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并不耽誤進軍。按照天狂的命令,第一和第五兩個軍團分別留下兩個戰團維持獠牙城治安,大批獅族戰俘交由后方處理,隨著新的輜重部隊抵達,兩大軍團開始朝著領地南面進發,目標碎金城。
鷹族領地,首都飛鷹城。
鷹崇山站在王宮內墻頂部的過道上,看著腳下來回忙碌的士兵和平民,內心充滿了凄苦。
兒子的死訊已經傳回。這消息使鷹族所有的王室成員都感到震驚。只是各人反應不同。有人對此感到竊喜,認為自己的王位繼承順位又往前近了一步。有人對鷹族未來感到絕望,這意味著與龍族之間根本沒有何談的可能。
還有的人已經在暗自準備,私下密謀與龍族方面接觸,想要謀求符合他們利益的結果。
鷹崇山對火炮并不陌生。年輕的時候他曾在鎖龍關服役,后來擔任關隘副統帥的鷹鎮全也是王室成員。可是龍族人的火炮與記憶中的火炮區別太大了,那根本不是發射金屬實心炮彈的熱兵器,而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可怕存在。
飛鷹城經過歷代鷹王苦心經營,城高墻厚,各種防御設施一應俱全。再加上城市本身依山而建,正北方向的防御面很窄。正常情況下,只要有兩千名弓箭手就足以填充正面防線,加上東、西兩側及沿著外城由下至上不同高度的塔樓,無論拋射的羽箭還是重型弩炮,都能給任何覬覦飛鷹城的外來者造成嚴重傷亡。
龍族人的進攻方式超乎鷹崇山想象。他們沿著城墻外圍布置了十個炮兵陣地。以大口徑火炮為核心,主要攻擊目標為高大的外墻。那是以一門主炮加上三門小炮的設置法。為了防御從高處拋射的重型弩和羽箭,他們還在陣地前方埋設了多達數百面重盾。其實這樣做在鷹崇山看來毫無意義,因為弓弩射程達不到那么遠,就算是性能最優秀的弩炮發射箭矢,落點距離重盾防線至少還有五十米。
龍族人對這座戒備森嚴的城市志在必得。他們按照北方蠻族古老的規矩,派出使者勸降。這樣做只是走走過場,無論龍族還是鷹族,雙方首領都很清楚,對手絕不會投降。
那位年輕的攝政王來了。他的出現使城外所有龍族軍隊士氣大振。當他下達炮擊指令的時候,整個戰場上電閃雷鳴,地動山搖。脫膛而出的炮彈劃破空氣,發出致命的尖嘯,將高大的城墻炸成碎屑。
猛烈的炮擊持續了近一個小時,飛鷹城北面的城墻被全部摧毀。無論巖石還是磚塊都在爆炸中粉碎,有時炮彈摧毀了整段城墻,有時候是城墻的一部分。坍塌引發了劇烈震動,就連大地也在搖晃。除了眼睜睜看著駐守在城墻上的鷹族士兵當場被炮彈炸死,或者連通塌陷的墻壁墜落,被壓成面目全非的血肉殘骸,鷹崇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龍族繼承了牛族在鍛造方面精湛技藝,他們的工匠對重型弩炮具體射程非常熟悉。隨著飛鷹城外墻防御段盡毀,炮陣也在龍族步兵的護衛下穩步向前推進,射擊目標也開始延伸,從集群式炮擊變成對塔樓和據點的直射。
護城河已被無數碎石填平,除了地面崎嶇難走一些,火炮難以通行,對龍族步兵來說根本不算什么障礙。
入夜,龍族人停止了炮擊。
鷹崇山很清楚,這絕對不是那位年輕的攝政王心慈手軟,而是龍族軍隊同樣也要面對光線帶來的各種困難。他們的火炮威力雖大,卻必須從遙遠的磐石城運來炮彈。從海上船運載貨量雖大,中間卻有著金翎城到飛鷹城這段必不可少的陸上運輸距離。
盡管內心充滿了震驚和恐懼,鷹崇山和統領們仍然拼死抵抗。鷹族人放棄了外圍防線,將兵力收縮至內城,沿著破碎坍塌的塔樓重建防御。他們設法修建了一道柵欄,以木料為主材,其中填充裝滿泥土的藤筐或布袋。這是以太多人命為代價換來的經驗————據從前線退回來士兵報告,松軟的泥土能比巖石更有效的抵擋炮擊。雖然他們不知道什么叫做“爆炸動能吸收”,卻知道被炸開的泥土比飛濺的巖石碎屑安全。前者頂多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后者卻對守衛者造成傷害,防不勝防。
