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琪不安地撕扯著指甲旁邊的死皮,目光閃躲著霍登和帕西亞的打量,低垂著眼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慌亂地否認了一切,就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那段記憶就用橡皮擦直接擦了干凈。
一直到伊薩出示了那份信箋。
瑞琪的視線終于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伊薩的眼神,然后徐徐卸下心防,在掙扎與糾結之中,終于表示自己愿意交談,但前提是,帕西亞和霍登兩個男人必須離開,她只愿意與伊薩單獨交談。
帕西亞還試圖據理力爭一下,但霍登卻非常干脆,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伊薩也點頭答應了。
于是,霍登和帕西亞就被“趕”出去了。
“呼。”
帕西亞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室外的空間依舊潮濕而泥濘,滿眼都是泥漿、海鮮尸體和殘殼,還有正在覓食的不同種類昆蟲,就連抬起頭都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陰霾天氣,視覺效果絕對沒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相較于身后那個又小又悶、又暗又濕、又臭又熱的屋子來說,卻是另外一個世界,至少視線不需要避諱那些女人私用物品堆積的角落,帕西亞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可是,即使嗅覺已經被靈能封閉,張口呼吸的時候依舊能夠在舌尖之上捕捉到潮濕厚重的咸味和腥味,厚厚地堆積在舌苔之上,胃部不由嚴重翻滾起來。
然而,瑞琪卻需要在這里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
帕西亞無法想象,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
人人都說,塔布女子高中是整個巖淵乃至于整個萊雅帝國都數一數二的淑女學校,無數貧困家庭夢寐以求的人生跳板,就連治安隊內都查詢不到任何犯罪記錄和意外事故;但現在,帕西亞卻不知道在那些光環背后到底隱藏著多少黑暗與污穢,又傷逝了多少芳魂。
從烏蘇拉到瑞琪,她們又到底在背負著什么呢?
“霍登,你覺得呢?”
帕西亞的心情無比沉重,呼吸也順暢不起來,他以為是因為瑞琪拒絕了他的幫助,但轉念想想卻似乎想到了更多,然后就焦慮得控制不住自己,無數胡思亂想的思緒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霍登靜靜地看著眼前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女人們,她們葷素不忌地大聲大聲交談著,喧鬧的聲音帶著市井的潑辣和粗俗,而談話內容也無法是生活里雞毛蒜皮的小事,持續不斷地激蕩著,沒有什么意義,卻是她們生活唯一的調劑,也是黑暗現實里唯一的輕松時刻。
“她會說,是她親手殺死卡多的;她會說,所有事情全部都是她一個人完成的;她還會說,她根本就不認識什么烏蘇拉——或者羅賓森。”
霍登如此說到。
“……啊?為什么?”帕西亞覺得自己的思緒還是跟不上霍登的腳步:這又是哪兒跟哪兒?為什么會這樣呢?
然后,身后就傳來了帶著哭腔的憤怒嘶吼,突兀地打斷了帕西亞和霍登的交談,隱隱透露出一股瘋狂。
“……是我!是我是我,好嗎?是我淹死了卡多!是我親手殺死了那個混蛋!你明白嗎?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因為他該死!你聽到了,我說了,我承認了,他該死,他即使死上十遍八遍,我也不會后悔。”
濃濃的哭腔之中帶著一股戾氣和絕望,就如同站在懸崖深處用盡全身力氣的嘶吼,聲嘶力竭的喊聲將所有負面情緒全部宣泄出來,然后……就這樣徹底崩潰,崩潰成為無數碎片,再也無法堅強下去。
那一聲接著一聲的絕望控訴,讓帕西亞忍不住心酸起來,狼狽地別過了視線。
沒有等待太久,伊薩的身影就再次出現,卻沒有立刻開口,沉默地站在旁邊,似乎正在讓自己冷靜。
“糖果?”霍登的右手平攤開來,掌心擺放著一枚薄荷綠的糖果。
伊薩搖搖頭表示了拒絕,但稍稍停頓片刻,又改變了想法,從霍登掌心接過糖果,拆開來丟進嘴巴里,絲絲甜意順著舌尖和牙縫綿延著,痙攣的胃部似乎微微平復了些許,連帶著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些許。
“她承認了謀殺,但拒絕承認同伙,她不認識烏蘇拉。”伊薩終于開口,以最簡潔的方式做出了總結。
然后,伊薩就注意到帕西亞滿臉愕然地看向了霍登,她以為帕西亞詢問霍登意見,這讓她有些不滿,“剛才在里面問詢的人是我。”她才是掌握資料的那個人,難道不應該詢問她的意見嗎?
而且她還是他們的上司。
帕西亞可以感受到伊薩的不滿,結結巴巴地說道,“……霍登……我是說,霍登全部都猜中,瑞琪的反應。”
伊薩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向霍登,“你能夠未卜先知嗎?”原本只是吐槽而已,卻又被霍登一本正經地接了回來。
“不,我需要率先詢問一下茶葉占卜。”霍登的表情非常認真。
但此時伊薩和帕西亞都笑不出來,伊薩決定直接無視霍登的玩笑,“那么接下來呢?我們直接尋找到羅賓森?”
“的確,我們需要尋找到第三個人。”霍登也沒有嘻嘻哈哈地開玩笑,點點頭表示肯定,“只有正面與羅賓森交談,我們才能夠知道她的境遇和狀況,進而對羅賓森、瑞琪和烏蘇拉之間的關系做出判斷。”
“但從目前的線索來看,羅賓森會給出一樣的答案,承認謀殺,沒有同伙。”霍登還是給出了同樣的判斷,“我想,這應該是她們之間商量好的狀況,無論誰暴露了,都由自己承擔所有罪名,將其他伙伴撇開,她們都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也許是三個人,也許還有更多,我們無從判斷,但現在能夠知道的是,卡多的死亡并不是一個意外,是一起謀殺,而且執行謀殺計劃的,還不止一個。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尋找到主謀,并且確認相關口供以及證據。”
雖然霍登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問題就在于:
每個人都堅持自己才是真正的兇手,并且撇清了同伴的嫌疑,那么,這就使得案件處于一種均衡的狀態,缺少物證指向最核心的主謀,證詞也就無法直接準確定罪,最終的可能就是,三個嫌疑犯都將被直接釋放。
可以說,這是她們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卻也可以說,這是她們無意間制造出來的一個逃脫罪責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