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中,正在為穎貴太妃侍疾的廿廿得了信兒,一時之間也是心急如焚!
四喜也趕緊從儲秀宮求進壽康宮,當面向廿廿回明。
“……肅親王的那些東西,是怎么遞進綿愷手里的?九慧和孫氏他們呢,難道是經了他們的手去?”
如今綿愷剛挪到阿哥所,就出了這事兒。難保不是有人就是故意借著這個空當生事。
四喜滿面的愧怍,“回主子,這次的事兒,還當真不是從阿哥所那邊出的空當……倒是,咱們宮里人。是奴才看管不周,還請主子治奴才的罪!”
“咱們宮里人?”廿廿也是一驚,“我儲秀宮里,何時出了這樣不懂規矩的奴才去?”
四喜忙道,“……是飯房的人。肅親王叫自己府中的太監進宮來,他們找不見咱們宮里當值的,這便繞到外圍去找到了飯房的太監。”
廿廿輕輕閉了閉眼。
皇后宮里單獨有自己的飯房,只是飯房并不在儲秀宮近前,是在內廷外路,故此平素的管束便沒有儲秀宮內人嚴格,外頭人進來也更容易結交些。
而綿愷是剛剛挪到阿哥所去,廿廿不放心綿愷的飲食,這便還叫自己的飯房來負責綿愷的吃食,每日做得了飯菜,再給送到阿哥所去。
這便叫飯房的太監有了能見著綿愷的機會,倒成了有些人的可乘之機。
“那手腳不干凈的人,你不必自己處置,也不用說回了我,盡管直接交給敬事房,由宮殿監來統一議處就是!”
偏趕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事,廿廿恨得也是緊咬牙關。
“倒是肅親王……他這會子是犯的什么糊涂?”
四喜小心看廿廿一眼,略有沉吟。
廿廿蹙眉,“你說。”
四喜輕嘆一聲,“奴才得了信兒的時候兒,是肅親王剛將那些陳設和玉器送到小主子手里的時候兒……可是奴才那會子就算想要出來,已經是晚了。可是好在奴才還來得及趁著皇上發落之前,先趕緊去問問肅王爺那邊。”
“不瞞主子,肅王爺這般做,還是與那‘正大光明’匾后頭的……有關。”
廿廿便一皺眉,“我說了,這事兒咱們宮里人不準再提及!”
四喜忙叩頭,“奴才自然明白。只是,咱們儲秀宮里人封了嘴,倒封不住宗室王爺們的嘴……況且按著祖宗規矩,皇上建儲的事兒便是再秘密,可是那八家王爺,皇上卻也是好歹要有個暗示之類的……”
“故此,肅王爺早就認定了那‘正大光明’匾額后頭的名字就是,就是……”
廿廿抬手阻止,“別說了。”
直如當年皇上被立為皇太子,和珅提前就給他呈進玉如意一樣,玉器一向有特別的含義。便是上書房里各家皇子之間互送禮物,也都絕不會是玉器;故此此時肅親王向三阿哥綿愷呈進的是玉器,這內里的含義就大了去了。
偏肅親王一脈還是代表太宗皇帝的長房,宗族地位在八大世襲罔替王家里也是排在前幾位的,故此肅親王永錫這樣一來,便如同是在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而這,對于剛剛進學的綿愷來說,反倒是巨大的危險。
“肅親王冒失!”廿廿緊緊攥住手指,“或許他居心不壞,但是他如此冒失,便是將我母子都陷入困境之中!”
四喜細細一想,便也是面色變白,“可不是!如今三阿哥剛挪到阿哥所去居住,白日里又要進上書房……這便是時時都落在了那些想擁戴二阿哥的宗室王公們的手掌心兒里……”
廿廿靜靜坐著,眼簾低垂。
四喜終是有些急了,“主子……您不如暫且離了壽康宮,去面見皇上,將這些事兒與皇上解釋明白了才好。不然,三阿哥豈不要受肅親王的連累了去?”
廿廿卻緩緩搖頭,“不,我不去。”
“主子!”
四喜一聽都急了,聯想起去年三阿哥在御花園出的那件事兒,主子就曾不肯親自出面;可是這一回,怎么還是不肯親自出面啊?
