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將紙塞進元修手中,元修怔著,神情又有些恍惚。
她冷淡寡言,唯有斷案或是囑咐人時說話才一股腦兒的,雖叫人聽不懂,卻聽著莫名暢快。這些……他原以為再聽不到了,那夜以死明志,倒在宮門前時,他恍惚看見大漠如雪關山月冷,看見他的戰馬獨自向他行來,他策馬出關,天上一輪明月,照著大漠關山。那一刻,長風烈馬,快意豪情,卻不知為何灑脫不得,好像心有牽掛,不想離去。
直到他醒來,方才看見她挑簾而立,才忽然懂了,讓他心有牽掛的是她。
死而復生,失而復得,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知道他不想再失去了。
元修沒有將那張紙放在枕下,而是疊好收在了懷里,貼在心口,妥善安放。心口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今早巫瑾來為他換繃帶時,他看見了心口的傷,那縫著的針腳細密整齊,看起來很眼熟。除了她,世上大抵再沒人敢縫活人的心。
他的心里住著她,她縫了他的心,這一生他的心里就再也住不進別的女子,而她也永不會從他心里出去。
“我都聽說了,你又救了我。”元修淺淡一笑。
“我和巫瑾。”暮青糾正他,“沒有他的白獺絲,你的心臟就不能縫合,整個手術過程沒有他的幫忙,我一個人完成不了。而且術后都是他在為你診治,沒有他,術后的高熱感染就能要了你的命。這些日子巫瑾住在府里,白天每個時辰為診一次脈,夜里還要為你施針,你該好好謝謝他。”
“嗯,我欠他一條命。”
“你還欠我一條。”暮青又糾正元修,“你記住,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有我的心血在,也有巫瑾的心血在,日后別再做自戕的傻事。”
“好。”元修定定望著暮青,只許下一個字。
“那我先回去了。你昨天剛醒,不宜久見客,多歇息為好,我還有案子要查,明日有空再來。”暮青起身便要走,這些日子為元修的傷忙著,案子她都放下了。
元修目光留戀,卻沒強留,只淡淡笑道:“好,待我傷好了,幫你一起查案。”
“你這傷少說要養半年,等你傷好了,案子都查清了。”暮青沒好氣道。
“查清了怕什么?你總有新案子查。”元修笑了聲,扯動了傷口,卻連眉頭都沒皺。
但這騙不過暮青,她冷聲道:“你別想這事兒了,記住半年內不可練武,不可動怒!”
“啊?”元修眉峰壓著,一臉苦笑,好聲好氣地商量,“一個月行不?”
半年不可練武?他一日不活動都覺得渾身骨頭不舒服,半年不讓他練武,那骨頭不是要壞了?
暮青冷冷看著元修。
“三個月?”
“好,好,半年就半年!”
不待暮青說話,只看著她的臉色,男子就屈服了。
唉!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他聽還不行?
暮青轉身就走,一出暖閣便見天色已黑,往日這時辰侯府的園子里已經開始掌燈了,今日卻不知為何不見燈光。暮青覺得古怪,好在她對侯府的路已經熟悉了,摸黑照樣可以出府。但她走過后園,剛要往前頭去時,忽聽吱呀吱呀的聲音伴著腳步聲從后園深處傳來,她原地一轉,避到假山后,聽那腳步聲漸漸近了。
寒風送來一個老婦的聲音,“府里沒掌燈,你們可要抬穩些,若是傷了侯爺心尖兒上的人,仔細你們的皮!”
無人應是,只聽那吱呀吱呀的轎聲緩了些。
暮青避在假山后,見兩頂小轎從前頭的石徑過去,轎子只有兩人抬著,轎旁都跟著個婆子。暮青頓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聽聞這兩天元敏在朝中查三品官府上閨名里帶青字的小姐,這兩頂轎子里的人大抵就是那兩位小姐了,只是不知哪個是鄭小姐,哪個是姚小姐。這兩位小姐都未出閣,私會男子不合禮法,挑入夜的時辰送來,府里又不掌燈,大概是為了避著人。
暮青見那兩頂轎子往西暖閣的方向抬去,等轎子走遠了便從假山后出來,去前院尋了個親兵,吩咐道:“速去請瑾王,你們一道兒去西暖閣外候著,若聽見你們侯爺動怒,不管里頭是何情形都要進去,可聽懂了?”
暮青雖從軍晚,但如今她在元修的親兵們眼里,說句話比趙良義和王衛海等老將都好使。
那親兵不敢怠慢,領命便去,走到一半停步回頭,問:“都督,那要是屋里沒聲兒,大將軍沒動怒呢?”
“那就別進去了。”暮青說罷轉身便走,頭也沒回地出了侯府。
等她走遠了,那親兵才傻頭傻腦地哦了一聲,忙找巫瑾去了。
“何人在院中?”
兩頂轎子剛落,元修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他有傷在身,雖氣虛體弱,但功力未失,耳力依舊。暮青來之前,他與姑母生了幾句口角,一怒一下遣了所有人出去,院中連親兵都沒留,顯然來此的不是他的親兵,聽那聲音應是轎子。
轎子?
元修眉峰一壓,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穿紅戴翠的婆子笑盈盈走了進來,福身道:“侯爺萬安。”
元修壓著的眉峰上忽似結了霜雪,問:“你是何人?”
那婆子不答,笑著往門外看,一名妙齡少女提著食盒款款走了進來,那少女披著絳紅大氅,風帽上的雪貂毛襯得面頰粉若二月春桃,不勝嬌柔可人。
少女臉兒微抬,眼簾半垂,羞顏嬌麗,盈盈福身道:“侯爺,小女鄭……”
“滾!”元修聲沉如鐵,沉怒暗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