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戍邊之將
如今的昭陽宮更非昔日可比。
孫氏晉了淑妃后,一則有孕,二則膝下養著的趙澈也封了惠王,前頭為著給姜氏挪宮一事,更彰顯出她如今在昭寧帝心中地位不同。
宮里頭的人從來拜高踩低,最知道該巴結誰,內府司的總管太監又是趙盈換上去的人,底下的小太監小宮娥就更不敢虧待昭陽宮半點了。
聽說就連嶺南新貢進宮的柑橘,也是內府司先挑了好的緊著太后皇后和昭陽宮送了之后,余下的才分送到各宮去,連姜夫人的華陽宮也沒了這份兒體面。
更不必說內府司庫里的稀世珍品,或是各地貢上來的錦繡綢緞。
反正如今有了好的,什么都按照昭寧帝心意,先緊著昭陽宮來。
趙盈的軟轎在昭陽宮外停下,其實繞到此處宮道,靠近昭陽宮時她就聞到梅花香氣。
此時下了轎,入眼昭陽宮宮墻之內滿眼紅梅,竟比這紅墻還要紅三分。
她擰眉:“上次進宮來給淑妃娘娘請安,昭陽宮中還沒有這些紅梅。”
孫符貓著腰陪在她身邊,笑著回道:“淑妃娘娘喜歡梅花,剛入了冬皇上就叫內府司的人著手準備了,前陣子惠王殿下封了王爵,夫人那里有挪宮之喜,淑妃娘娘有孕不宜挪動,正好這些梅花盛開,皇上才叫內府司連根一并移到昭陽宮來。”
孫氏喜歡的不是梅,是蓮。
喜歡梅花的,是她母親。
曾經母親宮中也有紅梅簇簇,過身后昭寧帝睹物思人,一日發起瘋來,叫人把那些紅梅全都給除了。
后來后悔起來也再尋不回那樣好的紅梅,便再不叫各宮栽種梅花。
趙盈哂笑,眼底的涼薄掩藏在夜色籠罩下的昭陽宮墻底下。
大紅燈籠懸掛著,小宮娥早在門口候著她,見她邁步進來,偷偷打量了一眼,不免感慨,大公主生的真好看,就是神情冷了一些。
趙盈也看見了,眉頭愈發蹙攏:“這小宮娥看著眼生。”
那小宮娥是個機靈又懂事的,見孫符沒回話,給了她一個眼神,她才掖著手又拜禮:“回公主話,奴婢是前些日才到昭陽宮伺候娘娘的,娘娘那日到御花園賞花,見奴婢手腳還算靈巧,賞識奴婢,提了奴婢到昭陽宮來服侍。”
孫氏身邊伺候的人都是陪著她熬過禁庭苦日子的,她得寵之后內府司也的確重新分派了很多伺候的太監和宮娥,但孫氏能退的都退了回去。
還是到她晉位之后,身邊必須得添足了人,才叫內府司精心挑選了好的,可即便送到昭陽宮,她也不許那些人近身去伺候,只在外間做灑掃,或是些粗活一類。
好端端的,怎么反倒在御花園提了個小宮娥到昭陽宮來。
現如今宮門迎人這種事也不叫她身邊的瀾翠和瀾意來,反而支使了她。
趙盈便將那小宮娥多看了兩眼。
孫氏分明有意把人往人前推。
她背著手進了門,殿中果然已經布膳。
昭寧帝左手邊是孫氏,右手邊位置是空出來的,再往右是趙姝,趙澈反而坐的更遠一些,是背對著門口方向的。
這會兒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見她面上有了喜色。
趙盈當沒看見,上去拜了禮,昭寧帝果然招手叫她到身邊去坐。
她不大情愿,但還是提步過去:“我有日子沒回宮,況且外面的事也不要我勞累,聽孫總管說父皇在孫娘娘這里用膳,又聽說如今昭陽宮的小廚房比御膳房還要精致,便來孫娘娘這里討上一口吃的。”
昭寧帝朗聲笑著,孫淑妃也招手叫人上前來布菜:“公主若喜歡,日日來都成,上陽宮的小廚房手藝一向是這宮里最好的,我還怕你吃不慣我如今這些菜色呢。”
偏甜口,她是吃不慣。
