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早就大規模開采。煤炭是比較低價值的商品,購買礦奴生產是不劃算的。因此是在金礦、銅礦主們改善了礦井技術之后,煤礦才開始大規模開采,而且先開采的是一批露天煤礦,后來才逐漸深入井下。
鐵礦大規模開采的比煤礦更早,事實上煤礦開發,主要是為冶鐵服務。鐵作坊能出的價格最高,大規模用煤冶鐵,雖然會帶進去磷硫等雜質,可爐溫可以燒的更高,產量可以做的更大,鐵價因此變得更加低廉。
冶鐵爐越來越高、爐溫越來越高后,鐵的質量是越來越高的。歐洲人在十四世紀開始制作出板甲,主要就是冶鐵爐溫升高和水力鍛錘的發明,讓鐵的質量和百煉鋼變得便宜。
現在山東的生鐵價格已經非常低廉,水力鍛錘早就出現,取代鐵匠的人工捶打,大量鐵錠先用水力鍛錘捶打成薄板,然后手工裁成甲片,此時已經不再是熟鐵,而是鋼片。所以最優質的鐵甲,開始由鋼片穿成。不但質量更好,而且重量更輕,一套全裝甲,普遍下降到了五十斤以下。次優的,則是在胸腹位置用鋼片,其他位置用鐵葉。
兵刃普遍鋼化,以前一把百煉鋼刀價值連城,需要一個熟練工匠鍛造數個月之久,如今幾天之內就能制造出一把百煉鋼刀。燕王軍的長矛已經普遍采用鋼制、只有戰俘、重錘這樣的武器,只追求重量,不追求銳利的武器,依然以鐵制造。
按道理說,煤鐵的大規模生產,就是工業革命的標志,可是李慢侯卻沒看到蒸汽機的出現,甚至連一點跡象都沒有。因為科學理論的進步,還遠不到支撐使用性蒸汽機出現的程度。熱力學甚至連個概念都沒有,蒸汽動力還停留在古羅馬時期《壓縮空氣的理論和應用》這樣的水平。圓球里灌上水,底下用炭火加熱,蒸汽從外側兩根氣孔噴出,帶動圓球轉動這樣的玩具也有,自然有人想到用蒸汽作為動力,可怎么實現,還沒有頭緒。
但是沒有蒸汽機,其他機器設備依然在快速出現,一些精妙復雜的機器也已經誕生,紡紗機已經做的很大,需要高大的廠房安裝,野牛皮作為皮帶帶動的轉軸,可以驅動十幾臺大型紡紗機。最終的驅動力,就是水力,巨大的轉輪緩慢轉動,通過齒輪變速,可以讓紡紗機轉的極快。
李慢侯制定的專利法,并沒能在全國推廣,但在他控制的地區,執行的越來越嚴格。因此通過專利法發財的大有人在,所以工匠對機器的改進動機很強。李慢侯也發現,專利法這樣的制度,其實對于發明創造的推動力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推動了技術的傳播。全世界的技術都在快速引入他的轄境,因為曾出現過有人將印度紡織機帶到國內注冊,然后獲得了數千貫財富的先例。
大型水力紡紗機出現之后,快速傳播到各地,主要推動力就是專利法。
如今哪怕是不產棉的地方,都開始出現大型紡紗機,比如土地緊張的福建,紡紗機數量之多,僅次于山東和廣東,因為福建數以百計的溪流,擁有非常方便利用的水力。當地土豪很容易就能攔河筑壩,控制水流平穩的沖擊水輪,驅動一座水力工廠。而棉花則可以從海州和廣東進口,在這里加工之后,走水路大量出口到其他地方加工成棉布。相對紡紗機的大規模機械化,紡織依然主要是手工作坊。
江南、四川,都擁有這樣的大型紡紗工廠,機制棉紗的數量,已經遠超手工棉紗。機器大工廠的規模也越來越大,有的工廠可以雇傭上千工人。
機器大功業、煤鐵工業,都已經出現,水力工廠,在北到山東、南到廣東,東起上海,西至四川的廣泛區域發展,從業者超過幾十萬人。這種情況讓李慢侯覺得工業革命似乎已經開始。
可是沒有蒸汽機的工業革命是真的工業革命嗎?
工業革命到底該怎么界定,是以大工廠制度為標志,還是以蒸汽機的使用為標志?
