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潛入了王寧安的書房,他手里的三尺劍突然拔出,直接壓在了王寧安的肩頭。
“你也二十來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點?”王寧安無奈說道,楊懷玉得意收回了寶劍,自從被王寧安的拔劍術算計了,他就喜歡報復。
“你的肩頭動了。”楊懷玉道。
“那又如何?”
“證明你怕了。”
“呸,我會怕你?”王寧安大聲叫道。
楊懷玉突然嘿嘿一笑,“就算你不怕,也說明你的警惕性不如前幾天了。”楊懷玉得意洋洋,坐在了王寧安的對面,“前幾天,你早就知道是我,肩頭根本不會顫抖,所以,你有心事!”
讓一個莽夫加紈绔戳中了心思,王寧安很憋屈,可又無奈,的確這些天他什么心思都沒有了。
“算你對了,又能怎么樣?”王寧安耍無賴道。
楊懷玉笑得更燦爛了,“二郎,不久之前,你教訓我,說我不該放著好好的家族助力不用,耍小孩性子。算你對了,我聽進去了。不過今天,我也想把這話送給你。”
“什么意思?”王寧安怒氣沖沖道:“莫名其妙!”
楊懷玉也不搭理氣鼓鼓的王寧安,他變戲法一樣,弄出了兩大碗面條,上面放著厚厚一層五花肉,還點綴著香蔥香菜。
“我請客,涼了就不好吃。”
說完,他悶著頭,夾起一塊肥肉,一臉陶醉,入口即化,真是好東西。吃一大口面條,吸溜幾口湯,腦門上浸出細膩的汗水,真爽快啊!
楊懷玉一抬頭,看到王寧安端著碗沒動,不解道:“怎么不吃?”
王寧安突然有種荒謬的感覺,“我說楊世兄,你變得未免太快了吧?小弟可真不適應。”
“慢慢你就會適應的。”楊懷玉含混不清道:“災年能吃碗爛肉面就不錯了,等以后你去汴京,我再請你去樊樓,吃天下最好的菜,玩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寧安狠狠夾了一筷子,大口咬下去,仿佛在咬楊懷玉的肉。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小子還是紈绔德行……
吃完了面條,楊懷玉離開了大名府。
七天前,官軍沖進了涿州,將王則給俘虜了。
這位只做了一個月的皇帝夢,就成為朝廷階下囚。
大宋朝廷對待造反從來不客氣,王則被凌遲處死,家人也都殺得干干凈凈,足足割了三天,王寧安沒有去看,楊懷玉從頭欣賞到尾。當王則咽氣的時候,楊懷玉突然覺得心里的陰云突然散開了。
眼前的骨頭架子是自己的仇人,可也是恩人,沒有他,絕對不會有全新的楊懷玉。為了感激他的恩情,楊懷玉決定讓人把王則的骨頭架子碾成碎末,扔到河里喂魚……
大宋的寬容,從來都是給讀書人,這里是讀書人的天堂,至于其他人,雖然不至于是地獄,但是也絕好不到哪里去。
楊懷玉回京了,他的話卻在王寧安耳邊不斷回響。
丫丫的,那個混球說的還有幾分道理。
自己責備他該拿的不知道拿,是個傻瓜,自己呢?不該自己管的事情,卻拼命煩惱,一樣不聰明。
回歸橫隴故道,夏悚堅持,趙禎支持,滿朝的文臣,或是支持,或是默許,已經勢不可擋……
歐陽修和賈昌朝都不愿意,可是他們也拿不出辦法。王寧安挖空心思,想過無數的點子,正的,斜的,光明正大的,卑鄙下作的——可沒有一個是靠譜兒的!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都頭之子,因緣巧合,手上有些籌碼,能影響一些人物,僅此而已。
治河那是軍國大事,決策權力只在少數幾個人手里,連賈相公都束手無策,徒呼奈何。
還真以為自己是上帝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無論什么事情都能干成?
簡直是笑話!
更可笑的是連楊懷玉都看清楚的事,自己還傻乎乎的不自知,實在是太丟人了。
想通的王寧安,許多天來,第一次三更之前睡了,他睡得無比香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爬了起來。
沒有遲疑,打點行囊,帶上部曲,從大名府離開,直奔老家而去。
走到了半路,正好碰上剿殺摩尼教回來的老爹,龐大的馬車隊,帶著許多的好東西,父子匯合,一路上,王寧安十分樂天,可是王良璟總是覺得兒子有些不對勁兒……趁著吃飯的當口,王良璟把兒子抓到了一旁。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聽說賈相公找你,是不是我,我惹禍了……”雖然主動說自己錯了,很沒面子,為了讓兒子正常一點,王良璟也顧不得了。
王寧安咧嘴一笑,“搶點東西就搶了,賈昌朝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和我們鬧翻的,倒是你們,沒有什么損失吧?”
“沒有!”
王良璟得意告訴兒子,洪水之下,好些地主的莊園都被水泡了,圍墻垮塌,不堪一擊。他們又武裝到了牙齒,幾乎沒有遇到過什么像樣的抵抗。
都說大宋是士人的天下,也僅限于那些名滿天下,又中過進士,身居高位的,普通的士紳地主也就比尋常人強一些。
每一次平叛,都會有許多地主受到沖擊,最多事后朝廷殺幾個倒霉蛋平息民怨,至于真正的大頭兒,一部分落到軍頭兒的腰包里,更多的要送給文官,這是個奇怪而畸形的利益鏈條。
就好像任何事物都有兩個面一樣,繁花似錦,文治興盛的大宋,也有黑暗的一面,而且黑暗還不止一面!
“爹,假如明知道一件事是錯的,卻沒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發生,那種滋味,你懂吧?”
“我?”
王良璟遲疑一下,他突然抓起了馬槊,沉甸甸的兵器,扔到了王寧安的手里。
“你拿著上舉一百次,爹就告訴你。”
王寧安乖乖聽從老爹的話,做了一百個上舉,王良璟又示意他繼續做,一直做了三百個,王寧安的胳膊幾乎都斷了,腦門上都是汗水,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
王良璟抓著馬槊,放聲大笑。
“這回好了,你小子沒精力胡思亂想了!”
面對老爹得意的背影,王寧安只剩下喘氣,翻白眼,碰到這么個爹,也真是倒霉!
不過冒了一身汗,王寧安真的輕快起來,與其浪費精力去做注定沒法成功的事情,不如想想眼前,該怎么把王家發展壯大,積蓄足夠的力量,才能說話有分量……天邊的云彩,還不如手里的狗尾巴草實在。
離著滄州越來越近,竟有一隊人馬,跑到了他們的前面,為首的老者正是歐陽修。
“醉翁,你這是?”
“唉,老夫已經上書,告老還鄉,這是過來接發兒的。”
告老?
開什么玩笑,老夫子貌似還不到五十,身強體健,再干一二十年沒問題,莫非……王寧安遲疑道:“朝廷執意要回河嗎?”
“嗯,夏竦上書了,要挖一條六塔河,把黃河水導引回故道。”歐陽修深深吸口氣,“老夫無能,愧對百姓,只有回家。”
“別啊!”
王寧安的眼珠快速轉動,他可不想放走歐陽修,這位老先生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醉翁,晚生有個想法。”
“講!”
“這一次的回河之爭,其實很簡單……只是朝廷之中,唯有官僚,沒有專業,堂堂宰輔,不通水利,不懂地理,只知道閉門造車,黨同伐異……這也是我華夏千年來教育的大弊病,醉翁身負天下之望,就沒有想法扭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