍脖,目光復雜。
陸瀅到底是個聰穎的女子,再看她藏在身后的那條圍脖,忽地意識到了什么,略覺尷尬,卻又不好說破,只得岔開話題,“對了,你上回做的那個豆腐花挺好的,平國公夫人還特意打賞了東西來,大概也值二十兩銀子吧。是我現在給你,還是回頭給你把東西送來?”
“不……好吧。”念福忽地重又笑了,似是全然無所謂般如實道,“不瞞你說,我現在正打點送回家的年禮呢,你要送就趕緊些。到底是貴人家給的,我也送回鄉下給家里人瞧瞧。”
看她如此大方,陸瀅也放下心來,可到底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那我先走了,等到年下有空再聚吧。”
她拿著自己的狐貍圍脖走了,招呼念福的伙計才厚道的上前問,“姑娘,你這圍脖還要不要?那邊有個客人也想看看了。”
“那你跟他說一聲,這條我買了。”爽快的付了錢,拿著東西出門的念福故作輕松的小臉才垮了下來,捧著那條暗紅色的狐貍圍脖,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