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文明史上,干縮人頭曾經給生物學家造成了很大困擾,認為在沙漠和南美雨林里生存著文明世界當時尚未發現的“矮人王國”,甚至將其稱之為“侏儒卑格米”。
后來才知道,這是食人族用特制藥水對獵物頭顱進行炮制的做法。他們取出顱內骨骼,卻不會損傷外皮。大量失水導致干縮的人頭仍然保持著能夠判斷的死者面容。原本足球大小的人頭干縮成拳頭那么大,的確令人驚訝。尤其到了大航海時代,來自蠻荒地區的干縮人頭甚至成為歐洲貴族的收藏品,風靡且盛行于整個上流社會。
老祭司捧在手里的這顆干縮人頭看上去很精致,沒有濃烈的藥水氣味,萎縮成拳頭大小的面孔雙眼緊閉,可以看出是個成年男子。
“這是我的老師。”老祭司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人頭顱頂,仿佛觸摸著那里并不存在的頭發:“是他教會了我行巫者的基礎,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未解的秘密,讓我擁有了姓氏,成為貴族。”
天浩的眼睛里透出一絲好奇。行巫者師尊與弟子之間存在著如此詭異的依存方式?還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現在,我把他送給你。”說著,老祭司抱起擺在手邊的陶罐,輕輕落在天浩面前。然后,拿起地板上的干縮人頭,遞了過來。
“為什么?”天浩控制著思維情緒,下意識地問:“這是行巫者的傳承禮儀嗎?”
老祭司搖搖頭:“這是老師臨死前對我的叮囑,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把他的一切傳給你,也就是被我認可的磐石寨下一任接掌祭司。”
“他的一切?給我?”天浩不認為這是一份禮物。盡管如此,他的語氣仍然變得軟化,臉上與眼睛里的震驚毫不作偽,非常真實。
“老師當年是這樣告訴我的。”老祭司沉默片刻,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我本想把這些東西留給巫且,可他在行巫方面實在沒有天份。按照部族里的規矩,長子可以繼承貴族名號和身份,如果無法從族長那里得到承認,到了死的時候,形式與身份會被自動剝離。”
天浩眼里閃爍著明悟的光:“你想要我照看巫且和他的家人?”
“我總會死的,巫且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你……阿浩,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頭領,沒有之一。”老祭司的精明一如既往,他從不做虧本生意。
……
夜深了。
天浩洗過腳,盤腿靠在獸皮墊子上,默默注視著擺在面前的這顆干縮人頭。
這是他的新居。身為寨子頭領可以擁有一些特權,單獨享有一間住房也是天峰主動提出。他是這個家的長兄,是過來人。男女之事方面天峰早就經歷,只是那時候家里窮,那女人雖然喜歡天峰,卻不會跟著他一起餓肚子。兩個人睡過并不意味著永遠都保持樣的關系,反正不是寨子頭領和長者見證過的正式婚姻,誰也不會當真。
三弟天浩已經成年,阿依雖然相貌丑陋,性子卻還不錯。天浩得單獨有一個房間,這樣一來,他方便,大家也方便。
手指觸摸到人頭的時候,天浩感覺自己就像在摸著核桃。他不相信巫術崇拜,也不相信所謂的神靈,但是這一刻,在四周靜謐的環境里,他忽然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神秘且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在老祭司家里,第一眼看到這顆人頭的時候,他就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死者在對我說話。
那是一條很長的密碼,其中有漢字的天干地支,有英文字母,還有羅馬字母和俄文字母。
沒有聲音傳入耳朵,純粹是停留在意識層面的交流。
如果對方是活人,天浩會覺得很正常。可問題是,發出這道信息的偏偏是一顆干縮人頭。想要把人類頭顱制作到這種形態,需要高超的技藝取出顱骨,包括腦漿等內容物,只剩下一張干燥的完整外皮。
玩具、收藏品、紀念品、崇拜物……它居然在對我說話,從意識形態進行交流?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象。
