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大業九年八月,云內變得不那么平靜了起來。
南下的商隊陸續到達云內,比往年少了一多半兒,但也有比較固執的家伙,非要從云內這里路過,有的是走慣了,不愿去別處冒險,有的呢,是想試試恒安鎮的成色。
當然,這些都是大隋商隊,突厥人大搖大擺出現在隋地,除了使節之外,那都是膽上生毛的家伙。
還是一切照舊,收稅,收重稅。
至于夾雜在隊伍里的突厥人,肯定是有,但這年頭不太好甄別,現在北方人奇形怪狀的,差不多都帶了些胡人血統。
再加上商隊在草原上往來,商隊中人一個個都被草原朔風吹的黑紅黑紅的,想要分辨出哪個是隋人,哪個是突厥人,十分的困難。
除非突厥是皇族血脈,瞪著一雙藍眼睛呢,比較顯眼,但想在云內這地方輕輕松松捉住一只兩只的,也就別妄想了,突厥人又不傻。
比較起來,隋人有點小家子氣,你看人突厥,對隋人的商隊很歡迎呢。
比如說恒安鎮的李參軍,就非要從商隊里把突厥人都揪出來。
他的辦法,粗暴而干脆。
先就一個個的問,家住哪里,有何人作證,說不清楚的弄出來,口音不對的弄出來,沒人跟他同鄉的弄出來。
基本上,來自塞外的突厥人,不會成為漏網之魚。
至于為突厥人效力的隋人,那就不太好說了。這些商隊中人,人家突厥貴族勾勾手指頭。十個里得有九個就會半樂顛顛朝人搖尾巴。
畢竟,這年頭為突厥人效力。也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國家觀念非常的淡薄,皇帝跟北邊稱臣都是常事,何況平民百姓了。
實際上,李破這么針對于突厥人,也非常的不合時宜。
因為大隋和突厥畢竟已經休戰多年,突厥還為大隋臣屬,兩國現在算是交好之國,李破這么起勁兒的折騰。也就是在大業九年,沒人顧得上來管他,不然≠♂≠♂,的話,也許一封突厥人的抗議文書,就能要了李破的小命。
當然了,也正是在大業九年這樣一個時間段上,李破才會這么做。
天下亂象已成,突厥人南下是早晚的事情,像云內這樣的準前線。不經營好了,那純屬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不過,這年頭大隋和突厥汗國的相愛相殺的奇異關系,也讓李破很是頭疼。
但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其實這些商隊,在李破看來。沒一個好東西,只要讓人仔細搜上一下。商隊中人身上肯定有不少北地大族跟突厥人往來的信函。
后來李破想了想,也不愿意再傷腦筋了。
反間諜反的那么細致。也沒什么用,他現在既不能把這些商隊的人都殺了,也不能去找那些私通突厥的人們的麻煩。
何必浪費感情?
李破豁然開朗,于是,嚴令商旅不得進入云內城,以及恒安鎮,在城外駐扎進行補給,然后就陸續放他們南下了。
想來,經此一遭,還敢從云內這邊走的,那真就膽肥了,多數也是別有用心,那還客氣什么呢?
其實沒過多久,就在云內進入冬天的時候,北邊終于來人,想跟恒安鎮的人交流一下了。
也不是突厥王庭的使者,恒安鎮還不夠那個資格。
只是恒安鎮的小蝦米,對突厥很不友好,讓一些在云內有著收獲的突厥貴族肉痛了起來罷了。
一支滿載貨物的商隊,迤邐過了長城,直接進入到云內縣境內。
這支商隊是受突厥部族首領阿力博斤設的托付,來到云內,想跟恒安鎮做點買賣的。
這位阿力博斤設,是突厥王庭旁遮史蜀胡悉的心腹。
設是突厥將軍的職稱,可領大軍征戰,差不多相當于大隋的開府儀同三司了,旁遮差不多相當于突厥可汗的參贊,是可汗最為信任的人之一。
史蜀胡悉是西域人,比較貪財,他成為了始畢可汗的寵臣,其實也意味著,突厥汗國的重心在逐漸的西移。
作為史蜀胡悉的心腹,阿力博斤其實就是史蜀胡悉聚斂財貨的手下,關鍵時候,還可以做打手來用。
云內的買賣對家大業大的史蜀胡悉來說,其實不算什么。
但云內縣城最大的一項交易,就是奴隸交易,在這里,可以買到很不錯的中原女奴。
中原女奴在草原的地位和西域女奴相當,而要能販賣到西域去,那就成了一本萬利的買賣了。