不過孫氏有孕后口味大變,從前也不怎么愛吃甜的人,現在每頓飯都離不了,幾乎所有的菜都要加些糖進去,再不然就是糖醋這些。
她現在才像是個江南人士的口味。
昭寧帝以前吃慣了這些的。
母親口味偏甜,即便有了她之后,每頓飯也有一半的菜是偏甜口。
趙盈笑著說不會,想起外面那個小宮娥:“孫娘娘的宮里最養人,我瞧著澈兒也養的白胖不少,好像又長高了,就連當值的小宮娥也一個賽著一個的水靈,人也機靈,改明兒我該把揮春和書夏送到娘娘這里,也請娘娘替我調教一番。”
孫氏掩唇笑,笑過才把她的話接過來:“那丫頭叫紅兒,我給她換了個名兒叫紅微,原是御花園里伺弄花草的,昭陽宮滿園春色,我身邊就缺一個蒔花弄草的丫頭,那日見她手腳靈巧,生的也清秀,就提了來。”
昭寧帝好似并沒什么心思在紅微身上,也不插話,趙盈見狀,瞥過孫氏那頭一眼,見她神色也無異常,索性沒再說。
真正吃飯時還是要惦記著規矩的,一頓飯吃完,小宮娥上來把碗碟撤下桌去,孫氏一手撐著后腰,一面吩咐趙姝:“你不是說你大皇姐回宮,明兒要去上陽宮玩兒,今兒要把所有課業都做完嗎?吃了飯還不快去?”
趙姝小嘴一撇,搖了搖趙盈的手臂:“我明日一早去上陽宮,皇姐可別不叫我進門。”
趙盈笑著揉她頭頂:“你課業都做完了才叫你進門。”
小姑娘歡歡喜喜的應下來,起身來像模像樣的同眾人告禮,臨走還不忘去拉趙澈:“課業晦澀難懂,我最笨了,皇兄若不在旁提點,熬上一夜我也做不完,皇兄陪我去吧。”
趙澈從前待趙婉好,現如今對趙姝更好,據說在昭陽宮這里住著,對趙姝幾乎是有求必應。
眼下他眼神一個勁兒往趙盈身上落去,顯然是不愿意走,畢竟從趙盈進門到一頓飯吃完,也沒跟他說上兩句話。
可是小姑娘開了口,又當著昭寧帝的面兒,他有心做個溫柔體貼的兄長,當然不會拂了趙姝的面。
于是站起身來,牽起趙姝的手,也同昭寧帝告了禮:“那兒臣領姝姝去做課業了。”
昭寧帝擺手叫他們去,也不留人,等到一大一小身影消失在門口,孫淑妃也撐著腰起了身:“皇上和公主說會兒話,妾得去殿前逛一逛消食。”
“你且坐著吧,等說完了話叫孫符送元元回宮,朕陪你去走走。”
趙盈側目,心下嘖了聲。
看來昭寧帝也不全然沒有心,不管是因為什么,至少時間久了,待孫氏也還是有幾分體貼的。
孫淑妃笑意清淺,語氣溫柔:“就在自己宮里,皇上一日不陪著,難道妾便不會走路了?叫公主陪您說說話,妾一會兒就來。”
昭寧帝才沒再留她,但卻叫孫符跟著她一塊兒去散步消食兒。
趙盈目送著孫淑妃出門去,才低嘆一聲:“父皇如今對孫娘娘真好。”
昭寧帝眸色沉了沉:“她性子沉靜,不爭不搶,我每每在朝中遇上煩心事,到昭陽宮來坐坐,也能松泛不少,她自有她的好處。”
趙盈哦了一聲,就沒再說這些。
昭寧帝側目看她:“你才回宮就急著來見我,還是為了女童走失案吧?”
“此事我受了委屈,父皇打算怎么補償我?”
她說的直接,倒把昭寧帝逗笑了:“如何叫我補償你?人家在刑部大堂以死告發,姜卿他們在太極殿上咬住了你不放,我這才把你禁足司隸院,也是免去你受風波波及。
事后嚴卿替你調查,城中百姓雖也到司隸院鬧了一場,可周衍和徐冽不是都替你處置的很妥當嗎?
你受了什么委屈?”
趙盈也不覺得意外。
昭寧帝是為君之人,天下事他本就都該知。
何況此事是他一手安排,是以周衍和徐冽所作所為,他會知道,一點也不意外。
趙盈抿唇:“但此事原本就是父皇一手安排的,于我乃是莫須有的罪名,我平白被禁足三日,城中百姓罵罵咧咧的,那些話罵的可難聽了,父皇怎么不要補償我?”