夜間,龍族人仍在炮擊。但炮擊頻率明顯比白天降低了很多。零星的炮擊持續了一陣夜,有兩發炮彈甚至落到了王宮前的廣場上。
鷹族人想盡辦法修補千瘡百孔的防線。在鷹崇山的命令下,人們動用了能夠找到的所有材料,石塊、泥土、灌木,甚至是戰死者的遺體……瘋狂工作整整一個晚上的效率非常高,至天明,一道看上去破破爛爛,實際上卻很結實的雜物混合柵墻出現了。
太陽出來了,遠處再次傳來令人驚恐的密集炮聲。
殘酷的現實粉碎了幻想,鷹崇山絕望的看到柵墻在爆炸中化為烏有。前沿陣地上全是血泥,仿佛被成噸的鮮血浸透,稍微用力踩上去,腳下就會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龍族步兵仍然沒有進攻。他們似乎是把所有戰斗都交給炮兵,用炮彈解決所有問題。
這種呈一邊倒的戰斗持續了四天。
鷹崇山連續派出九批信使,通過西面的山道離開飛鷹城,向獅族求援。
他很清楚,這是自己最后的指望。如果獅族大軍從西面發動進攻,就能有效緩解飛鷹城正面的壓力。龍族人的大炮弱點非常明顯,只要越過射界,炮擊就無法對進攻者造成傷害。到時候戰局就會演變成步兵對步兵。
每五千人為一個批次,鷹崇山接連派出六支突擊隊,向龍族人的炮兵陣地發起沖擊。并非他不愿意派出更多,而是飛鷹城特殊的地形導致無法一次性出入太多的人。五千已經是短時動員且沖擊的最大規模。
他們是鷹族軍隊的精銳,是整個北方最優秀的弓箭手。單兵甲胄分量很重,連頭盔帶護甲約為五十公斤,加上以弓箭為主的兵器,他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飛鷹城外墻,否則就會白白消耗在進攻路上。
鷹崇山最終還是失望了————龍族人早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這是來自金翎城的戰斗經驗。他們將小口徑火炮放平,輔以綿密排列的步兵防線,不等狂奔中的鷹族弓箭手靠近,霰彈和排槍就開始收割人頭。等到戰場上槍聲平息,硝煙散盡,遍地都是慘死的鷹族人。
獅族人的援軍遲遲未到。
前天,龍族人開始派遣步兵攻城。
隨著遠處列于炮兵陣地后方的木制塔樓上升起一面紅旗,戰場上傳來刺耳的鳴號聲。多達兩萬名龍族步兵發出山呼海嘯,越過已被填平的護城河,朝著破破爛爛的內城墻如潮水般涌來。
他們每五人為一組,相互掩護,遞次進攻。重盾手雙手持盾負責抵御弓箭,其他人分列在不同位置開槍射擊。不甘心失敗的鷹族人毫不示弱,他們帶著被壓制多時的怒火和沖天戾氣拼死反擊,箭矢如暴雨般射向身著重甲的龍族步兵。
鷹族人不是軟蛋,“大陸最強弓箭手之族”并非空有虛名。龍族步槍雖然先進,可在近距離作戰的時候仍不及弓箭那么迅速,何況飛鷹城是首都,鷹崇山知道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他早早打開倉庫,用最好的食物犒賞軍隊,同時派出所有侍從充當督戰隊。由于守衛不利,東部防線有兩個據點被龍族人攻占,逃回內城的所有鷹族軍官被當場斬殺。鮮血淋漓的人頭震懾了所有逃兵,他們拋棄了最后一絲幻想,在年邁鷹王聲嘶力竭的命令下,重新發起了決死反擊。
雙方都打得極其慘烈。內城雖遭到炮擊,很多地段坍塌,出現了大面積豁口,但因為提前做好了準備,鷹族人在夜間修補過程中加設了鐵釘和各種路障。龍族步兵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重型弩炮、投石機、弓箭……鷹族人把所有辦法用盡,終于遏制了對手攻勢。
天色再次變得昏暗下來。
鷹崇山命令清點人數,僅一個白天,戰死的鷹族弓箭手就多達三萬余人。相比之下,作戰失利退去的龍族人留下了四千多具尸體。
“打開倉庫,讓我們的戰士好好享受!”
