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熱那亞這樣的城邦國家,它們的擴張目的,也是以商業利益為目標。
威尼斯原本只是亞得里亞海北端的一個小島,距離海岸很近,是一群躲避滿足入侵的西羅馬帝國商人和貴族建立的城市。他們在海島上建城,什么資源都沒有,甚至連干凈的飲水都無法自給自足。
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運用自己的知識,開始跟大陸之間做轉口貿易。通過商業利益讓城市逐漸變大,在水里打下木樁,在水上蓋房,艱難的擴大著城市的框架。最終威尼斯跟陸地連為一體。
他們的貿易利潤,很大程度上是對風險的補償,威尼斯商人的風險極大,因為除了港口,就有無數達爾馬提亞海盜虎視眈眈,這些斯拉夫海盜,就是因為威尼斯商業而興盛,威尼斯人運輸的財富越多,海盜也就越多。
威尼斯人在跟海盜的博弈中,最終勝出,并建立起了強大的海軍。接著開始在亞得里亞海兩岸建立殖民據點,他們的方式是向當地領主租借港口,甚至只租借港口的一部分,建立商館,為往來的威尼斯商人服務。
最終他們在亞得里亞海兩岸取得了控制權,將亞得里亞海變成威尼斯的內海。這是一種內生的擴張,所有據點都像是母體上分裂出去的子體,如同古希臘城邦的擴張,卻擁有比古希臘城邦更強大的控制力和聯系。所有據點都由威尼斯議會統治,雖然威尼斯議會跟荷蘭、英國等北歐國家的議會不同,寡頭統治的味道很足。但這并不重要,這改變不了威尼斯的擴張,是一種獨一文化的擴散。
跟威尼斯相通,熱那亞人在亞得里亞海西方,隔著意大利半島的地中海擴張。熱那亞擁有更廣闊的的視野,因此他們的貿易區域比威尼斯更廣闊,他們在北非建立據點,用意大利的谷物跟北非人換黃金,運回東羅馬帝國換絲綢,送到歐洲換谷物。他們比威尼斯人更早的開始進行跨海域的貿易,黑海的奴隸貿易,西亞的香料貿易,等等領域中,他們都跟威尼斯人競爭,而且比威尼斯人做的更好。
熱那亞人的競爭對手,不是海盜,而是同為城邦共和國的比薩。以及尚未建立的佛羅倫薩共和國。
熱那亞跟比薩的競爭,時而戰爭,時而合作。誰也奈何不了誰,在競爭中同時壯大。
目前他們都方興未艾,他們的巔峰期實際上是14世紀以后的事兒,熱那亞戰勝了比薩,又被威尼斯打敗。但他們最后都死在了大航海時代。
德國人建立了漢薩同盟,他們得意的自夸,說當他們的城市采取談判結盟的方式互相合作的時候,意大利的城市卻在互相爭斗。
可事實上,漢薩同盟同樣也是死于大航海時代,摧毀他們的主因自然是商道轉移,但直接原因,則是民族國家的興起,讓城市共和國也好,漢薩同盟也罷,都失去了夾縫中生存的空間。他們這種商業國家,根本無法與帶著民族意識的綜合性國家競爭。誰說商業是沒有國界的,英國的海盜不會為西班牙國王開拓領地,反而會幫助他們的國家摧毀西班牙的艦隊。
這些民族國家,將商業、農業、工業各種力量,都打上了民族這個標簽之后。形成的力量,無可阻擋。在這種國家里,商人不需要自己組建軍隊,他們只需要掙錢就好,君主會提供軍事保護,所有分工更加高效,自然比城市共和國和城市聯盟更有優勢。
此時大航海時代提前到來,可城市共和國也好,城市聯盟也罷,他們的生存空間還在,歐洲散碎的政治實體,沒有能夠跟他們抗衡的力量。大航道帶來的商道轉移,他們也可以利用。英法的城市聯盟,甚至因此而出現。而早就在北非有經營的熱那亞,占據著迦太基的比薩,他們的優勢甚至比英法城市聯盟還大。
李慢侯看好這些城市共和國,道理很簡單,他們更容易集中資源。漢薩同盟巔峰時期,擁有一百六十個加盟城市,要協調一百六十個成員,比一個城市議會要難得多。得天獨厚的荷蘭,在工業革命時期之所以輸給英國,不是因為人口少,而是因為無法集中資源。
由于可以集中資源,比薩一個城市共和國就可以從阿拔斯王朝手中奪取迦太基城,建立起意大利到北非的航道;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比薩共和國可以出動一百二十艘軍艦,然后從教皇手里換取了他們提出的航海條例,建立起地中海的航海規則;他們之后還在教皇和神圣羅馬帝國之間站隊,獲得神圣羅馬帝國給予他們的在帝國內經商的特權。后來威尼斯為了坑東羅馬帝國,一聲令下,全國八萬男丁都可以登船,運送十字軍到君士坦丁堡。
