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烈想到這里,不由得蹙起眉頭。他有心拒絕,但又不想真的和楊家撕破臉。雖然他對重歸楊家不在意,楊守文也是可有可無,但那畢竟是楊大方生前遺愿。
如今楊執柔為族長,如果真的鬧得太過了,日后楊大方重歸楊家的愿望也就難以實現。
“那就請他們過來吧。”
無非是再談一談,可不管談什么,他都不會出堊賣了楊守文的利益!
有了這個前提,勿論楊家和他說什么,楊承烈都無所謂。
不過,出乎楊承烈意料之外的是,來的人并非楊執柔,而是先前隨楊執柔來的楊執一。
“卅七郎,你怎么回來了?”
楊執一聞聽,頓時笑了,“十九哥莫不是以為,七哥還會回來?”
楊承烈頓時哈哈大笑,“我倒是沒想這些,不過若卅七郎說的還是剛才那件事,就不用再開口了。自古以來,有坑爹的兒子,卻沒有坑兒子的爹。我的確想回楊氏,那也是我父親生前所愿。但要我兒子為他那兒子捧臭腳,恕我不能接受。”
楊執一笑著連連搖頭,“十九哥放心,我來并非為了此事。”
“那卅七郎是……”
“七哥自三年前告病還鄉之后,整日里就在家中,調教他那兒子,與外面少有接觸。他不知道青之如今是什么名望,讓青之為楊浚呼應,傳揚出去會被人笑話。
而且,這也不是族中元老所愿,只是他個人的希望罷了。
我這次折回,是另外一件事,請十九哥助我。”
楊執一這一番話里,透出了太多的內容。
首先,楊家的確是希望他們父子的回歸,但楊執柔懷有私心,不愿意讓楊浚屈居楊守文之下。他如今是族長,自然有一些權力。不過呢,這并非楊家的本意。
而這其二,楊承烈聽出來,楊家內部并不和睦。
或者說,觀王房不甚和睦。
觀王楊士雄,也叫楊雄,膝下一共七個兒子,分別是楊恭仁、楊綝、楊續、楊演、楊恭道、楊綱和楊師道。其中,楊恭道因隨楊玄感造反,早已經沒落下去。其余六人,又以楊恭仁和楊師道兩兄弟成就最高。其中,楊師道死于貞觀二十一年,死后追謚號懿,所以又稱作楊懿公,并且陪葬昭陵,還獲賜了東園秘器。
楊師道生前,傾盡全力培養兒子楊豫之。
誰料想,這楊豫之在娶了李元吉的女兒壽春縣主之后,竟然在私下里和永嘉公主私通。
注意,李元吉是李淵的兒子,而永嘉公主則是李淵的女兒。
永嘉公主的夫君,是與李家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竇家子弟竇奉節。楊豫之的作為,不但牽扯到了倫理,更得罪了竇家。于是,楊豫之被竇奉節所殺,而楊師道死后,楊家這一支更遭到了竇家兇狠的打堊壓,以至于到了現在,都緩不過氣。
楊恭仁的情況好些,但也在楊思訓死后,他這一支的力量被削弱。
剩下五個兄弟,雖然是楊續一支得了宗房,可是彼此間誰都不服誰,暗地里爭斗不休。
說到這里,就必須要說一說弘農楊氏的主體結構。
弘農楊氏以四知堂為郡望,到隋唐時期,分為三大宗房。
隋朝時期的宗房景武房,也就是楊承烈這一支已經沒落了,如今只剩下他父子一脈;而上面說的,則是觀王房,也是現在的宗房。除了觀王房之外,弘農楊氏在京兆地區還有一個宗房,名為扶風房。這兩大宗房的關系,也是錯綜復雜。
簡單來說,觀王房和扶風房是都是漢代名臣楊牧的后人。
兩房分支,是在楊士雄一代開始,也就是觀王楊雄出現了分家。
楊雄是北周刺史楊紹之子,他還有一個弟弟叫楊達,也叫楊士達,也就是開創了扶風房的始祖。楊士達有一個女兒,生了一個更了不起的女兒,就是武則天。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武則天在立場上也就更偏向于扶風房。
也正是因為扶風房的支持,觀王房感到了壓力。所以他們急需要一個足夠強悍的人站出來撐場面,否則很可能被扶風房取而代之。這也是觀王房為什么要讓楊承烈父子回去的原因。但楊執柔呢,又不情愿這么被楊承烈父子搶了風頭。他更希望為觀王房撐場面的人是他的兒子,畢竟楊承烈父子,并非觀王房一脈。
總之,這楊家內部的關系,真可謂是錯綜復雜……
楊承烈看著楊執一,沉吟良久,開口道:“卅七郎,你要我怎么幫你?”