廿廿知道,這是四喜急瘋了,才冷靜不下來。
廿廿轉眸看一眼月桐。
月桐知道,這是主子在考驗她了。
她心下微微有些緊張,下意識垂首。可是在垂首之間,就已經整理好了心緒。
她便上前,輕聲與四喜道,“穎貴太妃病了,皇上早知道;這二月里本是三阿哥移居、進學的節骨眼兒,可是主子還是都撂下了,一心來壽康宮給穎貴太妃侍疾——這不僅僅是主子身為中宮的責任,也更是主子在為皇上免了關于十七王爺的那件事的流言和猜測去。”
“主子一心都是為了皇上,皇上又豈有不知?這會子叫主子到皇上跟前去解釋,我忖著,那倒成了畫蛇添足去了。主子與皇上夫妻齊心,自是心意相通,這些解釋的話自都是不必要特地去說的。”
“再說了,不光皇上知道,這后宮里也都知道,咱們主子來壽康宮侍疾已經有好些天了,那這肅親王給三阿哥呈遞玉器陳設的事兒,便是從咱們儲秀宮飯房太監的手里遞出去的,咱們主子卻也壓根兒就不可能知道啊!“
“這便與從前那件御花園里出的事兒一樣了——實則如今三阿哥年歲還小,他們便是編排什么去,也無法當真傷到三阿哥去;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將咱們主子給裝進來,做成一個皇后為自己的兒子而處心積慮的局面來……故此他們眼下想傷的,只是咱們主子罷了。唯有咱們主子倒了,或者在皇上心中失去了地位,那他們才能放心去。”
“故此眼下主子凡事都不出面,這便是擺出‘清者自清’的態度來。終究他們敢動這些手腳,還不都是在主子不在三阿哥跟前的時候兒才敢的么?那主子索性就全推開了,倒看他們還能怎樣!”
四喜聽得都是眼神一穩,“我這真是急糊涂了,難為你年紀小,這事兒上卻比我看得還明白。你這‘小眼兒’叫的,看事兒當真既專又準,這回都超過我去了!“
月桐被四喜夸得紅了臉,趕忙向廿廿行禮,“奴才不知規矩,在主子和喜總管面前說嘴了……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
“若是奴才說錯了,主子盡管責罰奴才就是。”
廿廿淺淺一笑,“好孩子,你越發長進了。你這番話說得縱然有些急,但是大概的意思全都沒錯兒。”
四喜便也與月桂對了個眼神兒。
太好了,月桐一天天成長起來,那等到先帝爺孝期滿了之后,主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將星楣打發出去了——否則皇后跟前定額的兩名上差女子,還是陪嫁的,怎么說打發就給打發出去了,倒引人猜疑了去。
這有更得用的新人頂上,便是最合適的理由了。
廿廿望一眼四喜,“心計歸心計,可是這會子穎貴太妃的情形是當真十分不好,我是一步都離不開。綿愷的事兒,不管怎么著,都還有轉圜的余地;我就怕穎貴太妃她老人家……卻是等不得了。”
“故此這會子便是綿愷出事,我也不能離了這壽康宮去。不過你回去也盡管安撫儲秀宮上下:便是我沒在家里,可是但凡有事,你們也不必慌亂了去,因為——還有皇上呢,皇上會替咱們所有人做主。”
四喜這才松了口氣,行禮告退,回儲秀宮去安撫眾人了。
偏殿內靜靜的,仿佛能聽見塵埃在半空中跳舞的聲音。
月桂知道主子縱然是安慰完了四喜和儲秀宮里人,可她自己心下還是暗暗藏起來不少的壓力去。
月桂便擰了個熱手巾,走過來輕輕替主子敷著眼睛。熱的敷過了,又再換上冷的來交替著用。
為老人家侍疾,便是不眠不休的事兒,不知道老人家何時會突然不好了,故此廿廿已經連續多日沒好好兒歇息過,這便眼睛都跟著腫了。
這原本是侍疾的緣故,可是這個節骨眼兒出了這件事兒,若主子還是腫著眼睛,難免又要被編排出什么說法兒來。
月桂終是最貼心的,無聲做著這些,叫廿廿心下十分的熨帖。
廿廿將身子靠住椅子靠背兒,眼向上抬,舒服得輕聲嘆氣。
月桂這才輕聲道,“只是這件事兒既然鬧開,便總得有人來承擔。”
從前御花園那事兒,是春貴人替主子扛了;那這回呢?