他當然知道工業革命的深層含義是工業在重塑社會秩序,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確實也在發生,至少在棉紗生產上,水力工廠在大規模取代手工勞動,這就是對社會生產的重塑。也確實有人口開始在一些水力便利的小鎮聚集。
可是水力動力,又將工業限制在水力發達地區,對于那些水力不發達的地區,基本沒什么影響。另外對于大城市的作用,也很不明顯。大城市很難靠水力驅動,沒有蒸汽機,工業布局就無法在大城市集中。集約化和規模化,就無法完成。
從推動城市化發展和產業聚集效果來說,水力革命似乎真的不能算是一場工業革命,只能說是局部地區新技術引進和推廣后的快速發展而已。類似景德鎮高度集中的陶瓷工業,沒人能稱景德鎮陶瓷工業的發展是工業革命吧?
可如果說不是工業革命,水力紡紗機工廠的快速發展,卻又超出了李慢侯對技術進步的定義。雖然一座座小城鎮的規模都不大,基本上都在萬人以下,圍繞一座工廠形成小鎮。可是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光是福建就有這樣的工業小鎮不下千座,總人口加起來也高達二三十萬人。
而且帶動的大工廠制,在全國范圍內普遍出現。哪怕是那些以前不曾出現大工廠的行業,也開始出現大工廠制度。陶瓷、織布、絲綢工業等大宗商品生產,都出現了大型集約工廠。產量巨大,效率很高,快速侵蝕著手工作坊的生存空間。
要怪就只能怪中國太大,各地地理差異也更大,在歐洲一個國家無法得到的水力資源,在中國可以得到。一個福建可利用的水力資源,就比整個英國更多。于是英國人無法用自然水力推動工業革命,不意味著中國不可以。
工業革命帶來的產業分工和高度協作,至少在紡紗行業出現了。同樣的還有冶鐵工業,從山東開始,冶鐵高爐越來越高,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集中在煤鐵資源中心,山東的淄州、萊蕪、燕云的灤州、大同,都出現了煤鐵生產中心。
水力革命在南宋境內發展的也極快,閩浙沿海地區山區多,落差大,溪流短促入海,既方便小船進出,運來棉花和運走棉紗,也方便筑壩儲水,沖擊水輪。
水力機器除了用在紡紗上,廣泛運用在磨面、紡麻等大宗商品生產上。在繅絲工業上,也出現了應用,但質量還無法比得上人工,斷絲比較多。不過繅絲行業擁有最雄厚的資金,同時又是一個人力最為緊缺的部門,相信用不了多久,水力繅絲機器就會變得實用。
水力機器廣泛在四川盆地,東南沿海,長江兩岸,兩湖平原,漢江平原,江南東西,將南宋朝廷的經濟水平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財政水平進一步提升,已經達到了三億貫。大小城市快速擴張,上海這種百萬級的城市雖然極少,但三十萬人以上的大城市,涌現出了五十多座,蘇州、湖州、常州都是三十萬人口以上的大都市,蘇州人口更是高達六十萬人,下一個百萬大城市,很可能就是蘇州。
沿著長江,通州、真州、鎮江、江寧、蕪湖、江州、蘄州、武昌、黃州、鄂州、漢陽,這些沿江港口城市都是三十萬人上下的商業、手工業大城市。但是一過漢陽軍,就再也沒有大城市,一直到四川,才開始有大批大城市出現。但這些年發展也慢了下來,四川人口大量向外遷出。這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很難享受到大航海的紅利,長江水道之利,也只能粘上一點。
四川盆地與兩湖平原之間的山區,是最窮的地方之一,既無法得到四川龐大的內部市場紅利,又無法享受長江中下游地區發展的紅利,這里的百姓給各方勢力當兵為生。
城市的發展,讓城市里出現了一群新興階層,主要是工商業資本階層。跟歐洲的城市市民階層不同,中國的城市階層,對權貴的反抗動機很低。法國人正在進行規模宏大的城市公社運動,國王支持他們跟各地的貴族斗爭,給他們頒發大量公社特許狀。但中國城市的自治傾向很低,城市階層依然跟鄉土階層擁有剪不斷的聯系。哪怕是城里的大豪商,也要回鄉祭祖。也需要給那些穿著補丁的同族長輩磕頭。
很多發了財的富商,臨退休返鄉的時候,一定會大興土木。衣錦還鄉這種文化,真的是城市文化最大的敵人。不光是普通城市如此,海商都是如此。一個海商往往四十歲左右就下不了海了,不管多大的海商,都是把資產清空,轉行做保險商或者供應商,同時大興土木。
普通市民也是如此,很多人一家人進城了,依然會給鄉下的親族匯款。來自城市匯款,是鄉村現金流入的主要構成。
雖說跟西方相比,中國的城市跟鄉村結合的更加緊密,可依然有獨有的組織。沒有形成歐洲城市那種城市公社,但各行各業還是有行會的。行會作為商業組織,讓商人群體擁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可斗爭性還是不足,充其量發動一個罷市。大規模的城市商人、雇工等市民群體團結起來,跟官府斗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