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太子李建成,賢直公良,一心為國,最后卻落得了身首異處的下場…這大唐的天下終叫那李世民得了去。弒兄殺弟囚父,史書卻不敢直言,今人還稱之一聲太宗皇帝,謂之明君,所治之世亦稱貞觀盛世。”
一段令人唏噓的歷史,在良臣的嘴中娓娓道出,最后以一聲長嘆落幕。這一聲嘆恰到好處,一下就擊中了廣略大貝勒那顆柔弱且傲嬌的心。
“這種人,怎配做皇帝的!父兄都敢犯上,天下人怎的就服他!還明君,我看就是一暴君!…”禇英很是不岔,他乃大阿哥,諸弟之長,若對了舍人所說,自個豈不就是被殺的李建成么。
不讀書的廣略大貝勒,很不喜歡這種代入感,因而對殺了兄長登位的李世民自是厭惡。
良臣直起身子,朝禇英搖了搖頭,道:“大貝勒天真了,有些事不是服不服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我們漢人有句話說的好,叫刀把子出大佬,誰在朝廷支持誰…大貝勒不妨想想其中的道理。”
“大佬?”禇英一頭霧水。
良臣輕咳兩聲,解釋道:“大佬,是我家鄉對天子的稱呼。”
禇英明白過來,微一點頭,刀把子出大佬這道理,他能想的過來。誰在朝廷支持誰更不難理解。如他阿瑪坐鎮建州,把控四旗軍權,二叔縱是自立,這建州上下亦未見有多少人支持他的。由此可見刀把子出大佬,誰在朝廷支持誰這話斷然不假。
廣略大貝勒心下感激,魏舍人今天給嚇成那樣,狼狽不堪,可人家不僅不怪他這做主人的安排不周,反又給他說了番大道理,真是叫人無以為報啊。
禇英這人天性其實很好學,愛結交,只是打小便過著生死不知的日子,稍稍大了就要跟著阿瑪東征西討,沒一天安穩日子過,哪里來時間聽人說教,又哪有閑與人結交呢。時日久了,性格自然變得怪癖,不愿與人交道,甚至親弟弟都不愿多溝通。凡事也都按他性子來,不聽別人言。如此一來,在外人眼里,大貝勒就是目中無人,欺負老臣和兄弟的跋扈形象了。
二十多年來,能夠如此交心交底與禇英談論的,除了魏良臣外,真沒第二個。哪怕奴爾哈赤也沒時間和長子深入交流,每回父子在一起說的最多的也就是建州的事務。就算偶爾說及其它,也是蜻蜓點水,浮于表面。
本質上,禇英其實就是個長大了的熊孩子,否則也不會和兄弟、大臣關系鬧的那么僵,最后還來個焚香詛咒,希望所有和他作對的人都死光,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幼稚把戲了。
禇英缺的就是良師益友,一個教他,幫他參謀的人。魏良臣的出現恰到時機的填補了這個位置。并且,良臣真是一心為禇英好,所說所教無一不是至理名言,漢人幾千年傳下的大道道。不說理解了,光是聽聽就能受益匪淺。
更重要的是,良臣態度明確的向禇英提出了“嫡庶之分大于天”的原則,直指這原則就是朝廷的紅線,誰敢逾越這紅線,那就是勿謂言之不預了。
換言之,魏舍人說了,大貝勒,朝廷是支持你的,誰都別想取代你!
這話,敞亮!
于公,于私,禇英深切的體會到魏舍人對自己的一片真情。
二十多年了,他從未將一個人真正視為好友,視為知交,視為良師。
今日,他為魏舍人折服,絲毫不因對方比自己小而看輕,絲毫不因對方殺了自己的八弟而惱恨。
他只想回報魏舍人對自己的教導與幫助,因而在知道魏舍人的愛好后,毫不猶豫的獻上了他自己都沒來得及下手的瓜爾佳氏。
內心里,廣略大貝勒很欣賞,也很贊成魏舍人說的人生四大鐵,他很想和魏舍人成為老鐵。
要不是莽古爾泰突然鬧了過來,這會,只怕禇英已經在瓜爾佳氏身上探尋舍人的遺跡了。
爾后,再與魏舍人把酒言歡的時候,可以道一聲志同道合!
想到莽古爾泰壞了自己的好事,讓自己沒法真正和魏舍人稱兄道弟,禇英不由恨之入骨,同時也懷疑自己府內有兄弟們安插的眼線,不然莽古爾泰怎么知道自己把瓜爾佳氏送給魏舍人睡的。
再想先前自己那些戈什哈畏畏諾諾不敢去綁莽古爾泰,禇英亦不由想到魏舍人所說的李世民天策府的事,幾下一映照,對自己的處境倒是有了更深切的認知。
如果建州真有玄武門之變,他禇英能依靠誰呢?
禇英陷入沉思。
良臣撫手,不打擾禇英想道理。
現在,需要廣略大貝勒自己挼一挼,順一順,只有他挼順了,良臣這做老師的才能安心。
過了一會,禇英臉色卻是一變,目中閃過一道叫人發悸的光芒,起身看著良臣沉聲說道:“舍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莽古爾泰會學那李世民對我不利!”
“我絕無此意!”
良臣心中暗贊大貝勒果然聰慧,但卻堅決否認他有這個意思,慌忙說道:“大貝勒萬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在挑撥大貝勒兄弟情誼呢…我只是想告訴大貝勒,親兄弟明算賬而矣,有些時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舍人的意思我明白,自家事自家清楚,舍人的提醒我禇英記在心頭了。”
禇英又坐了下去,面上雖沒有表情,但看他那有些神游的樣子,顯是思維已經超脫魏舍人給的考題范圍了。
良臣希望禇英能舉一反三,最好自個做了那李世民,嘗一嘗殺弟囚父的快感,但知道這希望很渺茫,也不現實。不過,只要禇英心里有剌,埋了這念頭,將來誰又知道這位廣略大貝勒會不會雄起一把呢。
真有這一出,他魏舍人也可以含笑玩鳥了。
朝屋內看了眼,發現瓜爾佳氏到現在還沒動靜,良臣有些擔心這熟又貴別想不開自個尋了短見,正想進屋瞧瞧,禇英卻突然起身,然后一聲不吭的就朝院外走。
“大貝勒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莽古爾泰。”
禇英說完,頭也不回便出了院子。
這么快就先下手了?
良臣一愣,顧不得瓜爾佳了,趕緊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