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看每艘畫舫上除了掛滿花燈,船頭還掛著木牌,寫明“竹西社”、“浮萍社”等等。葉行遠知道這些都是京中謎社的名字,看來是每艘畫舫都是不同謎社雇傭。
有兩個中年文士站在河邊,瞧見葉行遠和朱凝兒走來,笑著迎上來道:“這位公子可是要上畫舫解謎?今日我射虎社又大破其余諸社,其余諸舫不值一觀,便隨我們上射虎舫吧?”
葉行遠一怔,舉目望去,果然見大部分畫舫上空無一人,懸掛的花燈上貼著燈謎的紅紙大多也已經被挑下,這意味著這燈謎已為人所破。
只有中間一艘最氣派的畫舫張燈結彩人聲鼎沸,正是射虎社的大船。射虎社似乎是京中最大的謎社,想不到竟然有此實力橫掃其余幾家,聽這兩人的口氣,這似乎還不是第一次了。
謎語這東西就是硬實力,沒法作假,你苦心積慮想出來的謎語,沒過多久就被人猜個精光,偏你又猜不出別人的謎語,那就只能黯然認輸。
這種壓倒性的差距,也意味著射虎社諸人的謎語水平要比其他諸社高上不止一個層次。葉行遠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來,朱凝兒這時候發問道:“不知射虎社中謎語是何彩物?”
那兩中年人大笑,“小姑娘倒是自信,射虎舫中燈謎歷年彩金都是十兩。其中更有一個謎中之皇,要是被人破解,贈千金之余,今年更有請京中花魁為客人一演歌舞,這可是一般人做夢都見不到的絕色!”
葉行遠嘖嘖稱嘆,射虎社手筆也很大,畫舫至少花燈密集,至少也要有百盞燈謎,這種燈謎一夜之間終究還是大部分要被猜破的,這也就意味著光彩金就得送出去白花花的銀子一千兩。
至于所謂“謎中之皇”,葉行遠反而并不在意。這種一般都是個噱頭。是射虎社證明自己絕對不會被人擊敗的關鍵,千金與美人應該都是無福消受。
他對朱凝兒道:“那我們就上去看看,小小的賺幾十兩銀子零花便是。那謎中之皇還是留待有緣,我們也不好砸別人招牌不是?”
葉行遠覺得自己已經夠謙虛了,那兩中年人對視一眼,心中卻有些不屑。隨隨便便賺幾十兩銀子?你以為你是哪里來的大才子么?真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射虎社為這元宵佳節精心準備的燈謎豈是輕易可破?他們請來制謎的代價都遠遠超過了彩金。若不是當世之才,苦思冥想也未必能猜出一個兩個謎底。
去年有位許翰林微服而來。苦思一夜,竟然未解一謎,氣得當場發飆,一時傳為笑談。
葉行遠不知射虎社之名,不過從這兩人的面色上也能瞧出他們的不屑,他也不以為意。便在兩人引導之下,踏上甲板,繞著船艙先轉了一圈,查看彩燈之上的謎語。
幾乎每盞燈下面都聚集著幾人在冥思苦想。而且大多都是讀書人打扮,或為秀才或為舉人。軒轅世界讀書人感應天機,所學必不虛假,他們良久未得,看來射虎社所出的燈謎難度果然在水準之上。
葉行遠身后有一名士子同行,他陡然看見一人,驚喜道:“沈三哥。你也在這里?”
那被喚作沈三哥的人淡淡一笑,目光卻不離花燈上的謎語,只敷衍點頭道:“怎么現在才來?你可來遲了,你看這謎中說‘孔明曰:倘若放了時,卻如何?云長曰:愿依軍法!’,似是化用三國故事。
只孔明與云長何曾有此對話?孔明雖賢。也未曾驟然身居高位,位一直在云長之下。要在云長失荊州之后,才得宰相之位。這莫非是演義話本文字?如此俗語,打史記一句,未免有些古怪......”
