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歐陽康找來的時候,就見他家的沐姐兒正在約定的茶樓里,捧著一張小臉發呆。眼圈微紅,帶著一股子濃濃的委屈,看得他心疼不已。這是怎么了?
“怎么就在大堂坐著?也不上樓要個雅間暖和暖和。”
說完話,念福才似猛地回過神來,再看他一眼,怏怏回了一句,“也不是很冷。”
“你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
“沒事。”
“還說沒事,明明就有事。”歐陽康一早上跑來跑去的也是又冷又乏,讓伙計上了兩碗羊雜湯,眼看著她捧在手心里熱乎乎的喝下去,才問,“到底怎么了?”
“沒什么。”念福還是不肯說,這又有什么好說的?
陸瀅有本事,有錢,她給她娘買好東西有什么不對嗎?要是自己也有錢,何至于要給蕙娘買那樣的便宜貨還要討價還價?
看她心情不好,歐陽康想想跟她說起個好消息。
“我才到先生那兒去,你猜怎么著?聽說咱們要送年禮回鄉下老家,杜叔給我找出好些好東西來。有衣裳布匹,茶葉補品,都是從前皇上賞先生的。許多他們都沒用,就都存了起來,這回全送我們了,可是省了好大一筆錢呢!”
可念福聽著依舊興致不高,“再好也是別人的東西,又不是自己掙的,拿著又有什么意思?”
歐陽康一下子臉漲得通紅,窘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念福見他如此,也自悔失言,“我不是有意要說你的……”
“不,我知道,是我沒用。你還有本事賺錢,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念福忽地也不想再裝了,垮著小肩膀嘟囔。“我哪有什么本事呀?連條圍脖還要買折價的,恐怕人家家里的下人都穿得比我家強!”
她這是受刺激了?歐陽康再次抬起眼來,卻是認真的道,“可是,我們不會一直都這樣的,對不對?”
“那當然!”念福心中豪氣頓生。憑什么人家做得到的,她就做不到?
高爺爺說得對,她還年輕,只要肯努力,難道會一輩子輸給陸瀅?她眼下是只能給蕙娘買品質不太好的狐貍圍脖,可誰敢保證有一天。她不能給蕙娘買最好的東西?讓她躺在皮貨堆里打滾?
一條狐貍圍脖,讓迷茫中的女孩終于找到了奮斗的動力。
為了讓深愛自己的家人生活得更好,值得付出一切努力。
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等到傍晚,念福迎來又一波打擊。
墨云提著剩下的大半桶米漿回來,很是羞愧,“對不起。今兒實在是生意不好,沒賣完。”
“怎么回事?”念福沒急,歐陽康先急了。這錢他不會用,可他知道,這對念福很重要。
來喜在旁邊啞著聲音解釋,“天太冷了,大伙兒都不愿意上攤子上來吃東西。我們嗓子都喊啞了,可還是只賣了兩桶,姐兒。這再往后天越來越冷。咱們這水晶卷可就越發難賣了。”
歐陽康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是啊,水晶卷原屬小吃,天一冷,就連他自己出門都想吃碗羊雜湯那樣熱熱乎乎又有油水的東西。誰愿意頂著寒風吃吹吹就涼的米做的粉?
猶豫一時,他才試探著給出建議,“那咱們是不是得租個鋪面下來?”
可念福迅速給否認了,“一份水晶卷才多少錢?一月鋪面又得多少錢?做不起的。從明兒開始收攤吧,越干越賠,還不如不干,等想出做什么新東西再說。對了,一會兒去跟徐大嬸也說一聲,讓她也收攤吧。”
那這就算停業了?
別說歐陽康,就連墨云來喜幾個都不舍得。好容易有條正經做生意的路子,說關就關了,這讓大家怎么接受得了?可不接受又有什么辦法?
全家人都開始發愁,比起這個,那鬧鬼的傳說似乎都沒那么讓人上心了。
生存,永遠是比鬼怪更加迫切且嚴峻的課題。
兩日后,歐陽家送禮下鄉車隊終于出發了。
親自送出城去,眼看著滿載著自己心意的大車離開,念福有種沖動,她很想就這么跟著車一起回去算了。
她好想老媽,也好想姥姥姥爺。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三個人,不管她是誰,她們都對她付出了最無私的關愛。
可念福知道,她不能。
且不說她還欠了歐陽康一個三千兩的破園,無法走得心安理得,就算沒有這事,她也知道,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她在京城,遇到這點困難就退卻了,那么就算是她回到鄉下,又能有什么出息?
相比之下,留在京城反而機會更多。
你可以的。
攥緊拳頭,念福逼迫自己轉過頭,把思鄉的眼淚全部咽回去,拼命給自己鼓勁。
可是,她現在究竟還能做什么?
本小利薄的吃食就那些,城中基本已經是遍地開花了。自己還能做出什么來跟大家競爭?