到了這里,其實就挺好理解了,云內這邊的商路,對于史蜀胡悉來說,就是塊肋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時刻為主人著想的阿力博斤,便讓一支商隊南來,并派了自己的代表混入其中來跟恒安鎮打交道。
大隋的出塞的商人沒什么好東西,突厥的商人其實更狠,光明正大的和隋人邊將交往,聚斂錢財。
雖說現在大隋胡風大盛,但和突厥比起來,還是不太一樣。
李破非常熱情的接待了來自北邊的客人,人家是來送禮的,不能和之前的那些商人等同對待。
李碧沒有必要出面,這種和突厥人私下往來的事情,雖說大家都在這么干,但擺到桌面上來就太說不過去了,總要給大家留點面子嘛,讓別人見了,各種羨慕嫉妒恨多不好。
怎么說呢,都是欲蓋彌彰,既想當表砸,又想立牌坊。
李破這次也算是入鄉隨俗了一把,作為恒安鎮的代表,和突厥人進行了一場非正式的外交活動。
李破覺著挺新奇,突厥人也沒什么不滿。
大隋臣屬已經當了有些年了,對隋人也是相當的尊重。
禮物很厚很重,不求別的,只求通商互易,而且還流露出招攬之意,估計中原再亂一亂,只要你愿意,封你個什么可汗的也沒什么大不了,官職在突厥不值錢。
突厥語李破還真懂一些,五年的塞外生涯,不是白過的,周遭的部落,說的差不多都是突厥語和漢話,李破也學了點。
招待突厥來人的地方是在八面樓,恒安鎮是絕對不會讓突厥人光顧的了,這還是今年后半年第一支商隊進入到云內城里的南下商隊。
云內城里的人覺著挺稀奇,都在猜測著這支商隊的來歷,至于能不能跟這支商隊交易貨物,那還得恒安鎮點頭。
現在在云內,恒安鎮是說一不二,以前在這里說話算數的英雄豪杰們,跑的跑,死的死,黑社會的樂土,被軍管完全取締了。
突厥人來到云內城,也被云內城中的蕭條嚇了一大跳,這個地方怎么變成這模樣了?
就說嘛,今年北上的商隊那么少,真是耳聞不如目睹,隋人……這是又要筑長城了?
突厥人有話總是藏不住,這一點李破是十分欣賞的。
“天神啊,難道這里以后不準商旅行走了嗎?”
嗯,這口氣李破聽著挺熟悉,和歐洲人說上帝一個模樣,而突厥的神明體系也挺雜亂,不過信眾最多的還是圣狼,因為他們的祖先就是圣狼的兒子。
天神嘛,位于圣狼之上,差不多等同于圣父圣子的關系。
他們其實是白人,家破人亡的南下之后,和鐵勒人混雜在一起,變成了半白半黃的混血兒。
所以,代表阿力博斤設的這個突厥人長的挺有特色的,用后來人的審美觀來看,應該算是很英俊。
身材高大而又強壯,高眉深目,皮膚雖然透著黑紅,但還是比別人白皙許多,就是缺一雙藍眼珠兒。
見面沒多久,這個家伙很自豪的聲稱,他把女兒嫁給了阿力博斤設了,來標榜著自己的身份其實不比李破差。
李破心里話,我還要娶李靖的女兒呢。
和直爽的突厥人相比,李破的回答透著中原人特有的狡猾和隱晦。
他結結巴巴的用突厥語說道:“你應該清楚,我們剛來到這里,根本無法分辨商人和馬匪的區別,他們太亂了,而且竟然還敢襲擊我們,所以,我們暫時關閉了這里,殺死那些不愿意聽從忠告的家伙。”
“嗯,順便也解決了一個小問題,向來往的商旅收取一些必要的花費,這個你應該懂的是吧?”
高大強壯的突厥人馬上表示了理解,“是的,強大的人總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強大,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嗯,收稅也是強大的表現,只有那些尊貴的人,才能向別人收稅……”
看看,說的多好,多有哲理,這明顯是舉一反三的聰明人嘛。
不過還沒等李破夸獎上一句,這位立馬說道:“但你們收的稅太重了,商人是無法忍受這樣的重稅的,你們這樣做,只會趕走商人而不是留下他們讓部落繁榮起來。”
嗯,你這是干擾他國內政,你知不知道,而且,你的一些同族,就埋在不遠的地方,要不我送你去跟他們做個伴?
李破翻起些兇狠的念頭,第一次外交活動,他表示自己沒多少經驗,李碧那婆娘也沒個主意,顯然也不太知道,該怎么應對這種既非光明正大,又非常的光明正大的突厥來人。
“你來了,一切都會好的,不是嗎?”
別說,李破在說話技巧上,還是很有天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