昭寧帝眼角上揚,眼底笑意流露出來:“我的元元真聰明。”
趙盈心生厭惡,便岔過去:“父皇今夜本來沒打算見我,是不想跟我說這個吧?”
“你既知道,還尋到昭陽宮來?”
趙盈噙著笑:“父皇也可以不見的啊。”
昭寧帝遞手過去,那方向是要落在她面頰上的。
趙盈往后一閃身躲開了那只手:“我今日妝容精致,極喜歡,父皇別給我弄花了。”
昭寧帝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好像……好像有很久,沒觸碰到小姑娘了。
她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后來她搬出宮,更是面都少見。
許是他多心。
女孩兒家愛美是天生的,他仔細瞧著,這張臉上了妝后是越發精致。
只是她長眉入鬢的模樣,沒有以往的清麗脫俗,與記憶中宋氏那張臉,便合不到一起。
宋氏最不愛裝扮,不施粉黛的樣子最好看,上貢來的螺子黛,所有的都給她一個人留著,她卻從來都不用。
眉毛總是淡淡的,從不做這等模樣。
昭寧帝便皺了眉頭:“是好看,但你還小,少做這樣的裝扮,長眉入鬢,眼尾上揚,朱唇花鈿,反倒把你原本的樣貌掩蓋起來,人家只看你妝容如何精致,倒并不覺得你生的有多美。”
胡扯。
趙盈知道她母親生前是什么樣的,前世她也覺得那樣極美,自幼受母親影響,她也并不愛如此裝扮。
別說是濃妝艷抹了,要不是有正經宮宴,或是到別家去赴誰的小宴,連淡妝她也不怎么愛。
現在卻不一樣。
趙盈反手拍了拍自己小臉:“我覺得這樣好看的很,現如今宮外最時興這樣的妝容,京中如此,我在揚州府時間那些妙齡女孩兒也是這樣的,父皇不是也說好看嗎?”
她手重垂下去:“我還想叫父皇賠我一斛珠,好拿回去磨成粉拿來拂面,或是留著做珍珠妝呢。”
年輕女孩兒喜歡這些都正常,昭寧帝也不強迫她:“我還當你要什么補償,就只一斛珠?”
趙盈笑吟吟的說不是:“那豈不是太便宜父皇了。”
昭寧帝的笑聲能傳至于昭陽宮外去。
只有趙盈敢這么跟他說話,他也只在趙盈面前才會笑的這樣爽朗。
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趙盈面前,他不想做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如昔年他守著宋氏時。
“老實說吧,是想來跟我討什么賞賜。”
趙盈眼尾的笑意才斂起些:“父皇剛才說起徐冽,您還記得他嗎?”
昭寧帝挑眉:“徐家的六郎,當然記得。”
他御極這些年,武舉只開了那一科,可也正是那一科武舉,叫徐冽一朝揚名。
他知道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少年人更有一腔報國熱血,最意氣風發時,若把他放到邊境去,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但徐照苦苦相求——那時的徐冽,和年輕時的徐照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徐照在最得意的歲月里戰場負傷,從此再不能戰,他苦苦相求,昭寧帝只能允了他,抹去了徐冽武狀元之名。
只是沒想到徐冽那樣烈性,竟就叛家而走,一去數年,消失的無影無蹤。
再出現,搖身一變就成了永嘉公主的暗衛護從。
昭寧帝銳利的目光落在趙盈臉上:“是想替徐冽討賞賜?”
趙盈與他對視上,重重點頭:“多年前他就該得到的,是徐統領自作主張,替他決定了人生,也改變了他的人生。
父皇,他跟在我身邊,護我周全,今次女童走失案,雖然從一開始就是父皇設下的計,但他也是出了力的,沒有功勞至少還有苦勞。
當年父皇沒能允他的,不知道如今還能否允他?”
戍邊之將,朝中還是缺的。
紙上談兵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真的反去邊境,無論是北境對峙還是柔然的虎視眈眈,真沒有哪一個是拎出來能震懾敵國的。
徐冽到底能不能,當年本也是放手一搏。
現在亦然。
昭寧帝擰眉:“徐冽那種人才,你舍得放他到邊關去?”
“眼下四海升平,并無戰事,他即便領了軍中銜,也可留在京中,只是以備來日而已,再說了,是人才,就該是大齊的人才,是朝廷的人才,我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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