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鳥的王宮仍是遙遙無期,據說通京那邊正在蓋,但周圍的知情人都被封了口,家里妻妾得出結論:又是謊言。雖然王宮沒有蓋,但是狄阿鳥倒是給阿媽修了新房,是又亮堂又寬敞,而自從修了新房,老太太就發現狄阿鳥的妻妾們回回早晨來請安,如果孩子小的還帶著自己的孩子,請安完到了晚上還不走,房子根本不夠住。人多是非就多,一天到晚兩個老太太就覺得煩得夠嗆。尤其是龍藍采,多年來一直有病,花流霜又一直在和狄阿鳥商量,把新修的房子還給他,自己還回老宅子去住。
不過,也有二老喜歡宅子的時候,擺個家宴,人是夠坐了的。
家宴,郭嘉和段晚容也來了。
西征回來,他生了一場病,段晚容不免多加照料,就照料到一塊去了。狄阿鳥知道倆人早就有點苗頭,一直礙于自己無法揭破,現在終于走到明處,不由松了一口氣,倒是兩位老太太一直覺得狄阿鳥對不起人家,暗中不高興。郭嘉來了,狄阿田姐弟幾個也在,狄阿豆也成了親,帶著她的未婚夫,他的未婚夫怕人與他倆說話,緊張,凳子上筆直筆直地坐著,一看就是甲等軍府出身的將領。
這場家宴是為狄阿孝接風的。
像余蝶這些出嫁的姑娘,按說也是自家人,老太太都沒讓人去通知,郭嘉是得了便利,知道狄阿孝回來,自己兩口子才給摸來了的。
這幾年來,狄阿孝多數時間在通京和東部猛原坐鎮。
他率領東夏軍隊與土扈特人作戰,等于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將十萬兵,決戰大漠,封狼居胥”,多年在北方,他節制諸部諸軍府,戰績累累,屢次擊敗鐵跋真,威震草原,素有“北天王”之稱。狄阿鳥把他傳召回來,就是想把博大鹿替換下來,至于為什么要把他召回來,換下博大鹿,內中詳情卻沒有與眾人說過,狄阿孝坐在郭嘉上首一個勁交談,不但想知道阿哥的想法,還想知道有人說博大鹿犯了錯,是不是真的。郭嘉自己也不知道,見狄阿孝老覺得有所隱瞞,就在那兒反復辯解。
狄阿雪與狄阿田在一起坐著。不是狄阿雪非要拉著她一起坐,自雕陰牧場被奪,狄阿田就和狄阿孝面和心不合,斗得厲害,開始只是靠告狀,后來就干脆對著干,而國內與狄阿孝戰功相當的只有趙過一人,又是她狄阿田的夫婿,兩個將領在戰略上和意見上總有相左的時候,趙過不爭,狄阿田就替他爭,一爭,就爭得狄阿孝氣急敗壞。狄阿孝又對她的生活習慣十二分不滿,兩人到一起就不太平,見面就吵架。現在狄阿鳥不在,老太太已經鎮不住二人,回回也不知道該支持誰,道理也說不過他倆,狄阿雪只好勉為其難,拉上一個,免得他們往一起湊,湊到一起又吵架。
西征回來,狄阿雪就與王明誠成親了,前年添了一丁,添完丁,王明誠才肯不到處找石頭,堪地輿,老老實實在北平原那邊教學育人。
老太太也為此高興。
起初兩個老太太是看不上這個年輕人的。
一個年輕人,光會找個石頭什么的有什么用?
沒想到,王明誠在瀚海中找到了暗河,東夏在里頭修了一座小城,而土扈特部族就因為此城可以補給通過瀚海的軍隊而吃了大虧。
四年前,狄阿鳥在狄阿孝與土扈特人交戰的時候,率三萬騎兵突然穿過,一舉出現在土扈特人身后,土扈特人被打得大敗,從此元氣大傷,開始走了下坡路,再也無力與東夏正面相抗衡。
這時王明誠仍是默默無聞。
緊接著,他就開始了一舉成名天下驚的崛起過程。
三年前,他找到龍不存世的結論,在狄阿鳥暗中支持下,于一場東夏、靖康的文人會上突然宣布自己的成果。
當他拿出大量的證據,化生石,手稿,甚至一些古代佩飾,天下震驚。
很多東夏、靖康明儒著書反駁,靖康朝廷宣布的“邪生”里頭,他是第一個,皇帝派遣使臣來給狄阿鳥要人,暗中拿出狄阿鳥許多的仇敵來換,被狄阿鳥斷然拒絕,使者在狄阿鳥家門破口大罵,別人只覺得使者無禮,老太太卻聽得津津有味,給狄阿鳥說:“了不得。這書生了不得。”
但這還不是他人生的頂峰。他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觀點,叫“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道統之爭你死我活,此觀點一現世,將圣人的言語沖蕩個干凈,幾乎成為天下士人的公敵,王氏乃門閥,家中大儒成群,尤以論語擅長,干脆利索地把他從族譜上劃掉。但在東夏,他所遇到的情況恰恰相反。
他在北平原上課,每次都要由助祭安排三、五人手,在門口高唱,復述內容,以供人山人海的學生能夠知道他在講什么。他的觀點是對是錯,很多人都不知道,但在天下轟動到這種程度,刊印的圖書數十萬冊傾售一空,被天下讀書人拿去要找出其中錯處,已經用驚艷不足以形容。
狄阿鳥卻是接受了他的觀點,“物競天擇”的大匾,就在他書房正頭頂懸著,也許是激勵自己,也許是標明態度上的支持。
正是有了狄阿鳥支持他的“物競天擇”,東夏官方不敢直接駁斥,但是又怕人人都過分強調“物競天擇”,國家成為散沙,干脆發展出一套不相悖的言論,叫“人以群居”,來解說人類的國家。
有了“物競天擇”,好像一切都有了向前的驅動力。
東夏人生怕被“擇”走,讀書,求學,習武,做工,行商都瘋一樣求勤,求改進,求革新,求更好。
中原人接觸最多的是東夏出產的精工商貨。東夏靴子一出,天下的作坊就在仿制,甚至不遠萬里,派遣親族來東夏做工,怎么做鞋子學走了,也做出來了,東夏改了標準了鞣制工藝和樣式也推陳出新,要買鞋子的人發現中原人仿制東夏的那些鞋子怎么看怎么不好看,怎么穿怎么不舒服,硬,磨腳……連夏天的木屐,都被皮革的代替,有人就說,東夏出靴,天下無鞋。
靖康國的道統是“法古習圣”。
而東夏呢?