楊執一猶豫了一下后,輕聲道:“十九哥,不瞞你說,我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早年間,我曾為兵曹參軍,得罪了張易之,被黜授洛州伊川府左果毅都尉。
這幾年,我雖屢次建功,卻每每被張易之兄弟打堊壓,以至于不得寸進。
前些日子,我聽到消息說,張易之打算把我貶去山南東道……我知道十九哥有手段,所以想請十九哥為我謀劃,助我留在洛州。不知十九哥,可愿意助我嗎?”
山南東道,也就是后來的湖北地區。
雖經衣冠東渡,南方已不再是不毛之地,但相對于豪門貴胄子弟而言,那仍舊是蠻荒。
想想看,當年太堊子李顯就是被貶去了山南東道。
楊承烈不禁瞇起了眼睛,看著楊執一。
“卅七郎,你怎知我能幫你?”
楊執一頓時笑了,“十九哥可知道楊再思?”
“你是說,那個和六叔公同名的原武羊嗎?”
楊承烈在愣了一下之后,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
這個‘原武羊’,并非弘農楊氏族人,雖然他一直希望,能夠被納入楊氏。此人是原武人,名叫楊綝,正好和楊雄的一個兒子同名。這個楊綝是憑借明經科中舉入仕,后來聽說自己的名字和弘農楊綝相同,立刻改了名字,叫做楊再思。
不過,楊氏子弟稱呼此人,大多會以‘原武羊’而代之
證圣元年,也就是公元695年,楊再思拜鳳閣侍郎。
這,完全是靠他自己的能力做到,其中不泛有投機取巧的成分,但也足以說明他的才干。但是,在神功元年,也就是公元697年,突厥可汗默啜向武則天求取豐州等六州降戶。當時,宰相李嶠堅決反對,但楊再思卻認為,契丹作亂尚未平息,不宜拒絕突厥,于是再三勸說武則天,令武則天同意將數千帳降戶交給默啜。
也正是因此,默啜實力大增,更有了去年入侵河北道的舉動。
為此,武則天萬分惱怒。
她是皇帝,但很多時候,對局勢的判斷需要手下的人呈報分析。
鳳閣侍郎本就承擔著這一責任,但正是楊再思的錯誤判斷,使得武則天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這件事以后,楊再思不再受寵,更被貶為左臺大夫。
楊承烈不太清楚楊再思的這些經歷,也不了解他現在是什么官職。但是他記得這個人,因為當年楊再思改名的時候,被許多人笑話,楊承烈也聽人說起過此事。
“卅七郎和那個原武羊認識?”
楊執一點點頭,輕聲道:“這些年,張易之兄弟對我打堊壓甚重,若非楊再思暗中照拂,說不得我就被張家兄弟給害了。雖說楊再思這人膽小,但是人脈卻很廣。
他前些日子偷偷告訴我,說十九哥將為洛州司馬,行洛州團練使……我聽說后,也很高興,更希望十九哥能護我則個。若十九哥愿意,則我伊川府兵馬必聽從調遣。”
楊承烈看著楊執一,而楊執一則昂著頭,眼神很平靜。
半晌后,楊承烈突然笑了!
“卅七郎,休要聽那些謠傳。
你說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護你周全?不過,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是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夠助我一臂之力。畢竟我長年在昌平,對神都的事情并不了解。”
楊執一的眼睛一亮,頓時笑了。
十九哥和當年一樣,對自己人依舊關照。
不過,比起當年,如今的十九哥更冷靜,更謹慎。
他雖然說那都是謠傳,但想必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不知道,十九哥究竟有什么門路?
“不管怎樣,我都要多謝十九哥。”
楊執一說到這里,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至于叔父想要重歸楊氏,其實并不困難。前些日子,我聽說青之賢侄和觀國公楊墽關系不錯。雖說觀國公一脈大不如前,但是族中的元老,當年受觀國公照拂良多,只要楊墽愿意說項,叔父的遺愿不難達成。”
兕子和楊墽什么時候扯上了關系?
楊守文聽到楊執一這么說,不禁感到愕然。
自家兒子是什么脾氣,他很清楚。
楊守文外柔內剛,而且有點宅屬性,大多數時候與外人結交都比較被動,很少主動。
他能和楊墽交好,倒是一樁好事。
但楊承烈又覺得心里不太舒服,因為他已經聽高睿說了,那楊墽是太堊子李顯的女婿。
李家……這又牽扯到了楊大方的另一個遺囑:終身不得為李家效力。
如今是武則天執政,楊承烈沒有太多的顧慮。
可是讓他和李顯拉扯上關系,他自然會有所抗拒。
“神都,近來還有什么事情發生?”
“哦,我聽楊再思說,青之如今做了征事郎,行司刑寺評事一職,好像已經離開了神都。”
“啊?”
楊承烈聞聽頓時一驚,連忙道:“那卅七郎可知道,他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