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聲碌碌,漸行漸遠,譚嘯一行帶著隆武帝,當天晚上渡過春水河,一夜之間跑出去將近四十里,眼看就要跳出勤王軍的包圍圈。
收到黨守素的急報后,劉芳亮和賀珍率領騎兵快馬來追,而且一人雙馬,人歇馬不歇,經過一天一夜的追趕,終于在郴州和衡州府的邊界追上了譚嘯,雙方一場激戰,譚嘯且戰且走,看到追兵越來越多,下令化整為零,分頭突圍,隆武帝和曾皇后做一路,傅冠等楚勛官員做一路,湯來賀等俘虜做一路,走小路翻越黃嶺山,取道郴州,繞路退回湖廣腹地,他自己則率軍斷后,盡量拖住劉芳亮的追兵。
劉芳亮和賀珍仗著兵力雄厚,對譚嘯窮追猛打,連番惡戰之下,譚嘯的部隊被打散,最狼狽的時候身邊只剩百十個士兵,這種情況下肯定藏不住人,劉芳亮和賀珍終于確定,隆武帝并不在譚嘯身邊。
繼續追殺譚嘯毫無意義,劉芳亮和賀珍立刻把部隊散開,向四面八方追趕搜尋隆武帝的下落,但是他們急匆匆的趕來,手里的兵力不足,一開始就沒有形成一個嚴密的包圍圈,現在耽擱了這么長時間,再派兵追趕也是聊盡人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湖南巡撫熊偉的身上,希望他能盡快找到隆武帝的下落,甚至直接搶回天子,把他送回來。
劉芳亮不知道的是,賀珍的部下其實抓到了傅冠、程問等人,但他留了個心眼沒有告訴劉芳亮,而是嚴密封鎖消息,悄悄把傅冠等人藏了起來……
湖南巡撫熊偉,駐節之地在衡州府的府城衡陽。
熊偉身為一省巡撫,按理說應當在省城長沙開府設衙,但是長沙城是楚勛派系的大本營,設置了很多新建的機構,各管一攤,權力交織,把熊偉這個湖南巡撫完全架空,熊偉上任后不久,就現自己像廟里的泥塑木雕一樣是個擺設,空有一腔忠君報國之志,卻沒有施展手腳的空間,一怒之下,干脆把巡撫衙門遷到了衡陽。
衡陽仍是楚軍的勢力范圍,熊偉的處境依舊艱難,但和長沙相比,環境還是寬松了許多。
經過最初的彷徨和失意,他很快收拾心情,投入忘我的工作中,兩年來一直和強大的楚勛勢力堅決斗爭,不屈不撓,又注重策略和方法,在保護自己的同時盡可能地維護朝廷的利益,表面上和楚勛集團虛與委蛇,暗中又努力團結那些仍然心向朝廷的官員和士紳,忍辱負重,苦心經營,終于漸漸站穩了腳跟,雖然一直沒能染指各級地方的人財物大權,但在湘南幾座偏遠州府中(比如郴州、衡州府、永州府等地),他只要開口提出要求,地方官員多少還是會給幾分面子的。
衡陽離永州府距離不算太遠,兩天前接到何吾騶、劉芳亮等人的急報后,熊偉立刻傳令各處州縣,封鎖通往湖廣腹地的所有道路,力求奪回天子。
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但是熊偉自認已經做到最好。
為了避免驚動楚軍,熊偉不能公開搜尋隆武帝的下落,只能以搜查西軍奸細的名義,讓地方州縣在各條道路上設下哨卡,再讓自己的心腹手下仔細盤查,暗中尋訪。這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熊偉上任湖南巡撫兩年,手中既沒錢也沒有武器裝備,巡撫標營仍然是一個空架子,滿打滿算不到一百名士兵,哪怕隆武帝身邊的楚軍護衛不多,也沒有把握留下他,好在劉芳亮和賀珍已經帶著大量的騎兵到了附近,只要現天子的下落,就可以通知劉芳亮,由他們派出輕騎快馬來追,還是很有可能在最后關頭截住隆武帝。
“哪怕不當這個勞什子的巡撫了,也要把陛下救回來,大不了跟隨圣駕一起去廣東!”