靖康國通過官方評定,干脆認定東夏的道統就是“物競天擇”,官方定義完,就開始爭道統的戰爭,相互出書,相互辯論,相互講學。
道統之爭,你死我活。
一旦有誰來到東夏,在東夏黃埔官學講學獲得成功,舌戰過東夏文人,一回去,九品中正立刻能將他捧個腳不離地……九品寒士一夜間權貴登門,封儀資助不絕,從此出有車,居有屋,耕有田。
天下俠義之士認為王明誠是天下第一大害。
天下聞名的王明誠,一年之內,總能遇到刺殺,這頻率,比狄阿鳥都高,但凡抓住的,都是慷慨赴義。
人到這種程度,老太太再不說狄阿鳥找了個窮書生,根本配不上他們家阿雪。
李芷后宮的事情多,來得比較晚。
她來了之后,見謝小婉正在和龍妙妙下棋,告訴一聲:“孩子們到我那兒找阿虎,聽說阿虎要一千貫買幅畫,一起去接阿虎了。”
接著,她又提醒謝小婉:“家宴,你沒派人去叫你表姐的那孩子么?”
謝小婉一抬頭,嘆氣說:“怎么會不叫。他不來。我也想讓他來,不認咱家能行么?要我說,蜜蜂欺負他欺負的。”
她“啪”地拍下去一個棋子,大聲說:“大娘。你把蜜蜂領走吧,被他阿爸寵得上天。我管不住了。”
龍妙妙笑笑。
她的孩子在龍藍采抱著呢。
這幾年,家里的孩子先生后生,多了一大片,倆老太太是高興,覺得人丁繁衍,最受不了的是李芷。
李芷是大妻,是所有孩子他娘,自家母親管教不住的全塞給她。龍妙妙這一笑,就是親眼見謝小婉在這么干。
謝小桃有病,而她那個阿秉也淘氣,她一天到晚都伸長脖子想知道自家孩子惹禍沒有,是不是又跟兄弟姐們打架了,只有李芷管得住,這秦禾身邊的阿麟,秦禾根本不想管,自己還玩心重呢,也往李芷那兒塞,王鳳儀和王曲曲還好,自家的孩子自己帶,管束得一絲不茍,那也榴樺生了一個,按照猛扎特的習俗送到大妻帳里,也塞給了李芷,狄阿瓜懷里抱著的那個胖小子,就是她生的。
還好,楊曉玲自己沒孩子,愿意幫點忙。
這會兒,別看孩子們大部分去接嗒嗒兒虎了,她手邊還團好幾個。
王曲曲是西隴人,與謝小桃一個地方,就和謝小桃關系好,兩人在一旁坐了說話,幫著楊曉玲哄孩子。
好在狄阿孝家的孩子還沒來到,狄阿田家小小田生了病,狄阿豆,段晚容他們都怕孩子們湊一起打鬧,也沒帶孩子。王曲曲見到李芷站起來行禮,李芷知道嗒嗒兒虎在王曲曲那兒生了場病,至今還有傳言,王曲曲見自己就拘謹很多,沖她笑了笑,進去找老太太,看看老太太還有什么要操辦。
到了里頭,倆老太太就問嗒嗒兒虎,問他怎么還不來見他二叔。
李芷一說嗒嗒兒虎在買畫,龍藍采就本能地說:“這孩子是憨呢,打小就憨。”
他們一家人都樸素,哪像長月的貴婦,誰當千貫是錢?
千貫也就是十幾兩黃金,在長月,隨便一個像樣的首飾也不止。
花流霜笑笑碰碰她,說:“千貫算什么?能花才能掙。要是摳摳索索的,將來怎么辦?那個將士們發錢,那給百姓賑災,怕自己先心疼死。不怕花,就怕不花。”
李芷也不多說。
她只問兩個老太太怎么不叫來狄阿孝說話。
倆老太太頓時不高興了。
龍藍采說:“叫不來。說上一會兒話就出去了,跟郭嘉一起討論國家大事的。早知道讓阿雪和阿田陪著了,這不是怕他們一見面就掐,就沒叫阿田陪我們老姐妹說話,想著問問阿孝的家事兒。”
花流霜一揮手杖,壓低聲音說:“他肯說才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怕露餡了,你怪他。他在你身邊呆不住。”
龍蘭采一下樂了,將孩子遞給狄阿青,大著嗓門說:“我還托他給阿青找個才俊呢。算了。算了。”
李芷也想笑。
狄阿青是怎么回事兒?
她還小呢。
狄阿鳥想讓她自己挑,老太太便怪狄阿鳥不上心,想找老二找呢,這才知道老二更不靠譜,腦子里不存這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