他嘮嘮叨叨,一味只在說謎語,顯然已沉浸其中。來人目瞪口呆,喃喃道:“裴松之注三國,有孔明傳單列,莫不其中相關?”也一邊皺眉苦思起來。
葉行遠不禁莞爾,拉著朱凝兒再往前走,又見兩人正在爭執,一人道:“你這想法雖奇,卻失了猜謎的正道。這斬字固然對了一個‘克’字,但以‘有罪’而結,未免膚淺。”
另一人瞪眼道:“他既是造反,怎算無罪?此用時事猜四書一句,只有這一句最合。”
兩人爭論不休,各自不肯相讓。葉行遠看謎面是“飛騎報得斬薛燦”,打四書一句,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薛燦乃是幾十年前一個著名的反賊,先皇屬下大儒孟邦領兵出陣,三日便將其陣斬,飛騎報捷,乃是眾人都知道的一個典故。
朱凝兒雖然聰慧,于圣人之學卻一竅不通,看都是猜這些文雅之句,只覺氣悶。不用葉行遠招呼,自行向前。
她又見兩人以手比劃,或站或立,口中連珠炮的報著人名,偏又連連搖頭。這一謎是猜古人,似乎要簡單許多,朱凝兒振作精神,心道或許能猜出這一題,抬頭看時,只見七字“輕舟已過萬重山”,猜一古人,梨花格。
朱凝兒一笑,回頭輕聲對葉行遠道:“主公,想不到你這句詩也傳到了京城,有人還以此為謎題呢。”
除了唐師偃之外,朱凝兒大概是收集葉行遠詩句最多之人,但凡葉行遠無聊作了什么詩,她都會想方設法獲取記錄,自她與葉行遠相識這半年多來,也被她整理出來了不少,這句“輕舟已過萬重山”在這個世界正是葉行遠的作品。
葉行遠點頭道:“這謎略淺顯了些,除了梨花格博人一笑之外,用心不如前面兩謎精致,你不妨猜猜。”
朱凝兒把腦袋搖的如撥浪鼓一般,苦笑道:“我連什么是梨花格都不明白,哪里能猜得出來,我們還是再往前看看吧。”
她這句話聲音大了點,旁邊那倆人一起投來不屑的目光,其中一人冷笑道:“連梨花格都不明白,還來猜什么燈謎?射虎社也不管制,什么阿貓阿狗都進來了。”
朱凝兒大怒,跺跺腳轉身就要走,葉行遠卻施施然走上前,取過竹竿,一探手將那花燈摘了下來。
那兩人一驚,怒道:“你猜不出謎語莫要搗亂,這摘燈便是說你已破此謎,要是答錯了,可是要倒賠彩金的,小孩子莫要自誤!”
他們看葉行遠年紀不大,朱凝兒更是幼小,只當是什么富家子弟來看熱鬧的。這道謎語他們猜了良久,都未曾有答案,怎么可能相信葉行遠看一眼就能猜出來?更何況這人的同伴連梨花格都不懂,顯然不是專業人士,怎敢如此托大?
葉行遠傲然而笑,“我們就是猜出來了,你若不信,且去射虎社東主處等著,我報出謎底,也好讓你們緩過一口氣來。”
那兩人哪里肯信,還要拉扯,葉行遠輕輕一抖手將他們推開,進船艙順路也將剛才瞄了幾眼的兩盞花燈摘下,一起提進了艙內。這下剛才聚集議論的人也都不干了,鬧鬧嚷嚷緊盯著他倆,恨不得他們出丑。
朱凝兒大驚,追著葉行遠壓低聲音道:“主公,不必為我出氣,這萬一猜得不對,豈不丟人?”
葉行遠大笑,“難道我會猜不對么?”
他提著三盞燈籠走進船艙,自有射虎社之人在門口等著,看見他小小年紀手提三盞燈籠,不由也是一怔,迎上前來道:“朋友可是來解謎否?可有把握?這摘燈解謎,若是破得不對,可要倒賠彩金,勿謂言之不預也!”
葉行遠點頭道:“自然有把握,你們且一一記著便是。”
他首先提起剛才那“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燈謎,笑道:“這梨花格諧趣,其實最為好猜,我猜是‘樊噲’,不知是也不是?”
這名字一出,剛才爭執的兩人頓時捶胸頓足,恨道:“我怎么便沒有想到呢?樊噲,這還真是簡單。是我等見識短淺,錯怪了這位小兄弟!”
不用等射虎社員查看答案,在場之人都立刻明白了這絕對沒錯,那社員尷尬的一抹額頭汗水,看了看手中紅紙,點頭道:“這一題公子猜對了,且取花押,離去之時可在畫舫外換取彩金。”
葉行遠大大咧咧也不伸手去接那花押,提起第二盞彩燈,笑道:“飛騎報得斬薛燦,我猜是‘克告于君。’”
‘克告于君’語出,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于君,君為來見也。”這除了扣一個“克”字之外,更扣了一個“報”字。眾人也是心服口服,葉行遠又下一城。
“至于這一題么...”葉行遠灑脫一笑,提起第三盞彩燈道:“此謎面俚俗,謎底卻有趣得很,解為‘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一開始眾人都是一愣,不明白這謎底與謎面有何聯系,旋即有人噴飯。又有人苦笑道:“我苦思什么孔明云長,卻不知根本毫無關系。這一謎真是絕妙,比那樊噲還更有趣,也虧得小兄弟有此促狹心思!”
葉行遠連解三謎,連賺三十兩彩金,射虎社員知道遇上了猜謎高手,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