天浩在心里默讀秒數時間,每隔五分鐘,干縮人頭會發送一次密碼:甲0079qv840丁申w戊辰322……
密碼長達九十九位。
冷汗從天浩后背上滲透出來,他感覺全身濕滑。這讓他感到十分恐懼,無法判斷自己是否真正清醒。有好幾次,他盯著那顆人頭,忍不住想要隨便抓起什么砸過去,將其徹底粉碎。
如果不是那條密碼,天浩已經這樣做了。
密碼傳遞結束,后面還有一句話:“讀出來。”
天浩很清楚這三個字的含義。
他自己也擁有一條這樣的密碼。那是所有戰士在最后時間里各自持有的身份編碼。九十九位代碼據說是計算機自動生成,平時在基地里用于身份掃描,只有在不確定持有者是否被復制人替換的情況下,才會要求對方用語音讀出。
這是保存在每一位戰士記憶深處的秘密。密碼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無論構成的漢字還是任何字母,都有著五個不同的發音。比如“甲”字,規定它另外還有“列”、“司”、“亭”、“暴”等四個讀音。比如編制表上用印刷體顯示的英文字母“V”,其實在不同排列階段代表著羅馬字母,發音為“牛”。
任何得到密碼卻無法用正確發音讀出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殺,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戰爭的殘酷與冷漠,讓一切都充滿了森嚴規則,以及死亡。
天浩在再一次把手指按在干縮人頭頂端。他發現這是與死者進行意識交流的正確方式,雙方有肢體接觸,才會產生意識。
腦海里默念著正確密碼讀音,天浩沒想過要故意念錯。規則限制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多年后蘇醒的他仍然感到畏懼。有時候想想覺得挺可笑,這里沒有高強度激光,沒有基因毀滅器,沒有自動控制的多管機關炮,就算不小心說錯了什么也很安全。
“你好,我叫詹建華,機動四十一師準尉隊長。很高興你讀出了密碼,只有我們自己人才知道正確發音。”
不能算是交談,密碼顯然是一道鎖扣,大量信息隨著最后一個腦海里的音節落下,如潮水般涌入天浩的思維中樞。
“這是基因層面的交流。你收到這些信息的時候,我已經死了。基因細胞可以保存一部分記憶片段,希望對你有用。”
“我進入了培養艙,通過寄生復活。我的運氣很糟,寄生艙破裂,規定時間內無法找到宿主就會死亡。迫不得已,我毫無選擇,只能選擇一匹馬作為宿主。”
“以馬的形態生活了四年,我終于找到機會,改變了固有形態,重新成為了人類。”
天浩緩緩搖著頭,發出無聲的嘆息。
他不認識這個叫做“詹建華”的人,但是對方提到的這些事情自己都有經歷。機動四十一師是友軍,說起來,天浩的職位比詹建華高,他當時官至上校。
至于寄生……詹建華的確運氣不好。腦海里隨之出現了大量畫面,天浩“看到”一匹毛皮顏色暗黃的馬趁著馬倌不注意,從后面一口叼住他的腦袋,將整個人頭死死含在嘴里。習慣了草料的臼齒無法啃斷脖頸,但是腥臭的馬口足以致使馬倌在短時間內窒息。拼命揮舞的雙手漸漸不動了,扭動掙扎的身體也軟軟垂落。周圍是多達上百匹的馬群圍繞,誰也不會看到這里發生的詭異場景。一個多小時候,密閉的馬口張開,渾身沾滿唾液的馬倌倒在地上,同時倒下的還有那匹馬。又過了半個多鐘頭,看上去與死者沒什么兩樣的馬倌突然睜開眼睛,大張著嘴,帶著滿臉驚駭緊張的神情,大口呼吸著空氣。
“我在體內封存了百分之三十的基因種子,如果無法成為人類,我寧愿死。付出了百分之七十的生命精華為代價,我成功進行了第二次寄生。但是這樣做損耗極大,我活不了多久,只有二十年,甚至更短。”
“后來者,接下來的信息,應該對你有用。”
“我在這個世界走了很多地方,行巫者是一個不錯的身份掩護。我花了十五年的時間,從一個馬倌成為了大巫師。這個世界的知識機構有很多斷層,一些在我們看來簡單無奇的東西,野蠻人很難理解。”
“想必你已經注意到,“巨大化”是這個陌生世界給你的第一印象。無論人類還是動物,包括植物都是如此。我沒有儀器,無法對空氣成分進行測量。但我估計氧含量應該很高,至少超過百分之二十五。”
“第一次見到南方白人的時候,我終于從他們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覺。與我們比起來,他們更像是正常意義上的人類。平均身高約為一米七,擁有大量北方蠻族不具有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