火鍋倒是容易好做,可是場地怎么辦?還有火爐火盆那些,前期投入可不是個小數目。
煲仔飯倒是投資不大,又不怕冷,可火候的掌控太要技術了。火候不到米是夾生的,過了就會糊,或者煮得太過軟爛,也會失去了那種顆粒晶瑩的口感。就算自己做得出來,可她一個人,又能做出多少份?
有過一次創業經驗的念福,已經開始明白,做餐飲,尤其她這樣的大眾餐飲,不是單打獨斗就行的,你必須能讓墨云這樣的人也輕松掌握,才有做起來的可能。
那得怎么辦?
看著女孩倔強的眉眼,歐陽康很心疼,他有沒有辦法能幫到她?
晚上,鐘山提醒他一事,“后兒就是十五了,少爺要不要回家祭祀?”
喲,歐陽康猛地記起,杜川還管他要豆腐呢。可如今念福這情形。有心情做么?
“可以呀。”反正也想不出好點子來,倒不如干上老本行。況且家里還一大幫子人能幫忙呢,想做多少都行。念福想想,主動道,“橫豎是做,做好之后你給各家各戶都送一些。東西是小,也是咱們個心意。”
她雖犯愁,卻也知道歐陽康結交那些朋友不易。他們又沒什么錢送禮,只能在這些細節上下功夫。
鐘山熟悉京城風俗,聞言便道,“那能不能麻煩姐兒再做些豆沙包、糯米餅和炸團子?這四樣是京城下元節必備的點心。做起來一份份送出去也更好看些,再有多的,就是拿外頭去賣也是行的。”
“那你把京城的做法大致說來聽聽,我看要怎么弄。”有了正經事做的念福不再那么憂心忡忡了,歐陽康看著也放心不少。
十四日一早,王許氏正分派下人去準備糯米紅豆等物,準備明天的祭祀之事。忽地有人來報,“歐陽大爺打發人送點心來了。”
寶兒聞言頓時扔了玩具,從火爐圍欄邊蹦起來,“是沐姐姐送吃的來了?給我給我!”
王許氏見狀失笑,“你慢著些,沒人跟你搶。”
下人們湊趣的笑道,“這也是哥兒跟人投了緣,否則旁人也常有送東西來的,怎不見寶哥兒這么高興?那是他命中的貴人呢。寶哥兒這么機靈。自然知道要跟人交好。”
貴人?王許氏聽得心中一動,是啊,當日要不是有念福和歐陽康,自家兒子只怕是兇多吉少不說,自己肯定也絕沒有好日子過了。
原本王粲上京趕考帶她們母子同行。就給家里長輩詬病,說她這個做媳婦的躲懶,不在家孝敬公婆,只想著跟相公到處跑,王許氏假作不知,一概裝聾作啞混了過去。可要是折了王家血脈,那她這做媳婦的還能這么安穩的坐在這兒當她的少夫人?
這樣說來,念福和歐陽康當真是她們母子的貴人。
很快下人接進供果,卻見是整整齊齊的四樣。雪白柔韌的豆腐、裹著酸菜的糯米餅、炸得金黃的團子,還有小巧可愛的豆沙包。又精致又好看,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寶兒頓時就鬧著要吃,可那下人卻笑著另打開一只小食盒,“哥兒莫急,這是沐姐兒單給你做的。”
“哇,娘您看,小兔子!”寶兒興高采烈的取出一只才只得他小巴掌大的兔形豆沙包,咧開的小嘴怎么也合不攏了。
看那雪白白胖的小身子,修長的大耳朵,紅紅的小嘴和紅紅的眼睛,可不是一只活靈活現的小兔子?
王許氏也會心笑了,“娘看到了,真漂亮是不是?不過這個有些涼了,放爐上熱熱再吃可好?”
雖然嘴饞,但寶兒還是乖巧的答應了。
家里下人忙接了這幾樣吃食,擺到屋子里的鐵爐上。王許氏目光追隨著兒子,看著那幾樣做得格外精巧的小點心放在燒得滿屋子都暖洋洋的鐵皮爐子上,心里越發念起沐姐兒和歐陽康的好,和氣的問起歐陽家的下人,“你們大少爺和姐兒可好?這樣冷的天,家里的炭火可夠?生意還忙不忙?”
“謝少夫人關心,大少爺和姐兒都好,家里炭火也是夠的,只是生意卻沒做了。”
“怎么?”王許氏一驚。
“天太冷,水晶卷不好賣,姐兒索性就停了,眼下正在想再還能做點什么呢。”
王許氏也跟著犯起愁來,可她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讓人把早上家里才買的羊肉分了一半給那下人帶回去還禮,坐下又開始替念福操起心來。
這樣冷天,到底還有什么生意是他們能做的?
正琢磨著,忽地王粲匆匆回來了。
(頭頂鍋蓋弱問:唔,這兩章不會太虐吧?只是小小的刺激一下,福娃很快會觸底反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