便是有一個儲秀宮飯房的太監,那終究是什么身份的呢,不頂事兒。
廿廿闔著眼,緩緩道,“……沒錯,這次自是肅親王保不住了。”
月桂便是一驚,“主子是說,這回皇上會責罰肅親王?”
廿廿“嗯”了一聲,“他們既然出手,就不能空手而歸。若是牽連不到我,總也得剪去我一羽翼,才能善罷甘休。”
因為廿廿二妹是肅親王兒媳的緣故,肅親王一向被認為是廿廿的羽翼。
月桂忍不住皺眉,“若是果真如此……那主子倒當真是少了個助力去。”
廿廿雖說并不當真倚仗著肅親王永錫去,可終究是姻親,肅親王無論出了任何事總會都叫人聯想到廿廿這兒來。況且因恒謹沖撞的事兒,倒將中宮與宗室之間的心結被揭開了一角去,鬧得天下皆知。
“是啊,我這中宮之位想要坐得穩當,便總得至少在八大世襲罔替的王家里有個能幫我通氣兒的才好。”廿廿坐直了,垂眸靜思。
“主子覺著這事兒……又是誰在后頭動手腳?”月桂左右瞧瞧,“該不會是二阿哥那邊……出爾反爾吧?”
廿廿便瞇了瞇眼。
“……總歸倒是那肅親王自己不小心!便是他有追隨之心,可是他豈可這會子給綿愷送什么玉器來!綿愷還是個孩子,他哪里懂得這些!”
月桂小聲道,“奴才忖著,這里頭怕是有周折和誤會……三阿哥年歲小,那肅親王又豈有不懂事的?尤其他給三阿哥送玉器,不是從阿哥所那邊兒走的,還特地從咱們儲秀宮飯房太監手里走……這總有些故意繞彎兒的意思。”
廿廿聽著便也緩緩挑眸,“繼續說。”
月桂道,“故此奴才覺著,那玉器雖說是肅親王要送給三阿哥的,可肅親王其實卻未必是想直接遞到三阿哥手里……肅親王其實是要送給主子您看的。”
“三阿哥進學,那些玉器的含義,三阿哥自然不明白;可是主子您明白啊……肅親王自己不便進內廷面見主子,便用這樣的方式委婉地將‘正大光明’匾后的事,想稟明主子您知曉……”
廿廿眉心一蹙,輕輕嘆了口氣,“他對我們母子十分盡心,我倒是明白,但是他卻終究失于冒失……他以為我儲秀宮飯房的太監便都與我一條心么?他是太不明白這后宮中人心的復雜和險惡了。”
一提到那飯房太監,月桂也是輕輕咬牙,“這事兒原本是肅親王府里的太監,與咱們宮里那飯房太監兩個人手遞手的事兒,本來不至于叫外人知曉,可如今既然鬧出來了,那便足見咱們宮里這個飯房的太監是個不足信的!”
廿廿輕輕點頭,“他們剪我一羽翼,我卻也可借此從我身邊兒拔掉一根釘子……這里外里,我也不算太虧。”
月桂便也輕笑一聲,“可不!他們倒幫咱們找到一個有二心的!若沒這事兒,咱們怕是還沒留意到飯房那班太監呢……幸虧這回只是飯房的太監傳遞物品,還不是在吃食里出了問題,便還算咱們撿著了!”
一想到飯食都可能出問題,廿廿脊背都是涼的。
是啊,幸好。
廿廿靜靜抬眸,“……趁著這次的機會,叫四喜索性徹底將飯房里所有人都徹查一遍。”
月桂點頭,“奴才們也正有此意!”
午后,皇上針對此事的正式旨意便傳了下來。
果然,皇上痛斥了肅親王永錫一頓:“永錫祇系遠派宗藩,三阿哥上學,與彼何涉?”并命親王郡王齊集,將永錫所進的物品,當著這些親王郡王的面兒,擲還給肅親王去。
受此事影響,肅親王所管鑲藍旗漢軍都統、管理圓明園八旗事務,俱行革退。仍交宗人府議處。
還有肅親王長子伊子敬敏,著革去副都統散秩大臣;次子,也就是廿廿的二妹夫敬敘,革去額外散秩大臣,俱在閑散王公上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