鷹崇山很想得開,與其讓龍族人攻破防線,不如趁著現在還有機會,盡一切可能提升己方士氣。照今天的戰斗節奏看來,這場仗還有得打,還沒到真正認輸的時候。
從來只為王室服務的廚師被派到前線,他們拿出最好的面粉,摻上蜂蜜和糖漿,加上足量的油,制成令人垂涎的糖餅。這是過年時候才能吃到的好東西,尤其是蜂蜜,因為產量稀少,很多平民終其一生也無法嘗到其滋味。
戰爭時期從來不缺肉,某種程度上幾乎可以代替面粉和大米成為野蠻人的主食。
唯一的缺憾就是酒不太多,分到每一位士兵的頭上只有一小杯,而且還得摻上三倍以上的水。
整個晚上鷹崇山都沒有休息。他馬不停蹄四處巡視,跑遍了防線上的每一個據點。隨行人員攜帶著大量財物,鷹王親手分發給每一位有功的戰士,并激勵大家的士氣。
平心而論,鷹崇山的確做到了極致,令人無可挑剔。如果交戰雙方站在同等的科技線上,鷹族有很大的幾率反敗而勝。
天,又一次亮了。
爆炸聲打破了從夜晚延續而來的寧靜。龍族人的炮火比昨天更猛烈了,他們的所有炮兵陣位全部向前移動,將整座城市納入射程。偶爾有幾發炮彈落入城內,甚至還有更多的炮彈射中位于城南的后山。看到這種情況,鷹崇山不禁臉色發白,他知道這是龍族人在示威,用這種無言的行為告訴自己————只要愿意,那位年輕的攝政王可以下令用火炮摧毀整座城市。可是他沒有這樣做,顯然是在顧忌城內平民的傷亡。
長達兩小時的炮擊摧毀了整道防線。包括臨時修建的柵墻,以及剩余的塔樓。鷹崇山親眼看到自己的侍從在數十米外被炮彈直接命中,整個人當場炸飛。
龍族步兵再次出動。規模與上次一樣,目測還是三萬人左右。鷹族弓箭手無法射穿走在最前面步兵手持的重盾,卻因此暴露了位置,招來一陣密集的彈雨,當場被打成篩子。
與昨天的進攻不同,龍族人動用了輕型火炮,伴隨步兵一起前行。這些安裝在木制車架上的武器威力很大,遇到步兵難以解決的障礙就一炮轟過去。炮擊過后,龍族步兵一擁而上,他們會扔出一種奇怪的,鷹崇山從未見過的小型錘狀物體。那東西能扔出幾十米,甚至上百米遠,集中爆炸造成的傷害甚至超過了小口徑火炮。
龍族人攻入城區的時候,鷹崇山就知道大勢已去。可他并不打算就此認輸。鷹王有著自己的尊嚴,他下令禁軍加入戰斗,無論如何都要打到最后一刻。
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期盼:獅王應該收到了自己的求救信,只要堅持下去,就能等到獅族大軍來援。
戰爭史上有過很多類似的例子。只要堅持下去,哪怕一小時,一分鐘,都有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某種意外,改變整個戰局。
弓箭在巷戰中的作用還不到平時的一半。可即便是這樣,龍族人仍不打算給對手機會。他們的步兵小隊配合默契,兩組士兵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二十米。一旦前面遭遇敵人,后面的步兵立刻提供掩護。大量使用的手榴彈引發了連鎖式反應,鷹族守衛者被折騰得肝膽欲裂。因物質犒賞產生的高漲士氣急劇衰落,很多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戰局處于崩潰邊緣。
現在,他們終于打到了王宮。
鷹崇山所在的位置很高,可以看到宮墻外正在集結并做著各種準備工作的龍族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