這些優勢,是一百多個城市的聯盟所不具備的。
所以大航海時代開始之后,熱那亞也好,比薩也罷,其實并沒有衰落,而是進入新的航道,繼續獲得源源不斷的利潤。對他們來說,新航道的開辟,打開了一個更大的財富之門,而不是奪走了他們舊有的優勢。
地中海貿易,確實受到了沖擊,原本這里是必經之地,如今只是一條次要路線,規模和價格都在下跌。歐洲人不在需要他們,也能獲得香料和絲綢,失去了壟斷地位之后,暴利就消失了。可微利還在,他們依然能從意大利和埃及運輸谷物到北非,他們都從這里得到了商業特權,可以自由通商。
歐洲城市商隊在北非交易的黃金,更多還是要讓比薩和熱那亞人經手,尤其是熱那亞,他們的銀行業十分發達,做的就是錢的買薩人則跟宋人在北非進行著規模更大的直接貿易,他們不用去新大陸,在北非得到香料、絲綢和瓷器之后,運往地中海,跟南歐國家貿易,就能發大財。
受到沖擊最大的,只有威尼斯。他們是東地中海的霸主,從亞得里亞海到君士坦丁堡航線是他們的海上高速公路。可是這條航路,如今變得凋零。威尼斯的商業社會,對此感受最深。
他們有兩個選擇,順應大勢,進入地中海,前往北非,但這勢必要跟比薩和熱那亞兩個霸主爭奪。在東地中海上,比薩威脅不到威尼斯,可進入地中海,威尼斯根本不是比薩的對手。
威尼斯采取的措施,是繼續深挖傳統商路。他們跟伽色尼帝國建立了良好關系,被允許進入安條克貿易,這個東羅馬帝國統治時期可以跟君士坦丁堡并列的大城市,被十字軍國家統治了很長時間,塞爾柱帝國時期被奪取,如今牢牢控制在伽色尼帝國手中。伽色尼帝國控制的印度河波斯生產的絲綢、棉布在這里都能買到。
可是安條克貿易,依然無法挽回頹勢。這里采購的商品價格并沒有以前那么高昂,但也不比以前低廉多少,因為這是成本決定的。盡管有幼發拉底河轉運,但依然要走很長一段陸路,關鍵是沿途都要征稅。威尼斯可以讓伽色尼帝國允許他們在安條克設立商館進行貿易,卻無法讓伽色尼帝國改革稅制。
他們也去埃及的亞歷山大港貿易,盡管這里是比薩人的勢力范圍,但這里的貨物價格,也沒有什么優勢,雖然還是比安條克低一些,卻依然無法跟繞過北非的宋商貨物競爭。除非宋商的大海船,可以直接進入地中海,否則就不可能帶來價格上的優勢。
一個自然而然的想法萌生了:挖通蘇伊士運河!
只有挖通運河,宋商大船才能不經過一層層盤剝,大規模進入地中海。即便占據運河的勢力也要征一道稅,至少還能降低運輸成本。不管是走埃及還是走巴格達,都有不斷的陸路運輸,缺乏良好的道路,很多地方需要用馱馬,連大車都無法通行。走陸路來的西域商道,運輸費用就更高了,實際上在宋人占據了巴士拉后,西域商道就在急劇衰落,連絲綢貿易都逐漸被中亞自產的絲綢取代,不是西域貨更好,而是中國絲綢陸地運輸成本太高了。
無論如何,這條運河的價值,都是無可取代的,任何陸路運輸都無法比擬。哪怕到了鐵路時代,法國人依然要在這里修建運河。哪怕到了高鐵時代,這條運河依然是黃金水道。更何況如今的陸路運輸成本,更會突顯這條運河的價值。
可現在要修建運河,就要經過法蒂瑪王朝領地,法蒂瑪王朝名義上控制著從北非到敘利亞的廣大領土,實際上國土是控制在兩大權臣手中。一個是直接控制著埃及和北非的麥列克·艾弗德勒,一個是控制著敘利亞的努爾丁。
這兩人出身都很相似,都是馬穆魯克封建主。麥列克的父親白德爾是一個亞美尼亞人,作為宮廷奴隸被賣給法蒂瑪哈馬斯,成為權臣。他死后,他兒子麥列克擁立年幼的哈馬斯,控制了王朝政治;努爾丁同樣如此,他父親贊吉是一個馬穆魯克奴隸的兒子,帶領馬穆魯克從十字軍手里奪回了一些敘利亞土地,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統領著阿勒頗、哈蘭、毛綏勒等大城市,他開創的王朝被叫做贊吉王朝。
努爾丁和麥列克將父親傳下來的基業,進一步做大,都購買了大量欽察人、烏古斯人馬穆魯克,建立了龐大的馬穆魯克奴隸軍隊。麥列克往北擴張,將脫離法蒂瑪王朝的北非重新收復,努爾丁則在敘利亞擴張,奪回了耶路撒冷、大馬士革等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