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反對聲中,梁太后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來,“我以為,可。”
她目光深邃,神色間卻十分平靜,“我了解袁湯,此人雅正清明,喜好老莊無為之道,并非奸佞之臣。
之前因我于他有提拔之恩,所以新帝上位,他寧愿避而遠之,我認為他即使不同意合作,也絕不可能出賣陛下。”
以劉志這兩年對袁湯的認知,也確實符合梁太后的描述,而且,目前兩人合作的情況下,太后也實在沒必要忽悠他。
關鍵是,劉志的骨子里其實有著喜歡冒險的天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要不是成為了皇帝,知道自己的行為關系著天下蒼生。
因此他刻意壓抑了自己的性格,凡事求全求穩,擔心因為自己的魯莽而害了無辜的黎民百姓。
但現在這事,他之所以認為可行,也是認真分析過后的決定。
太后一開口,眾人便知此事已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得改口勸他多帶些人手,埋伏一部分在屋外,隨時準備接應。
這個提議劉志自然不會拒絕,現在局勢紛亂,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
“這個你拿著吧,就說是我的意思。”太后讓田娥拿過來一枚雙環白玉佩,“你與他說,從此之后前塵已盡,再不欠我分毫。”
劉志心中微微一震,這話里分明有玄機,莫非這二人之間,還有著什么不為人知的往事?
不過,他當然不會蠢到去探聽太后的隱私,接過白玉佩微微一笑,“多謝太后了。”
當下也不啰嗦,兵分兩路,具瑗和孫懷等人護送太后,田晏和樊超送劉志去東市。
已經入夜,天空中不知何時暮云四合,陰沉沉的無星無月,長街上空無一人,帶著某種詭異的壓迫感。
龍麟衛密探們對洛陽道路了如指掌,帶著他們從各種曲巷小道繞行,穿梭自如。
所有的商鋪都關門閉戶,有許多連燈火都沒有,也不知是里面真沒人,還是故意如此。
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都是些無辜的升斗小民,他們只能縮起尾巴做人,生怕遭了池魚之殃。
據說閭巷那邊這時候熱鬧非凡,無數全副武裝的甲士,如狼似虎地踹開了貴人們的朱漆大門,將家中公卿連夜“請”去了崇德殿。
東市這邊主要都是些商賈,相對而言反而平靜得多,袁湯選擇藏在這里,的確是明智之舉。
最后,他們停在了一處綢緞鋪子前,田晏立刻指揮屬下探明周圍的情況,又在四周埋伏好人手,這才讓人潛進去通知袁湯。
接到消息,袁湯不禁苦笑,對于朝中劇變,他的態度只想置身事外。
因為他很清楚,這么愚蠢的計劃,絕不是那個雍容大度,才華橫溢的女子能想出來的。
他更沒想到,自以為很穩妥的藏身之處,這么快就被皇帝找上門來。
看著進來的一群衛士,袁湯一愣,不過劉志一開口,他就認出來了。
“如今京師風云變幻,未料袁司空卻獨得清閑自在啊。”
皇帝的弦外之音他不是聽不出來,只是他也有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俯首嘆息。
“臣確實對不住陛下,此事之前便已有耳聞,事畢臣將自請去職,回歸田園。”
“司空何必如此,我此來并不為興師問罪,乃是替太后送一樣東西。”
袁湯聞言霍然抬首,雙眼緊緊地直視著他,“幫太后送東西?她……還好吧?”
“不太好,之前被皇后與趙戒聯手軟禁,恐怕時日無多了。”
說著劉志攤開手掌,一枚小巧玲瓏的雙環白玉佩出現在袁湯眼前,令得他渾身劇震,如遭雷擊。
“真是太后所贈……她……可有話給我?”
他的嗓音哽咽,仿佛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抑制住心頭的激烈情緒。
“太后說,請你此次與我合作,從此后前塵斷絕,再不欠她分毫。”
袁湯震驚無比地看著他,“太后她真如此說?”
“是,若你不相信,可以派人隨我去見她。”
看著劉志坦蕩明澈的眼神,袁湯沉默半晌,顫抖著手接過了白玉佩,語氣蕭瑟無比。
“不用了,我不是不相信陛下,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罷了。”
“太后與我下的討賊詔書,不知司空可有看到?”
劉志讓人將兩份詔書抄了很多份副本,張貼在所有主要的路口,想必此時全京師都已經看到了。
“看到了,不過臣以為,作用可能不大,畢竟陛下生死成迷,光有詔書難以讓人相信。”
袁湯倒是很直接,但他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身份翻轉開始站在劉志的角度看待問題。
太后這塊玉佩,看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司空可有什么好主意?”
劉志自認是才能平庸之輩,所以總是能虛心接受其他有才之士的建議。
“今日天色已晚,陛下最需要的是掩藏好行蹤,為天下萬民保全自己。”
他說得客氣,意思卻是在責怪劉志,不應該如此莽撞地到處跑,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
劉志微微一笑,對他的無禮行為毫不在意,只要是出自真誠,沒有惡意,他何必在乎那些虛無縹緲的面子觀念。
“陛下還是趕緊離開,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明日一早登高一呼,自有大漢臣民擁戴,何愁奸佞生事。”
“好,你放心,我立刻就走。”
見他滿口答應,袁湯這才有了一絲笑意,“陛下無需擔憂,臣有一計,立刻就可以顛倒局勢,保陛下平安。”
聞言劉志也是十分意外,這個袁湯,平日里一副悠然物外的高士風范,從未如此高調說話。
“哦?愿聞其詳。”
“陛下給我幾個武藝高強的侍衛,臣帶著他們去見城門校尉郭登,出其不意殺了他。
城門校尉處的士兵都是各地輪換的,歸屬性并不強,首惡既除,余下人等只要以陛下之名相召,立刻就能為我所用。”
劉志聽得眉飛色舞,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果然是妙計。”
此計雖險,然仔細合計,成功率非常高,至少也有八分把握。
城門校尉郭登,說起來也是梁太后一系的人,但他看到太后已病入膏肓,便動了歪心思,投靠了梁女瑩。
袁湯在梁氏嫡系中的位置舉足重輕,由他出面去誆騙郭登,行刺殺之舉,絕對出人意料之外。