熊偉追隨隆武帝多年,彼此之間有很深的君臣之情,明知自己做下這樁事情后等同與楚軍決裂,日后再無法在湖南立足,但他還是不忍看到隆武帝被劫持去往南京,以后只能郁郁終生的當個傀儡皇帝,但凡還有一點挽回的可能,他就不惜一切代價,反正這兩年受的窩囊氣太多,熊大巡撫早就不想干了。
動用了所有明里暗里的資源,熊偉甚至不惜假傳消息,編造西軍已經攻入湖南的謠言,在巡撫衙門近乎歇斯底里的嚴令催促下,終于讓湘南的幾座州府進入全面戒備,各州各縣派出大量的府兵縣兵和官差衙役封鎖道路,嚴加盤查,幾乎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過去。
對著地圖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疏漏后,熊偉起身走到屋外,在皎潔的月色中默默佇立,像雕塑般良久一動不動,心中默默祈禱:“國家氣運,在此一舉,小人敢情天公護佑陛下,平安脫險。”
能做的全都做了,現在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派往各處的心腹手下找到隆武帝的下落,再及時通知劉芳亮。
在郴州和衡陽之間,有一條秦漢時期的古道,因為年久失修,道路難行,平日里過往的行人車輛并不多,但是熊偉并未忽略這里,出了郴州沒多遠,就在山腳下的岔路口設下了一處哨卡,除了兩三百個當地的縣兵衙役外,熊偉還派來了幾個心腹人,其中以熊懷恩為。
熊懷恩原本并不姓熊,只是江南一戶普通人家的子弟,因為家里做點小生意,所以能寫會算,為人處世頗有眼色,清軍南下后禍從天降,他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自己也差點被潰兵殺死,都是亂世中很常見的事情,
幸運的是,他偶然遇到了熊偉,熊偉又偶然動了隱惻之心,救了他一命,然后他就改名熊懷恩,成了熊府中的一個下人,因為識文斷字人又聰明,漸漸出頭受到重用,如今已是熊巡撫府中的一名管事,雖然無品無階,但是經常代表熊偉和各方接觸,有些時候比七品縣令的面子還大。
熊偉派他來這里,就是看重他忠誠可靠,又有能力獨當一面。
熊懷恩得知此行的重大使命后,震驚之余,被熊偉的信任和重用深深感動,當場熱淚盈眶的表示,天子不走這條路便罷,只要走了這條路,他就是拼上自己這條爛命,也要留下天子。
出了巡撫衙門之后,熊懷恩的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靜,毫無疑問,熊偉給了他一個出人頭地的絕佳機會,只要天子撞到自己手里,日后定能飛黃騰達,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天祈禱,趕快把天子送來吧。
姚啟圣和譚嘯分頭突圍,為了減小目標,身邊只帶了三四十個軍兵,還有一輛隆武帝和曾皇后乘坐的馬車,歷盡千辛萬苦,終于翻過南嶺余脈的黃嶺山,進入郴州地界,好在一路上始終沒有被勤王軍追上,也就沒有暴露行蹤。
郴州緊鄰兩廣和江西,楚勛集團對這里的控制力相對較弱,既沒有駐扎楚軍,知州也不是可靠的楚選官,為了避免意外,姚啟圣沒有和本地官府聯系,只在市鎮上補充了一些必要的補給,就從小路繞開郴州城,向湖南腹地進。
轉道向北,出了郴州不遠,進入衡州府地界,姚啟圣為了避人耳目,選了一條荒廢的古道前往衡陽,雖然明知湖南巡撫熊偉就在衡陽,但是姚啟圣并不擔心,衡陽有一支楚軍的正規軍駐守,到時候只要進了軍營,就能確保隆武帝的安全。
但是剛剛走到一半,探路的斥候回來稟報,前方有哨卡攔路,守卡的軍兵有兩三百人,刀槍齊備,還有幾匹好馬拴在一旁,看樣子是用來通報消息的。
“這種偏僻地方,為什么突然多了一座哨卡?”姚啟圣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
對方是敵是友還不知道,但是出現的太過詭異,十有八九就是沖著隆武帝來的,他們既然不敢公開打出迎駕的旗號,多半又不懷好意。
守卡的軍兵有兩三百人,兵力是姚啟圣的將近十倍,但是既然被派來護送隆武帝,這些軍兵都是楚軍中百里挑一的精銳,強行闖關應該能夠沖過去,問題是對方的人數太多,很難把他們全部消滅,只要跑出去一兩個,就能引來大隊人馬的追兵。
原路退回更不可取。
姚啟圣沉吟片刻,決定硬著頭皮過卡,然后見機行事,換句話說就是能混則混,混不過去就動手。
一行人護著隆武帝乘坐的馬車,來到哨卡前。
哨卡前面的縣兵早就看到這支精悍的小部隊,以及那輛眾星捧月的馬車,毫無疑問,坐在那輛馬車上的一定是楚軍中的大人物,所以才會有這么多殺氣騰騰的護衛,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勇士。
“難道真的是那個人來了?”
熊懷恩的心里猛跳了幾下,看向馬車的眼神充滿了熾熱,他擺擺手制止了躍躍欲試的同伴,走上前去,親自檢查盤問。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