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走了封進,有書也老實下來,司馬白自己卻聒噪起來。
曹小哭不愿搭理他,他便同張淳天南海北的侃起來,荀羨是霹靂急性子,更耐不住寂寞,人不時便聊成一團。
“張公既是涼州賀壽使,不去那論筵反來陪咱們閑侃,不怕主人家怪罪么?”荀羨這自來熟的本事,絲毫不比封進差。
張淳呵呵笑道:“無非是附晉親趙之爭,咱們涼州的意見,還需多言么?倒是昌黎王不去論筵講上一講,很是可惜,也不知上使是怎么考慮的,放著如此大將棄而不用。”
荀羨撇嘴道:“那些名士自負的很,豈用著咱們這些兵頭子摻和?”
司馬白打斷了荀羨:“誰去了都沒用,這論筵無非是走個過場,一國國策豈是由人言兩語定下的?”
“你果然是個明白人。”曹小哭終于開口道。
荀羨訝道:“依殿下之見,這過場全無意義了?”
“怎么沒意義?”司馬白望了望曹小哭和張淳,知道這兩人不是和成國一路的,心里掂量了一番才繼續道,“至少讓人看清楚一件事。”
“何事?”
曹小哭、張淳和荀羨竟異口同聲問道。
司馬白悠悠道:“這個李壽啊,根基極其不穩!其心虛,其窘困,被人看穿都顧不上了。”
荀羨追問:“怎講?”
司馬白曬道:“既為國君,獨攬乾坤尚猶不及,而今竟將國策插標出售,欲求外援之急之迫,還看不出來么!”
“你果然是個明白人。”輪到張淳感慨了,“殿下這雙眼睛,真是毒辣。”
荀羨一頭霧水,急道:“你們打的什么啞謎啊!”
“李壽只是前主李雄的堂弟,借著侄子內訌才巧賺成都,臣聽聞,直到出兵前夕,他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摘這個桃子,”
張淳頓了頓,話鋒一轉,
“要知道,李雄的兒子們再蠢,也該反省了!”
“李雄真是能生養,兒子死了好幾個,竟還剩好幾個,”
荀羨頓時明白了,不覺回頭朝成都城的方向望去,眼里瞬間全是興奮,嘿嘿笑道,
“疾風驟雨已在路上啦!”
“現在誰能拿出真金白銀來支持李壽,誰便能籠絡住成國,”
張淳自信滿滿道,
“涼州大馬近在咫尺,朝廷資財溯江可至!羯趙兵馬雖雄,可李壽守死漢,石虎便也只能望關興嘆!此番蜀較勁,朝廷和羯趙孰勝孰劣,已是不言而喻。”
司馬白暗道,這也是蔡謨自信的原因吧!
說話間,西山在望,層巒疊嶂的青山遠遠望去,郁郁蔥蔥猶如仙霧環繞,那山巔之處,正是逍遙公天師范長生的清修之地。
張淳呵呵一笑:“何況,還有家師坐鎮呢?朝廷必勝無疑!”
荀羨聞言大喜:“天師心在朝廷?”
張淳笑而不答,只沖司馬白努了努嘴:“那荀將軍覺得,家師因何肯為晉室王公釋道?”
司馬白見曹小哭始終不說話,便試探道:“看起來,還真是勝券在握呢,郡主覺得呢?”
“與孤無關。”曹小哭清冷的很。
荀羨咂了咂嘴,陳留郡主能夠八面玲瓏,廣結天下人緣,這高高掛起明哲保身的本事,確實不同一般。
司馬白笑了笑,遙望云霧的山巔,心越發篤定,群雄云集成都賀壽,這場靠偽造天師諭而掀起的鬧劇,李壽絕對也是被蒙蔽者,而且是首當其沖的第一人!
幕后那人,把李壽急于尋求靠山的心思,拿捏的太準了!
可是,弄出這場鬧劇,目的又是什么呢?
怎么看,最后得益的都是李壽和晉廷,與羯趙丁點便宜沒有,司馬白想不透,那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看著和荀羨相聊甚歡的張淳,司馬白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這個大晉純臣,罷了,等見過天師再做定奪吧。
被這世上最接近天道大成的人召見,便是李壽也得焚香沐浴飄飄然,但司馬白心里卻有種隱憂,而又無法明言,他只希望封進足夠聰明!
西山早已是人山人海,最有權勢最富貴的人自然是坐在真道觀大殿里聽辯,慕名而來的人從殿外一直堵到山腳下,綿延了數里開外。
今天是第番論戰了,早有消息靈通的傳出話來,縱是辯到夜深,也得定出個勝負。
每一輪的辯論都被專人一趟趟的傳出來,到底是這世上頂級的論筵,名士們的經典辯詞不時便能引起軒然大波,被慕名而來的人們爭相引為談資,每一個角落里的爭辯甚至都不遜于殿上的激烈。
蜀人們品茶論道之余悠然賞景,所謂太平盛世,不過如此了。
見這盛世景象,張淳臉色卻陰了下來,荀羨問他是否嫌人們惹了道家清凈,他只是搖頭不語,終是耐不住荀羨聒噪,才嘆氣道:
“我學的是出世之道,布道越廣我心越慰,怎會厭嫌慕道的人太多?殿下和荀將軍有所不知,今年雨水太盛
,蜀多地遭了洪災,不說餓殍遍地,但也災民成群,眼前這盛世景象,再假不過了。”
司馬白為之黯然:“瞧蜀官紳的做派,看來災民也指望不上官府救濟了。”
曹小哭冷冰冰接話道:“這尚且未遇兵禍,一場天災便能讓百姓喪盡數代積蓄,流民都是這樣來的,這些災民多半是我教子弟,不能對其安撫照拂,我教已是失了道義,而家師夙愿便是黎民安康,若他老人家知道這災情,必然要痛心的。”
司馬白嘆了口氣:“百姓艱辛,不止一地一域啊,羨官,倒不知江東如何?”
一路聒噪的荀羨忽然沉默了,司馬白豈能不懂,搖著頭又嘆了口氣:“老天說澇就澇,說罕就旱,真不知要怎樣才能讓百姓渡過災年。”
“怎么辦?倒也好辦!”曹小哭望了司馬白一眼,悠悠道,“蜀有災,關賑之,關災則原賑,原災則江東賑,江東災則蜀賑!何處有災,天下共濟!豈有流民之慮?”
輕聲一席話,震驚一行人!
“卻要天下一統才是啊!”司馬白目不轉睛的盯著曹小哭,“這是郡主的抱負么?”
“抱負談不上,天下一統,非是為的一族一姓一人的黃圖霸業,誰來統,孤不在意,這個世道,哪怕再過一千年,也還是老樣子。不論換成什么朝廷,也只是官紳貴戚的朝廷罷了,對百姓有何區別?誰統的最快誰便統,越快越好,先統再治,孤只圖天底下少冤死幾個人罷了。”
眾人再驚!
這話豈止是大逆不道,簡直人神共憤!
“皇權天定,豈能胡來!我不信郡主心里連一個忠字都沒有,難道綱常正朔在郡主眼里就不值一提么?”竟是張淳沉聲質問。
曹小哭打量著這個師兄,忽然噗嗤一笑,再不做聲。
司馬白難掩心震撼,這個女人,竟如此無法無天,無所顧忌!
她方才那一笑,分明就是大樹對蚍蜉的不屑!
他仰望著曹小哭,猶如在望一株橫跨千年的巨木,一個聲音在他心里告訴他,她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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